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赴天河白鼋得新生 功圆满二仙别凡尘

文殊去后,白鼋拜别青华,只道:“恩人,文殊菩萨有言,叫小妖待报完了恩人恩情,了却了尘缘,便往通天河去。小妖不敢耽搁,这便去了。恩人千万保重,若来日有任何差遣,小妖必定为恩人赴汤蹈火。”

青华感慨良多,从前他只知道自己欠下越鸟七世情苦,直到时至今日他才算将“缘分”二字看透了几分。他在人世间一来一去,清梦一场,不想却留下如此多的痕迹和因果。善有善因,恶有恶果,分毫不差,即便他造化齐天也不能逃脱。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逢,一只不起眼的老龟都有被神仙搭救的一天,世间的因果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天地之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动摇。青华和越鸟的缘分看似是上天的馈赠,其实却背负着比他们重大的使命。

目送白鼋远去,青华心里多了几分清明和苦涩,文殊有造化有慈悲,白鼋虽然长生不老,可它慧根有限,若是投靠九重天,只怕便是再有千年也难得正果,而灵山有心,肯提拔这些个五族仙根,来日必得更加壮大。

青华仔仔细细地想过,如果他当年没有因一时狂悖误断仙缘,越鸟的宿命应当如何?

越鸟是佛母的独女,是凤凰的后裔,一落生就光芒万丈,等她成年,青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属于他的东极帝后。她可以位列仙班,可以执掌一宫,可没有了两历千世劫的智慧和坚韧,没有了雷音寺千年的教导和养育,没有了看尽世间因果的潇洒和透彻,越鸟该如何在等级森严的九重天苟活?是金屋藏娇还是笼中之雀?

原来,青华的悔不当初正是越鸟的运气,因为失去了他这个天生的靠山,越鸟才得以长出自己的羽翼。

越鸟双目含愁,不言不语,一切只因她心中有愧。灵山教化她多年,岂料她如此不成器,一朝与青华生情,便连千年之功、一生宏愿都肯抛舍,只求能与青华做了夫妻。她辜负灵山的一番栽培,浪费了诸佛的教化心血,可即便如此,今日文殊菩萨却依旧愿意为她指点迷津,她欠着灵山的恩,欠着青华的情,此生如白驹过隙,她该如何偿还?

见越鸟满脸沉重,青华连忙安抚她道:“越儿,文殊知趣,言语中多少也露出了灵山的心思。想来那如来老儿并非无情,他既然肯让文殊来搭救你我,又未曾说破你我之情怪责于你,足见他也是有意成全你我这苦命的鸳鸯,你切莫多思伤情了。”

青华此言非虚,灵山若是真的恼怒越鸟背叛师门,大可将她绑了去问罪,何必几次三番相救她二人?可越鸟并不知道灵山苦心背后的因果,想起雷音寺中诸佛对她的垂爱点拨,她心中翻云覆雨五味杂陈,内疚难安痛不可当。

“可我心中实在有愧……”越鸟说着就落下泪来,她自小在观音大士座前长大,满眼都是雷音寺的香火和宝莲,曾经她一心只想入雷音寺,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都舍不下青华。原来情之为物,真的比生死更难,她以为自己早就割舍了凡心,不成想如今却情动不能自制,她怕她不能陪着青华,更怕她不能陪他太久,她怕她一时情动,害得青华孤苦一生。

青华将越鸟拢入怀中,轻抚着她因为压抑眼泪而不断微颤的脊背:“越儿,从前我又何尝不是万年的清净,一身的洒脱?我自认六意根绝,万年孤生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拥殿下入怀的福气,我这一颗心全部给了殿下,只求殿下见怜。”

越鸟抬眼望着青华,他满目深情,天数不公,偏要她在雷音寺和东极帝之间择一而从。雷音寺对她有救命之恩,她落地成妖,若非如来佛祖多番筹谋,她哪有今日?可青华对她情深意重,他原本是位高权重的自在神仙,如今为了她屡遭大难不说,来日回了九重天还不知道要如何受人指摘。她区区一个妖精,何德何能敢身受重恩而背弃,领深情而辜负?

“殿下……是换了心思吗?”青华的语气里带着苦涩,事到如今,只怕越鸟心念灵山,被文殊勾起了旧思,心生悔意。越鸟受了灵山庇护三千多年,而他则带给了越鸟七世情苦,如今他俩虽通心通意,却也不过数月而已,如果他是越鸟,他也会难以抉择。而越鸟身在其中,面对入家和出家的抉择,又不知是如何的艰难辛苦。

越鸟轻抚着青华的脸颊,青华微闭着眼,将他冰凉的皮肤贴向了越鸟滚烫的手心。越鸟百感交集,心中千头万绪,可无论什么都比不上眼前人重要。

“青华,我与你情根深种,何能动摇?我只是有愧于心,所以伤情,你切莫多思。”

青华长舒了一口气将越鸟紧紧揽入怀中,从前总是越鸟劝他莫要自苦,如今也轮到他规劝越鸟莫要自责了。

说来奇怪,待溪鸡县瘟疫尽除,青大夫和他那如仙人一般的夫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自从与越鸟同回了妙严宫,青华就日日苦闷,成日呆呆地坐在东极殿前,既不笑也不闹,看得九灵直心慌。他满头烦躁,只盼三月三快点来,叫西王母给他赐下姻缘来,也好一解他这相思之苦。

眼下二仙回了九重天已经三日,青华就是再不肯,也只能硬着头皮穿衣打扮,前往凌霄殿向玉皇大帝复命,越鸟见他满脸的不情不愿,心里直笑他是孩子一般的脾气。

“帝君前日里只说是大功告成,身子惫懒,如此拖了三日,玉帝也未曾怪罪。可当日帝君当着众仙的面毛遂自荐,如今满天等着听姚太后一事之始末,帝君妖都降了,苦也救了,何必别扭不肯认功领赏呢?”

