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川沅在半空停住,滞空感很强,同时还和回头的赤苇对视。
他眼角眉梢都是了然的笑意,全无担忧。
她现在绝对像是一件手提袋,被人挎起,看上去很好笑。
因为赤苇开始笑了。
“敢笑出声你就死定了。”
她的威胁不足为惧,赤苇淡定微笑:“这种场面,是你比较危险吧。”
胳膊上的力道缓缓松开,她被越前放下。
赤川沅头也不敢回,快步下了两阶,推搡着赤苇:“快走,别在楼梯嬉戏打闹,挡别人的路。”
可恶啊,她明明很什么都没做,但为什么这么慌乱啊。
如芒刺背。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赤苇却还是不紧不慢。
有种被两面包抄夹击的无助,赤川沅磨牙,催促:“再不快走,我明天就给宇内前辈买张去巴西的机票,让你下周停刊……”
宇内前辈是赤苇现在负责的漫画家,赤苇常常要追到家里催稿。
“麻烦让让,别人要下楼。”
越前的声音如影随形。
“……”赤川沅现在就是想一个山羊跳从赤苇京治头顶飞出去。
赤苇终于大发善心,迈下了最后两层楼梯,侧身让路。
顺手把赤川沅捞过来。
越前下楼时和他眼神交汇,各自点了头。
赤川沅躲在赤苇京治的身后,拽着他的胳膊探头。
他们俩怎么一副好哥们的样子?
“你们很熟?”赤川沅小声问。
赤苇京治看着越前,笑容略深:“嗯,是要比陌生人熟悉一些。”
……这个梗能不能过去了!
越前径直走向一楼,赤苇京治也打算出门,却被她拽住胳膊。
赤川沅无声朝他双手合十,就差拜他了:“等他上车我们再走,世界上最好的编辑大人。”
好消息:赤苇京治吃这一套。
于是,他们俩看着越前龙马走到门边,被服务生例行关切:“这位客人,您开车来了吗,需要为您叫车吗?”
越前侧头看向服务生,上扬的猫猫眼尾透着平静的易碎感。
“没有人来接我,没关系,我走回去就好。”
服务生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回答,先捂了捂心口恢复被近距离暴击的帅气,小心翼翼问:“请问客人家在哪,远的话本店可以派车送您。”
“美国。”
“咳咳咳……”
越前龙马刚回答,赤川沅就被呛到。
躲在赤苇京治后面默默望天。
被目光聚焦后,自欺欺人地哼着歌装作没发现。
服务生哪培训过这种问题,尴尬在原地不知所措,求助的视线飘向赤苇京治。
赤苇京治拖着她上前,态度礼貌:“去美国不太顺路,东京内的话就可以。”
说完,友好地问赤川沅:“对吗?”
接送客人也是料亭的服务之一,这可是老板的责任!
