接连几夜都做这样的梦,竟如此频繁,令我好生心慌。
这一天是去凤祥宫觐见皇后和各嫔妃的日子,我反正也睡不安稳,不如早些起床,吃些东西,养养气神。
喝下秋樨为我熬的冰糖燕窝,还有人参汤,精神才好些。因是第一次觐见后宫的嫔妃,我也不能太疏散,还需严谨些好。四更天,月央宫的下人都分外紧张,忙里忙外地为我做准备。
坐在镜前,我面容苍白,似有倦色,也怪这接连几夜的折腾,若不是秋樨细心的调养,只怕更要憔悴。秋樨一边为我担忧,一边又将此事压着,除了她和红笺还有烟屏三人,是无人知道我夜里做噩梦的。因为,此事一旦传出去,我的月央宫只怕会惹来许多的传言。
红笺和烟屏细致地为我抹上胭脂水粉,描着弯弯的柳叶眉。梅心在身后为我梳理长发,我淡淡说:“梳一个随云髻即可。”这种发髻如随云卷动,看上去生动灵转,又简洁清丽。我在竹心端来的首饰里取了一支绿雪含芳簪,插在髻上更加地灵秀婉转。鬓边插一朵菊心刚为我摘的白色木芙蓉,上面还凝着露珠,清新欲滴。我又命兰心为我挑那件浅红色水云暗花的丝锦宫装穿上。这样一装扮,我方才的苍白与憔悴已被掩饰得荡然无存。而镜前的,是一位灵秀飘逸,轻盈雅致的绝色女子,高雅中含有婉秀,素洁中又带有冷艳。
却听得梅心惊叹道:“湄主子今日一定可以艳冠群芳。”其他的人也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我的确是很美。并不是那种夺目绚丽的美,而是一种清新淡雅的美。今日与那些宫妃相见,我不宜过于出众,低调沉稳才是在宫中的生存之道。我深记画扇那日的嘱托,宫门深似海,而我不能迷失了自己,若是站在清冽的高处看风景,只会不胜寒凉。
待整理完毕,已近卯时,宫轿早已在门外候着,我上了轿子,刘奎贵和秋樨随着轿子一路跟去。清秋的晓风拂动着轿帘,丝丝缕缕地钻入轿子,我感到淡淡的薄凉袭过心头。坐在轿子里,无心掀帘观赏外面的风景,心中思索着什么,回想却又是空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轿外有人高声喊道:“凤祥宫到,请湄婕妤下轿。”轿子才落,已有内监掀开轿帘,刘奎贵躬着身子向前扶着我的手,我抬眼一看,凤祥宫三个字在拂晓的淡淡烟雾中那么的醒目,不知是谁的笔墨将这三个字搭配得那么有力度,赫然地挂在正殿的门上,尊贵祥和。这凤祥宫比我的月央宫显得有气派得多,站在门前会被一种高贵的力量所摄住,那些赤金的装饰,尽现皇家的威严。
我搭着刘奎贵的手一路走进丹霞殿,其余的秀女也陆续地到了正殿,各自按身份悄然坐下。只一会儿,听到细细的脚步传来,一阵璎珞叮当的声响,已看到皇后在众多宫女的簇拥下上了凤座。而她的身后跟随着几位妃子,众人慌忙跪下请安,齐声道:“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皇后头戴赤金凤冠,着一身黄色的鸾鸟朝凤的朝服,身材有些偏瘦,看得出她身子有些弱,但是却不失高贵沉静的气度。她微笑道:“妹妹们平身。”
杨明康领着众新晋宫妃向皇后正式行叩拜大礼,她们在选秀的时候都见过皇后,唯独我没有参加选秀,而是直接赐封入宫的。我感觉到皇后凝视我的目光有些专注,我低眉,亦不敢多看她。众人收下皇后赏赐的礼物,齐声谢恩。
杨明康又引领我们见过坐在皇后右边前座的上官流云,众人忙跪下请安道:“参见云妃娘娘,愿娘娘吉祥。”
我悄悄抬眼看这位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一双丹凤眼妩媚中带着凌厉,梳着凌虚髻,如云盘回,凌托顶上,摇而不脱落,愈显得她的高贵与锋芒。着一件绛红色用金丝刺绣的服饰,面若粉桃,肌肤凝雪,这等丽质,确是让人倾叹。
她并没叫我们起身,而是意态闲闲地一一看过来,眼神似有似无地望着,随后才说道:“众位妹妹快快起来。”
我心想这云妃果真不是一般人物,这样轻微的举动,摄住了众位新秀,日后在她面前,更要谨慎才是。做她心腹就要任由她摆布,不站她这一边只怕以后横生许多枝节,我也只能小心行事了。
还不曾参见坐在皇后左手边前座的舞妃,云妃已朝着我们大家扫一眼,笑着问道:“湄婕妤是哪一位?”