越鸟这一番话唯独那最后一句最紧要,青华早就是加无可加的功德,赏无可赏的贵重,可他不顾自己,总得顾越鸟不是?当日他是如何急功近利地为越鸟请功,今日就得如何声势浩大地为越鸟请赏,否则他们俩这一番折腾,叫妖怪轻薄佛陀欺负,岂不是白白受苦?

“那殿下不如与本座同去?”青华拉住越鸟的手臂就开始撒泼耍赖。

“灵霄殿复命非同儿戏,当日谁请今日谁复,既然是要复九重天之命,也当日应该是九重天之臣,帝君细想想。”

越鸟说罢就点中了九灵手中托盘上当中的四时月珠组绶,九灵即刻会意,为青华将那尺长的玉佩戴得了。

“既然殿下有吩咐,本座照做就是了。可是本座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实在恼人,玉帝倒是清闲,不开口则以,一开口没完没了,又不知道要压着本座唠叨多久!”青华抱怨道。

越鸟偷瞄了青华两眼,他仙姿出众玉树临风,叫她心中不禁又生喜欢:“帝君便去无妨,小王还忘了向帝君求个恩旨。此次小王收获颇丰,偶有不解,想去恒海宫探望白泽神君,也好请教一二。”

青华转了转眼珠子,觉得白泽相对安全,可饶是如此,他也不肯露出半点破绽,赶忙与越鸟讨价还价了起来:“殿下要去便去,只一样,须得带着毕方仙子……殿下……殿下毕竟还没好全,不能没个照应。”

越鸟哪能不知道青华的那些个小心思?这个老神仙一向顽皮如孩童,万年的金身一朝动情,偏偏爱拈酸吃醋,闹起来没轻没重,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到头来都是遂了他的心愿。

二仙收拾罢了便各自点了坐骑随从,一个往灵霄殿去,一个往恒海宫走。青华故意拖着九灵慢走,眼巴巴地望着越鸟,可越鸟却只顾与毕方说话,也不知道回头看看他的,叫他心里好生不甘。

到了恒海宫,白泽殷勤相迎,摆齐了茶水点心以迎越鸟仙驾。越鸟随即将姚太后身世,白元来历一一与白泽细说细聊。

姚太后乃百妖之一,而赤尻马猴不入五族之数,二者皆属世间奇珍,白泽越听兴致越高,好奇所至,又铺开四宝,由越鸟领着,为二妖著图谱注解,忙得不亦乐乎。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灵霄殿上虽不能说是群仙毕至,但该来的也总算都来齐了。九重天的众仙眼巴巴地等着青华大帝仙驾回銮,如今总算是盼到了,只见殿上众仙先拜青华,各个都赞他劳苦功高费心费神,待玉皇大帝驾到,众仙这才安静下来。

青华先陈情由,后将姚太后之来历禀明玉帝,又细说了他与越鸟如何激战姚太后,姚太后如何不受降,如此种种,无不郑重。

“……臣无能,虽得明王相助,无奈此妖怨恨滔天,臣万难劝服,被逼无奈,以术分水,与她缠斗。不想此妖心狠手辣,趁臣不备,以尾为刀,若非明王舍身相救,必得让此妖又逃窜了去。明王慈悲,点拨于臣,唯恐百姓因水患受灾,便劝臣与那溪鸡县施救黎民,如此六月有余,臣见溪鸡县瘟疫已清,如此方回。”

灵霄殿上议论哗然,论的是百妖与百仙之仇怨至今难解,道的是五族与天庭之嫌隙如今犹在。可最让众仙唏嘘的,便是这孔雀明王了——她身为羽族贵胄,又顶着明王之衔,却肯为天庭劳力,襄助青华大帝降服姚太后,其中舍孝取义之道,让人不得不叹。

众仙各有说法,青华持中不言,玉帝长睫微颤,徐徐开口,道:“大帝不辞辛苦,亲得此功,善始善终,孤心甚慰。今日论功行赏,一切封赏皆归妙严一宫。烦请大帝劳心,嘉奖明王功德善行,以尽九重天客道。”

青华的眼神暗了下来,果然他前番的幻想皆是侥幸,眼下玉帝连亲自封赏越鸟都不肯,可见想要让越鸟凭着区区的降妖之功受天庭抬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青华大帝领了赏谢了恩,面上却颇为冷淡,看得李靖急得直嘬牙花子——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东极帝殷勤请战在先,迫切领功在后,分明是是想借此机会为明王请功!可这东极大帝只顾自己的心思,竟是半点不为天庭着想!玉帝若是真因为这尺寸之功封赏明王,只怕要引得九重天物议沸腾,到时候别说是玉帝,就是明王也照样要颜面尽失!如今玉帝不允实在合情合理,可这东极帝此刻的脸色却也实在难看。

灵霄殿上一片肃杀,青华面色不善,立着双目看着玉帝,眼中的不甘昭然欲揭。二郎神见此猿臂一舒打了个哈欠,上前救场道:“前有妖精结党入侵凡人地界,臣奉旨巡查,已经打散了群妖,臣请旨陛下,派三千天兵多方查探,严防妖精们霍乱人间……”

二郎神话没说完青华就甩着袖子走了,混不顾满庭神仙们各个面上的诧异,孟章一语成谶,看来想要指望天庭让越鸟位列仙班是无望了,想要救越鸟,他要么死,要么投入灵山换她位列诸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