赤川沅眨眼,诚实:“我没有驾照。”
越前龙马无所谓地又说了一遍:“没关系,我步行回去就好。”
料亭的营业环境需要典雅,因此常常选址偏僻,照顾客人隐私。非常好的选址,在此刻成了一种劣势。
没再等其他人说什么,越前龙马已经垂下眼,打开导航。
清晰的电子声传出来。
“现在为您开始导航,距离目的地五十公里,步行约17个小时。”
“……”
恰巧此时,如同为了渲染烘托般,外面下起了雨。
赤苇京治叹气:“好吧,既然你执意坚持要自己步行走回去,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说完,拿走了店内供客人取用的伞篓里的,最后一把伞。
先一步走到门外,撑开伞,漆夜雨幕,雨劈里啪啦砸在伞面上,轰得人耳膜微痛。
赤苇京治回头,温柔地笑了笑:“走吧,回家。”
赤川沅:“……”
她余光里,越前龙马用导航矫正了方向后,还真就打算这样冒着雨出门。连大衣都不要了。
冬季,大雨,单薄的毛衣。
她不可避免想象出越前龙马被淋湿17个小时,晕倒在回家的路上。
……这要是置之不理,简直没有人性啊。
越前龙马刚迈出第一步。
袖子就被人轻轻抓住。
他回过头,安静地看着赤川沅。
赤川沅低着脑袋,声音小小的:“那个,不嫌弃的话,我、我们送你回去。”
雨落在伞上的声音持续了许久。
越前龙马嗓音清泠:“对陌生人这么友善,你人还真好。”
赤川沅感觉脸上的温度已经蔓延到脖子了,低着头拉着他的袖口就朝外面走去。
越前龙马这么大个子,居然还蛮轻的,拉着都没有阻力。
侍应生目瞪口呆。
女经理走过来,不咸不淡:“以后这种事,直接派车接送,懂了吗。”
侍应生含泪答应。
可恶,亏自己那么真情实感,原来只是其中一环。
再看越前先生。
嘴角翘得能顶起一场雨了。
把越前龙马拽到伞下后,一听到头顶炸开的雨声,赤川沅立刻松开手。
她又缩到赤苇京治身边,三个人在一把伞下,还真是拥挤。
赤苇京治带着歉意地转头对越前:“真是抱歉,竟然强行把你带过来,不用勉强自己,这把伞给你撑着步行回去吧,我们的车来了。”
车子刚好停在面前,将车开来的门童撑着伞下来接人。
赤川沅:“……”
不是,赤苇京治从刚才起就在干什么呢。
有没有人性!有没有同情心!当个人吧!
一阵风吹来,冷得钻进脖子里,赤川沅打了个哆嗦。
“咳咳。”越前龙马适当地轻咳,手半握在唇边。
赤川沅才想起忘记帮他把大衣要回来了,这么冷的天,又是室外。一定冷死了,她戴着围巾都感觉脖子冷冰冰,何况穿着低领的越前。
当下,也顾不上其他,直接解下围巾递给越前龙马。
“你……”
赤苇京治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侧身恰好挡住了抵围巾的动作:“越前君的手受伤了吗,怎么贴着创可贴?”
越前龙马这才反应过来,亡羊补牢地把手收回去。
语气平淡,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别人贴的。”
“……”
赤川沅很想说,越前龙马你不懂看气氛的吗,这个梗才刚过去!
赤苇京治笑了一下,把伞递给越前龙马:“太拥挤了,赤苇沅,我们换把伞。”
说着,他接过门童来接人的伞,道完谢,顺手把赤川沅要送人的围巾绕回她脖子上。
赤川沅再次被捂了一脸。
赤苇京治真的挺莫名其妙的,虽然几年前赤苇家说干脆领养她算了,但没有办成手续,只是口头喊一喊,现在18岁了,还这么喊。
她绝对不要给赤苇京治当妹,总觉得到了30岁都会被门禁。
不过赤苇去了那把伞之后,的确空了位置,这把伞两个人撑刚刚好。
等等,两个人,撑伞……
赤川沅猛地反应过来。
抬头,和越前看过来的视线碰上。
“他为什么叫你赤苇……”
话音未落,赤川沅脑袋已经“轰”一声,过载:“上车吧,赤苇京治你要做个有礼貌的人,这是校训也是家训,大雨天见死不救没有人性也没有品德。”
总之,被塞上了副驾驶。
赤苇的副驾驶是她经常躺下的座椅角度,有她的小毯子,还有理科过载后补充糖分的小零食。
熟练给自己塞了小甜饼之后,赤川沅终于缓过一口气。
转头想去问越前地址,方便她开导航,却看见越前龙马收起伞,正打算上车的样子。
后方亮起另一辆车的前照灯,白色的轿车停在那里,走下来一位藏蓝色长发的齐刘海知性女士,撑着伞走过来。
动作自然地将越前拢在自己伞下,语调轻柔:“叔叔听说你回国,很想见你呢,今晚回去吗?”
