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个多月对毕方来说是这样的——三月三明王离宫,青华帝君从蟠桃宴上逃逸。七天后,帝君带着明王重返天庭,在灵霄殿上诸仙面前言之凿凿地说三界大劫已至。玉皇大帝有旨,让诸仙以青华帝君马首是瞻,后来明王在妙严宫沉睡了五天五夜,青华帝君衣不解带地看护明王,可明王刚一苏醒,就和青华帝君大吵了一架。
毕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明王动怒。那天没人敢跟随青华帝君入芳骞林,帝君龙颜大怒,不知道和明王说了什么。那天起明王就拒见青华帝君,无论帝君如何派人传话,如何在东极殿前站地跟望妻石一样,明王就是咬死了不肯见帝君。
明王重伤,形容枯槁,不愿见人,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仓颉上神却无传无禀地闯进了妙严宫。妙严宫里百十个宫人,无人知道那天青华帝君和仓颉上神说了什么,就连九灵都一问三不知。后来仓颉上神进东极殿探望了明王,再后来……帝君便传旨四天门,让明王不得离开九重天。
仓颉上神驾临的那天晚上,青华帝君心急如焚地想要探望明王,可明王却不许帝君入东极殿,她让毕方拦住帝君仙驾,毕方竟然也硬着头皮做了。
恐怕毕方到死都忘不了她是如何将青华帝君强行挡在东极殿外的——她知道帝君只是想看看明王是否一切安好,她也替帝君苦苦求了明王好久,可明王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松口,不肯见帝君。
毕方有些迷糊——帝君如此体贴,衣带不解地照顾了明王几天几夜,明王为什么就是不肯见他呢?
那天夜里,毕方站在青华帝君身后,她不敢抬头,可她却亲耳听到了明王在东极殿内歇斯底里的哭声。她都听到了,青华帝君自然也听得到。
眼泪落在华贵的绸缎上,指尖撕裂锦缎,拳头砸在东极殿的玉石地面上,这些声音毕方都听到了。青华帝君像个石像一样立在东极殿前,直到殿内的哭声终于停住了,他才推门而入。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明王身上的锦衣血迹斑斑,面上泪痕未干,而青华帝君将她轻轻抱起,放回了塌上。
后来毕方慢慢理解了明王——从前明王是那样的潇洒清绝,可如今的她却一朝落难明珠蒙尘,落为凡胎自身难保。明王不愿意见青华帝君也是自然的,她有她妖王的傲骨,既然一身潦草,又何必现于人前?
一晃数月,明王始终不肯见青华帝君,明王是灵山养出来的外徒,一向满心慈悲虚怀若谷,毕方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绝情的一面,就连青华帝君也争她不过,只能吃哑巴亏。妙严宫的宫人们嘴里说什么的都有,都是当差的,主子们闹性子,毕方是明王的心腹,宫人们络绎不绝地来探她的口风,可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九灵则比她更甚,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
妙严宫合宫百十号人,天天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生怕一个不慎触怒青华帝君。那天青华帝君到底和明王说了什么呢?这二仙一向和睦,更是几经生死,从前毕方几乎以为二仙是琴瑟和鸣你情我愿,可明王为什么突然就翻脸了呢?为什么就是不肯见帝君呢?
青华帝君性烈如火,却也不是个不懂变通的莽夫,帝君眼见口舌劝不动明王,便又打起了旁的主意。这些日子青华帝君则每天都会从聚宝阁里拿出奇珍异宝来送进东极殿,似乎是希望以此挽回明王芳心。青华帝君战功赫赫,早就是赏无可赏的富贵,他的聚宝阁里不知道有多少积年的珍宝,帝君日日在聚宝阁里忙活,只为挑出最适合明王的宝贝。
礼物流水一般地送进了东极殿,毕方不得不开始整理礼单——
“第一日:帝君送来了一束一人高的粉白牡丹菊,供奉在明王榻前里。”
“第二日:帝君送的是一袭杏色千针绣五伦图桑麻重缎长褙,和一支金累丝镶宝青玉镂空双鸾牡丹纹簪,明王当日便穿戴了,可惜帝君只隔着窗子见着了个明王的侧影。”
“第三日:帝君送来了一幅四扇紫檀木边嵌点翠仙人楼阁图插屏,上面刻的是八仙宴饮之景,青玉为峰,黄玉为地,贝母做岭,龙鳞做水;珊瑚点枫,明珠点月;象牙成肌,翡翠成叶。数十个小人栩栩如生,端的是巧夺天工,世所罕见。明王榻前无遮,正好以此插屏做个格挡,也好让宫人们进出往来不至于叨扰明王清净。”
“第四日:帝君似乎是急了,连着送来了天青瓷莲子形盖碗一对和天青瓷莲花座鸳鸯形盖香炉一座(注曰:大约是在聚宝阁里先后找到的,一股脑儿的送进了东极殿)。那香炉上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明王虽有些尴尬,却也即刻用上了。而那一对莲子形盖碗,明王让收起一只,只用了一只,做平日服药所用。”
“第五日:帝君送来了一座镶宝石九重春色图盆景,时值春日,此宝正好应景。那当中的桃树,铜镀金枝干,点翠叶,金蕊染牙花,桃实则以碧玺、芙蓉石、玉、黄料等多种玉石制成。树下周围衬有孔雀石、芙蓉石、染石山子以及用芙蓉石、玛瑙、松香瓣制作的小石榴树和什锦花草。实乃‘午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之景。明王甚喜,叫供奉在殿中央。”
“第六日:帝君送来了一对鎏金伎乐纹八棱金杯,明王爱不释手,摸了又摸,最终却还是让索香收了起来。”——(未完待续)
青华帝君屡屡求和,可明王却始终不允,夹在中间的毕方左右为难,她一根蜡烛两头烧,累的摇摇欲坠。
大约四月的一个夜里,毕方在上夜时不小心睡着了,越鸟睡到半夜,突然间觉得身边有人,她略略睁眼,原本以为不过毕方为她掖掖被角,岂料面前的人却比毕方高出三尺不止。
在两盏夜明灯幽暗的光泽下,越鸟看见了青华,青华也终于看见了她。
“你!”
“殿下睡吧,我这就去了。”青华温柔地说,他没有流连,而是在为越鸟掖好了被角之后就轻手轻脚的去了。
时值春日,越鸟睡意浓隽,况且那一眼如此模糊,以至于到了次日清晨,越鸟都分辨不清昨夜那是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