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残破不堪的通州城头。
城头一片安静,神策军士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上呼呼大睡。一日一夜的大战,黎明时胜利的狂欢,这一切过后,便是极度的疲倦。所以他们也不回军营了,原地躺下便沉沉睡去。恶战之后的梦境想必极为甜美,很多人睡梦中都面带微笑,还有人在梦里笑出了声。
城外战场上一片狼藉。天亮之后方知昨日的战斗有多么激烈。本来满是青草绿树的平畴上此刻坑坑洼洼,像是遭受了天外流星的攻击一般。神威炮轰炸后留下了千疮百孔的坑洞,草地被兵马踩踏的只剩下草根。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是鲜血和尸体,箭矢兵刃盔甲原木满地都是。昨晚战场上燃起的篝火还冒着黑黑的烟柱直冲天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臭的气味。整个战场就像是修罗地狱一般。
城墙下方最是不堪入目,尸体堆叠了厚厚的一层。此处是攻城时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所以尸体格外的多。而且这些尸体的死状都很恐怖。缺胳膊少腿的那是被神威炮轰炸之后从远处飞来的尸首;**迸裂血肉模糊的,那是攻城时从云梯摔下来,摔在城下的石头斜坡上所致;贴在地上如肉糜一般的,那是被象骑兵踩踏所致。最多的还是被弓箭射的像刺猬一般的尸体,神策军人人佩弓,远程射杀能力不俗,用在守城战上更是威力得到了完全的发挥。
负责带人打扫战场的是杜甫,这本来不该是他的差事,王源也不想让他去干这样的事情,但杜甫坚决要求去做。杜甫告诉王源,这一战无论是从谋划还是杀敌上,他都像是个旁观者,所以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他能做的便是让参战的将领和兵马好好的睡一觉,自己带着三千后勤士兵来清理战场。
王源拗不过他,也很无语。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尊心太强,太自爱了。这杜甫便是,开始的时候为了面子死活不愿跟着自己为杨国忠效力,现在还是这副德行,好像生恐吃了白饭一样。
既然拗不过他,王源索性也就不劝了,让他做些事也许他会好受些。但一想到后世被尊称为诗圣的杜甫在自己帐下打扫战场搬运尸体,王源觉得自己实在是在犯罪。
杜甫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带着三千士兵在城北的坡地挖了个巨大的天坑,直到午后才挖好。命人将战场上的尸体一个个的拖到坑里,然后掩埋好。还亲自给他们立了一块无字碑。这让神策军士兵们甚是无语。之前打扫战场时,神策军的惯例是将尸体堆积在一起焚烧成灰烬了事,哪有这么耗费体力和功夫的。但杜甫不准,他说这些士兵虽然此生为叛贼,但也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灰飞烟灭,若烧了尸首,便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还是应该给他们轮回当好人的机会。面对杜甫的这番话,神策军士兵们个个白眼朝天。但大帅打过招呼,要绝对服从杜参军的命令,士兵们便也只好去照他的话去做。只是背地里骂几句书呆子解解气。
午后时分,战场打扫完毕。当睡了几个时辰精神抖擞的王源策马来到东城的时候,士兵们也已经将城上城下的狼藉收拾干净。不少城里的百姓出来帮忙填埋城外的土坑。帮着将一堆堆的兵器盔甲往城里运回来。
城东的广场上,盔甲兵刃堆积如山,缴获的物资也无数。叛军撤离的时候仓促,大部分的粮草物资都被缴获。车马源源不断的往城里拉,王源看着这景象笑的合不拢嘴。
杜甫匆匆而来,灰头土脸却神采飞扬。他是赶来向王源禀报缴获的物资和双方伤亡的清单的。
“大胜,大胜啊。”杜甫笑道。
王源呵呵拱手道:“杜兄,辛苦了。听说你不辞劳苦将尸首都埋了。”
杜甫笑道:“是啊,埋了比烧了好,烧了的话尸骨无存,总是有些不妥的。虽然他们是敌人,但一死泯恩仇,倒也不用对他们那么残忍。”
王源很想说:“这那里残忍了?这是最环保的好不好?”不过还是点头微笑道:“说的是,还是杜兄仁厚之人,怀有悲天悯人之心。”
杜甫一笑,举着手中的清单道:“这些是打扫战场后的物资清单,我给王元帅念一念。”
王源点头道:“有劳。”