赤川沅抿了一口剩余的甜饼。
是刚才送越前来的女孩,熟悉的香水味。
动作语气都那么熟稔亲昵,和越前的关系一定很好吧,越前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抗拒她的样子。
两个人的长相气质也很契合,像相处了很久的家人般亲昵。
还提到了家里人,难道都已经见过家长了?
果然,不该自作多情,还真信了越前会没有人来接。
赤川沅黯然地笑了笑,收起了剩下的甜饼,没有了胃口。
回过头,没什么精神地朝赤苇京治道:“回家吧。”
伞面的雨声太大,越前没有听清眼前人说了什么,只听到静谧空宁的车里赤川沅冷淡的话。
“回家”。
看上去没有要真的送他的想法,应该也不是出自本心,刚才也不过是一点多余的同情。
和这个男人回家……是回共同的家吗。
他们已经同居了吗,看上去这么熟悉,了解彼此的习惯,副驾驶都像是她的专属座位。
刚才的幼稚行为真是多余。
越前龙马声音沉沉,“哦,那我们回去吧。”
说完,关上了赤苇京治的车门。
转身,接过面前菜菜子的伞,和她一起迈入雨中。
后面的车灯亮了亮,转向掉头,开往另一个方向。
赤苇京治拿出车里的抽纸,压在她眼角,纸巾霎时浸成半透明:“吃到洋葱味的盲盒糖了?”
赤川沅闭上眼,在安全带的束缚下转了个方向。
背对他。
恶狠狠:“嗯,都怪你买这种糖,罚你一个人吃掉。”
赤苇京治:“……”
分明是她自己在超市里看到酸度爆棚的盲盒糖果,直接抱了一箱回家。
但他也只能无奈应声,发动车子:“嗯,我会吃完的。”
带给木兔前辈吧,他们队伍里的人都很适合玩盲盒酸糖的游戏。
“你真贪婪,竟然想全吃完。”
“……请不要迁怒无辜人员。”
可恶,赤川沅戳着安全带。
可恶的越前龙马,今天就要把你忘掉,断情绝爱。
“他是你邀请上节目的吧。”消化完,赤川沅嗓音总算不闷着了,但湿润感还是很强。
赤苇京治并不意外她猜到:“嗯。”
“赤苇京治你好心干坏事,人家比赛很忙的。”
赤苇打了个转向灯,驶入主路:“他答应了,澳网赛前立刻就回国,还是我深夜接机。”
赤川沅想了下澳网的赛程。
这个决定的确很“立刻”,也不知道东京有什么存在能让他这么快下决定。
……说不定就是因为喜欢的女孩。
这不是立刻就跟人家回去了吗。
“说起来,越前的衣服不会是你挑的吧?”
赤川沅怀疑,转过身严肃地看着他。
赤苇京治不动如山:“他从澳洲直接回国,行李都没带,作为节目邀请人,我是需要为他准备好的。”
呵呵。
她就知道。
“你怎么说服他穿这种衣服的,他向来穿着运动服背着网球包,随时随地打网球的诶。”
汽车平稳行驶,转入居住区,僻静的晚间,几乎每家都熄灯休息了。
赤苇把车停在院子里,熄灯,解下安全带。
“这个啊,我参考了一下东京现在的流行穿搭,他拒绝了。”
他拿起车门边的伞,打开车门撑伞,走到赤川沅这一边,帮她拉开车门按开安全带,站在车门边等她下车。
“我就只能参考身边女性喜爱的男士穿搭,向他推荐了那套。”
赤川沅下车,伞面劈里啪啦的声音在此时十分吵闹,甚至令人烦躁:“啊,谁喜欢,男性穿这三件套太刻意了吧。”
“你不是说喜欢我这么穿吗,我还向他分享了这件事。”
赤苇京治疑惑。
“……”赤川沅先一步拿钥匙开门。
那是因为当时为了问赤苇要东大历年真题说的好话,有求于人,当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而且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分享的。
不知道越前现在怎么想她,不会觉得她太狗腿了吧。
开了灯,嘭的一声,彩带向她飞来。
赤川沅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把赤苇京治扑倒在门外:“倒下!”