居然这么快就觅寻我了,也怪,我是那个唯一不用参加选秀就可以高坐婕妤身份的人,她岂能不生出好奇之心?
我立刻上前行礼道:“臣妾婕妤岳眉弯参见云妃娘娘。”我差点儿将沈眉弯三个字脱口而出,换了姓还真是不太适应。
云妃笑吟吟地仔细打量着我,那眼光仿佛要将我的心穿透,看我究竟是为何可以不通过选秀直接晋升正三品的婕妤之位。其实这点,我亦不知。来此之前我就有想过,难道皇上不怕我相貌丑陋,无品无德,或许是岳承隍在他面前举荐我,又或许是其他,这件事对我来说至今还是个参不透的谜。
她打量我一番,才说道:“湄婕妤果然是姿色出众,气度不凡,难怪皇上这般施恩于你。”
这句话倒令我有些不明白,皇上并未见过我,虽是施恩,却有些没得来由,思来想去,我也只能断定为岳承隍的身份的确不一般。我微微笑道:“臣妾不敢,娘娘雍容华贵的气度才深得皇上恩宠。”
她不再言语,淡然一笑。
杨明康这才领着众人参见舞妃,行过礼,她笑容可掬,让大家起身。
我抬眉看她,真真是个尤物,那细柳的身段,看上去就好像要翩翩起舞似的,盈盈娇态,楚楚动人,这样的女子见了让人心软。我明白皇上为何宠爱于她,因为纵然我是女子,亦对她有几分心动。
一一参见完其他的嫔妃,我已觉疲倦,眼看体弱的皇后坐在凤椅上也露倦色。她对大家说道:“以后大家同在宫中要和睦相处,尽心竭力地侍候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
众人恭敬答道:“是。”
皇后又道:“大家都累了,先跪安吧。”
待众人都相继散去,我才慢慢走出丹霞宫。身后有人轻唤道:“湄婕妤。”我转过头,见是舞妃,忙对她施礼,她微笑着过来扶我的手,竟这般亲切待我。
“妹妹真是好相貌,骨子里流露出卓然不俗的气度。”她开口道。
“娘娘过奖了,娘娘的姿色令人心动。”我微笑着。
才要再说话,已听到身后有人笑道:“舞妃真是不一般啊,这才多久,就与湄婕妤这般亲热了,平日里倒看不出你还有这等本事,这么快就学会收拢人心。”只见云妃信步过来,身边跟随着兰昭容和许贵嫔。
舞妃忙低眉不语,窘在那里。
云妃这几句说得实在太尖锐,也太不聪明了,竟说舞妃是收拢人心,岂不是一下子将我推到舞妃一起了么?
我欲要上前说话,身后的衣襟却被人轻轻扯住,我乍一看,竟是那日来月央宫的谢容华,她对我使了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让我不可与云妃争锋。
云妃走至我面前,笑道:“好妹妹,我方才话说得不该了。他日有空,欢迎妹妹来我的云霄宫做客。”
我道:“定去娘娘宫中叨扰。”
她嫣然一笑,径自离去,方才身后只跟随着兰昭容和许贵嫔。可是一时间,在丹霞殿里的那些新晋的宫嫔,竟有一大半的人随在她身后了,浩浩荡荡地朝前走去。
看着她们的身影,我心中暗叹着,真不知是如何选秀的,竟选了这么一批秀女,真是枉费了皇上与皇后的一片心了。
其余的人也各自散去,只留下我和舞妃还有谢容华三人。舞妃对我莞尔一笑,我知她是个不存心机的人,只是过于善良柔弱。她本与云妃的身份相般,却如此地忍让于她,可见云妃平日在后宫是多么地不可一世。
因舞妃的翩然宫与我的月央宫和谢容华的羚雀宫不同路,我们相互道别后,便同谢容华一起信步走着。
起风了,清凉的秋风仿佛要将薄薄的阳光吹散,有叶子悄然无声地飘落,似乎也带着某种无法思量的心事。我与谢容华并没有再说话,可我们都深知彼此内心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