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鸟安排的是一出“鬼告状”的大戏,倩儿的冤情要超度简单,要洗冤难。她区区一介游魂野鬼,越鸟要她灰飞烟灭也好,轮回转世也罢,都不费吹灰之力。但倩儿之死其中因由涉及颇多——高姓的国王沉迷女色,身边妃妾草菅人命,朝廷用人不贤,后宫旁门左道。若真要还倩儿公道,还得尊人间正道,以一国律法审之,绝不能以神威蛮横干涉,以免凡人日后对满天仙佛只怕不敬。
这乌泽国国王虽好色德行有亏,但王后却极贤明,越鸟请黑龙传下令去,在上清宝殿设台,由越鸟与国王和王后三堂会审,四龙押堂,女鬼原告,夜审那害人性命的毒妇郭贵妃!
青华顿觉有趣,他万年仙身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女鬼告官:“这倒新鲜,本座从未见过,不过为了这一界区区鬼仙,殿下何须如此劳碌?依本座看,这国王老儿屡屡生事,本座干脆把他杀了,落得个清静。”
青华此言一出,四龙跪地皆拜,越鸟连忙打圆场,拉了青华到一边说话:“帝君啊!人王贵为天子,怎可随意打杀?虽然这国王德行有亏,但是他为政勤勉,罪不至死啊!”
说到此处,越鸟忍不住腹诽——若是好色的人人得死,你个老神仙岂不首当其冲?
青华见越鸟如此说,便乖觉地改口道:“既然殿下如此安排,本座倒也有心凑个热闹,今夜本座便与殿下做个师爷可好?”
越鸟噗嗤一笑,点着倩儿说到:“倩儿,你可真是个有造化的!你这桩鬼告状,竟能劳动东极青华大帝为你做个师爷,真是大大的善缘!”
倩儿不明就里,只知道磕头,四龙皆叹青华帝君好气度,好慈悲,而青华眼看越鸟嫣然一笑,心里不禁暗自窃喜,他这一次卖乖总算是卖到了点子上!
越鸟笑罢心里默默盘算,青华大帝先前不伤这女鬼是真,此刻愿意为她伸冤也是真,如此说来,他也实算是个有慧根、懂慈悲的。
到了子时,上清宝殿一切安排妥当,堂上越鸟居中,身后是充当师爷的青华,面前笔墨纸砚,列开阵势;左边是拖着病躯的国王,勉强支撑;右边是一身华贵的王后,气度非凡。左右各立着两位护法神龙,而堂下跪着的则是那女鬼倩儿。
开堂时,越鸟令女鬼倩儿一一陈情,国王王后闻此冤情,面上各有颜色——国王一向不知后宫阴险,如同听到了天方夜谭,又因为是神仙设堂、女鬼告状,他三魂吓去了七魄,此刻战战兢兢,几欲滴尿。而王后早就知道后宫妇人手段之阴毒,又知道郭贵妇素来善妒,伤人害命只是迟早的事,因此面色如常,镇定自若。
青华认认真真,笔走龙蛇,倩儿一番痛陈经他丹青妙笔,便成了如泣如诉的绝妙文章。待倩儿陈述罢了,越鸟便遣了二龙并宫中侍卫去拿郭贵妃来受审。
半盏茶的功夫,二龙便拿得郭贵妃来。那娇生惯养的后宫妇人早就睡下了,此刻被胡乱拉出宫中,云鬓纷乱睡眼朦胧衣衫不整,到了上清宝殿跪在庭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郭贵妃四下观望,见国王王后俱在,堂上居中的一男一女身带宝气,似不是凡人,左右四君挺拔威武,再看身边那披发白衣的分明是个女鬼,瞬间吓得花枝烂颤不省人事。她猛然受惊昏了过去,被侍卫一盆水迎头泼醒,随即当庭撒泼尖叫高呼,叫那国王救她。
国王点着郭贵妃骂道:“好个泼妇,在宫中害人性命!乱寡人的后宫!实在可恶!如今触怒天神,女鬼伸冤!落的这般你还不知悔改!”
郭贵妃吃了国王这一骂,这才真是吓破了胆,她知道万事休矣,便伏地痛哭声声喊冤,哭地梨花带雨,国王看了心疼有心安慰,却又碍于情势实在不敢。
“别哭了!本座听不清,字字句句说来,莫要再嚎!”
青华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满堂皆惊不说,就连越鸟都冷不丁打了个颤。
郭贵妃看那师爷威武,所有人似乎都怕他,随即也不敢再嚎,只低着头说冤枉,说倩儿是因为办事马虎被她罚了,自己跑了出去跌入井中才枉死的。
郭贵妃此言一出,倩儿怒发冲冠腾身而起,面上不再是少女模样,而是青面獠牙露出恶鬼像,吓得那郭贵妃屎尿横流。可即便如此,郭贵妃依旧咬定冤屈,死不承认。
王后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贱妇!今日审你,堂上是神佛,堂下是恶鬼,你还不知悔改!巧言吝色!实在是无法无天!”