“……这是彩带。”赤苇京治被按在雨水里,艰难发出无语的求救。
身上挂满彩带后,赤川沅才意识到这不是偷袭和爆炸。
赤苇妈妈笑得前仰后合:“宝贝儿,你的反应太萌了,保持,妈妈给你们拍下来,这可是京治难得的出糗。”
赤苇京治的大衣一整个淹没成了水色。
赤川沅赶紧爬起来。
“妈,你大晚上弄这些干嘛?”她艰难扯着脑袋上的丝带,无奈。
“当然是庆祝小沅宝宝第一次协任副导演的节目大获成功啦!”赤苇妈妈拿着ccd不断对她拍摄,满脸姨母笑。
节目还没播出呢。
她无奈配合着比了个耶。
闪光灯照亮了她的脸
赤苇妈妈盯着摄像头看,突然看见她睫毛的水光:“怎么哭了,赤苇京治欺负你?”
被母亲喊大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赤苇京治还躺在雨里,艰难翻身:“?”
他澄清:“她失恋了,不用管。”
“谁?!还是那个网球小子?妈妈我啊,不允许!!”
鸡飞狗跳的一晚。
早上起床,眼睛没肿,只是有点红。
赤苇妈妈已经上班了,留的字条还写着【不许早恋】。
好吗,好的。
赤川沅无奈拿了温热的牛奶贴在眼睛上。
赤苇京治又去晨跑了,明明不是运动员,却跟运动员一样自律。
门铃声一响,赤川沅就知道。
赤苇京治晨跑又没带钥匙。
他独居的公寓是指纹锁,很方便一些抱着稿子,腾不出手开门的社畜。
所以每次回家,都不习惯开门。
面面俱到的赤苇京治,也需要她带钥匙、开门。
暗爽。
赤川沅慢悠悠走到门边,倚在门上:“想要进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门外的人没吭声。
“首先,你有没有带早饭?”
赤川沅图穷匕见。
这个家,除了赤苇,没人会做饭。
赤苇妈妈都是上班的时候,助理给买早饭。
所以,这个家不能没有赤苇。
但偏偏赤苇京治起很早去晨跑,回来又要洗澡才做早饭,等到饭好,她和赤苇妈妈一个饿死,一个已经出门觅食。
“没有,你要吃什么?”
门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赤苇的语气听起来太过平淡。
很正常,赤苇就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正常情况下是没有波动的。
“你拿手的三明治、厚蛋烧、手磨咖啡……”
她慢慢报菜名。
“怎么不开门?”门外是另一道声音。
然后钥匙扭进锁孔。
转动。
门,咔哒开了。
推背感很强。
赤川沅没防备,一个踉跄,趴在地上险些啃地毯。
赤苇京治一开门就见到穿着恐龙睡衣的她趴在地上,姿势诡异。
“你是在模仿……”
赤川沅惊恐回头。
门外,逆光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赤苇京治,穿着运动服,满脸不解地看着她。
一个穿着POLO衫,运动裤的短发男生,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
“你竟然带钥匙了!”赤川沅惊恐的点在这里。
他要是记得钥匙,以后怎么挟钥匙以令早饭?
“你昨天哭成那样,我以为你会很晚才起,就把钥匙放在门外的花坛里了。”
赤苇京治理所当然。
仿佛她的发问是什么笨蛋提问。
那另一个人是谁?!
赤川沅爬起来,终于看清。
表情平淡,猫猫眼垂着,正在非礼勿视的……越前龙马。
赤苇刚才在越前面前,说她——哭了。
她想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