杜甫跟在王源身边,边走边念道:“缴获兵刃三万零七百二十三件,盔甲两万五千八百一十五套,弓箭九千二百张。战马四千零九十四匹,牲口六千二百匹,大车五百五十二辆。另缴获帐篷一万五千四百顶,粮草约莫十二万三千石……”
王源听着很是想笑。这杜甫也太过过精细了些,这些物资的统计都精确到了各位,看来是一个个的数过了。估计若不是粮食没法数的话,怕是也要精确到各位数了。说起来倒也是认真负责的人,只不过这也太精细了。
“掩埋敌军尸首两万八千零七十一具,受伤被俘的敌军一万一千五百零三人。等于此战共歼灭敌军三万九千五百一十四名。加上前两次歼灭之敌,总数突破六万之数。我军此战阵亡六千三百二十七名,伤者一万三千五百名。能以如此少的伤亡换取对方如此大的伤亡,还缴获了这么多的物资战马武器盔甲,当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打胜仗呢。”杜甫兀自跟在身后禀报着这些数字,不忘了赞叹一番。
王源哈哈大笑道:“是一场大胜,我很满意。”
杜甫道:“要不要写捷报禀报朝廷,让陛下和朝廷官员们也开心开心,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王源想了想道:“先莫急,到了晚间再说。”
杜甫愣道:“为何要等到晚间,早一点奏报也早一点让朝廷上下剑南百姓们高兴啊。”
王源道:“因为这个数字还不是最后的数字,还要往上增加。这一战还没结束呢。”
杜甫愕然道:“怎么?你要派兵去追击么?现在去追怕是已经迟了。”
王源微笑摇头道:“杜兄,你岂止我的妙计。你先去休息,我估计不到明天早上消息便来了,到时候你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去城头转一转,后续入库的事情交给后勤的官员,你可不要累倒下了,否则你便不能跟我出蜀地攻打长安了。”
杜甫满腹疑问,但知道王源定是不肯现在说出缘由,倒也不忙着追问,于是拱手告辞,交接后自去休息了。
……
东方的崇山峻岭之中,仓皇撤退的叛军兵马已经从黎明走到了午后,他们已经精疲力竭,面无人色。攻了一天的城,死了那么多人,受了那么的惊吓,然后又要连赶几个时辰的路,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了。
但是他们却不敢稍有松懈,不敢停下脚步。离开那可怕的地方越远,心里便越是踏实。所以,即便疲倦欲死,他们也还是拖着灌着铅一般的腿机械的挪动着步子,机械的往前走。没有人说话,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战马的灰灰鸣叫声,便是沉重的脚步踩在山石上的声音。十一万兵马就像是一大群行尸走肉一般。
栈道狭窄难行,前方好几处凶险之地。突然间队伍前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山石滑落的声音,队伍一下子骚乱了起来。
坐在马上因为撑不住眼皮而打着瞌睡的史思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叫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史朝义忙策马前去查看,不久后他飞驰而回禀报道:“父帅,是几名士兵滑下了山道掉到山沟里去了,前面的路太难走,是两山之间的峡谷之地。”
史思明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意外。
不知何时,满脸晦气的高秀岩来到了史思明的身旁,他也听到了史朝义的回禀。于是沉吟开口道:“元帅,兄弟们太疲乏了,这么走也不是办法。依我看,过了这段险峻的山道,到前面的山谷里应该让兄弟们休息休息才成。这段山道如此险峻,正好可以为我们的后路屏障,若是朝廷兵马追来也不打紧。”
史思明眉头紧锁,想了想道:“罢了,也确实要让兄弟们歇歇脚了,这么走下去既不快又危险。我本打算坚持到太阳落山的,担心现在怕是坚持不到了,士兵们都蔫了。”
高秀岩点头道:“是啊,都蔫了。前面是啼猿谷,来时我们便从那边经过的,那里倒是宽敞,还有山溪流经,适合歇脚休息。卑职看便在哪儿休整到明日清晨吧。”
史思明皱眉看着前方,高山之间云雾缭绕,山谷中雾气蒸腾,绿树繁茂。那里确实是猿啼谷。来时确实从那里经过,还扎了营休息了一夜。那里的地形不错,但就是有一点,猿猴在树上乱叫,吵得人不得安生,那便是啼猿谷之名的由来。但现在也顾不得猴子吵闹这些小事了。
“好,传令全军,天黑前必须尽数进入啼猿谷,休息一夜明日再上路。”史思明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