郭贵妃见王后骂她,瞬间劲头更甚了!她口称王后一向善妒,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冤枉她:“陛下!王后一向不容妾身,今日使人装神弄鬼,这是非要至妾身于死地啊!陛下可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越鸟摇了摇头,叹道:“好个刁妇,比那妖魔鬼怪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既然喊冤,本王便让你看清这人证物证,看你如何辩驳!”
越鸟让主水的青龙抬出了倩儿落在井中的尸骨,又让倩儿指证出当时投她入井的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见了堂上阵势,双双吓得肝胆俱裂,立刻将郭贵妃如何指使、如何贿赂和盘托出,连连叩头,口称饶命。越鸟又审郭贵妃宫中一应婢女,问她们哪个拿了倩儿生前之物,害她流连此地不得轮回,婢女们皆指认一位老嬷嬷。那嬷嬷素日里欺压宫娥偷鸡摸狗,此刻见了倩儿,吓得面如白纸身抖如筛,连忙跪地正要狡辩,却被倩儿喝破——原来这老嬷嬷头上戴的簪子,正是她生前的心爱之物。
“你个老刁婆!这明明是俺的钗子,俺舍不得带藏在柜中,定是俺死后婆子从柜里偷来的!”
倩儿指着那嬷嬷破口大骂,宫女们也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那钗子的确是倩儿的,她们也都认得,倩儿死后,宫中原本应当将倩儿的遗物归还乡里,偏这个肥差落在这贪心的嬷嬷身上,她免不了取其一二,自己受用。而那嬷嬷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被活人死人一起指认,吓得哐哐哐磕头如捣蒜,直磕地头破血流,被王后派人押了下去。
眼看事情暴露,郭贵妃决定抵死不认,口中依旧喊冤,只说是王后安排要陷害于她,她滚地撒泼,好不吵闹,越鸟被吵得头都要炸了。
雷音寺什么都教,就是没教会越鸟如何应付无赖,她是个黑白分明的人,最受不得撒泼扯谎的这一套。此妇刁蛮,拒不认罪,她心里一时焦虑,面露愁容,不想却被青华看在了眼里。
青华放下笔来,右手一挥,殿中瞬间就清净了。被吵了这许久,众人一时都不适应了,再看那郭贵妃,只见她手舞足蹈满地打滚,以手指口,但是出不来声。
“吵死本座了。”青华嘟囔道,“郭氏既然喊冤,本座也断不能冤了她一介女流。”
青华一边说话一边缓缓下堂,顺便给一脸不解的越鸟使了个眼色——
“本座有一法子,请四龙现身。”
四龙听得青华大帝安排,俱退出殿去,露出神龙真身在天上盘旋,吓得地上众人悉数跪拜。郭贵妃见此吓得直双目俱裂愣在一边,不想青华
“郭氏,今日你既喊冤,本座就许你个天审天判。一会儿本座着四龙把你绑了吊在空中,你再陈述,若你所说真实,自然无事,可若你胡说八道,天雷自会来劈你。”
青华说罢略略抬头望天,他眉头一动,一道天雷就不偏不倚劈在了上清殿屋顶,殿中一时震动,震碎灯盏陈设无数。郭贵妃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辩驳,待青华收了禁言咒,刁妇这才终于认罪,跪在地上梆梆磕头。
青华笔走龙蛇,将郭氏所陈一一记下,侍卫拿了青华笔录,着郭贵妃画了押,越鸟随即接过案宗递给王后,请她以宫法发落。
王后废郭贵妃为庶人,押入天牢,以杀人定罪;襄助郭贵妃的两个侍卫为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偷东西的老嬷嬷赶出宫去,永世不得回国都;凡是与倩儿有染的侍卫,死的不计,活着的以秽乱宫闱论处。如此这般,安排地妥妥当当。
最后,王后下堂而来,走到倩儿面前,将她生前发簪与她重新簪上,随后双膝跪地低头颔首,将那画了押盖了宝印的案宗举手奉上。
倩儿伸手接过结案卷宗,霎时间殿内吹过一阵阴风,只见地府鬼差打着阴黑阳白二幡,『肃静』『回避』二牌飘然而至。她知道自己尘缘已了,一时间心绪难平掩面哭泣,随即对一众仙人行了叩拜大礼,便随着鬼使往地府去了。
这一场“鬼告状”闹了大半夜,惊醒了半个城的人。方圆百里,哪个没看到四龙飞天?哪个没瞧见那落劈在上清殿的天雷?上清殿内,国王气喘不止,俨然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而王后则面有不甘——想来这一番惊鬼扰神的难堪事,皆因她的夫君失德而起,她哪能不思绪万千?
四龙见女鬼已除,知道这国王病症定会不日而愈,因此皆面有喜色。正在此时,越鸟却在堂上将惊堂木重重拍下,引得众人皆惊纷纷看她,唯独青华面上波澜不惊——他猜得几分越鸟的心思,正要看看猜没猜对。
只见越鸟立目吊眉,沉声说道:“高姓的国王,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