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倚祥叶乐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匹播城中,尚来不及洗去脸上的灰尘便在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的陪同之下乘车赶往东门之外的谈判地点。
短短数日不见,连额那儿古都看出来倚祥叶乐苍老了几分,脸上的皱纹多了几道,白头发也明显多了几根。额那儿古从倚祥叶乐的眼神中看出了大丞相满腹的心事的样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好相问。
但好在,在赶往谈判地点的路上,倚祥叶乐用嘶哑的嗓音低低的告诉了他原因,这让额那儿古惊的目瞪口呆。
倚祥叶乐告诉额那儿古,他们的大赞普尺带珠丹已经躺在逻些城王宫的水晶棺中,冰川中采集的大量用来消暑的冰块现在成了保存尺带珠丹尸体不腐之物。而尺带珠丹驾崩的消息到现在为止都秘而不宣,知道内情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
当得知是苏毗王没陵赞率兵叛乱导致大赞普驾崩之后,额那儿古当即便跪倒在马车车厢中连连磕头不止,若非车底板是木头所制,怕是要磕破了皮砸肿了头。
“大丞相,这件事跟我毫无干系啊,我和那苏毗王没陵赞素无往来,他虽然举荐我为神川都大将军之职,但我可从没有因此便同他交往密切。我额那儿古只为赞普效忠,此情天日可表,若有二心,教天鹰琢目,熊狼剜心,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托生。”
倚祥叶乐伸手扶起额那儿古道:“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我若怀疑你和没陵赞勾结,还会将此事告知于你么?正因为对你信任,我才告知你此事。目前为止,得知此事的人只有你我恩兰将军以及赞普身边的两名贴身内侍。你知道了此事便可,不可太着于色,这件事暂时不能公开,否则教唐人知晓,必不会同意与我和议。”
额那儿古点头道:“大丞相说的是,没陵赞和狗贼趁着国难之际反叛,当真罪无可恕。这条恶狼逃回苏毗部落之后将会后患无穷。赞普为他们所谋害,国中之事当如何处置?”
倚祥叶乐道:“逻些城中的局势暂时稳定住了,恩兰大将军坐镇逻些城当无大碍。赞普临终前授命于我同恩兰将军,也点了继任赞普之人。眼下我吐蕃国内忧外患,但攘外之先必先安内,所以赞普临终前说了,要我们一定要和唐人议定协议,唐人退兵之后,我们便可腾出手来先解决没陵赞的反叛之事,稳定住局面再说。我可以提前跟你透个底,讨伐苏毗部落的事情,我属意于你。待此处和议达成,你便可带着匹播城的大军去剿灭没陵赞,以偿你尽忠赞普之愿。”
额那儿古跪在车厢地板上昂首望天,举起手臂叫道:“我对着赞普的在天之灵发誓,必剿灭没陵赞祭告赞普。”
“甚好,你是明白人,眼下咱们须得不动声色,全力同唐人周旋将和议谈成。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要露了破绽。”倚祥叶乐轻声道。
额那儿古点头道:“但听大丞相的吩咐便是,我多一句嘴问一声,但不知大赞普临终前指定的继位之人是谁?”
倚祥叶乐低声道:“大赞普指定的继位王子是小王子赤松德赞。”
“啊?怎么是他?”额那儿古失声叫道。
倚祥叶乐皱眉道:“怎么?你觉得不妥么?”
额那儿古忙道:“不是不是,我吐蕃赞普之外可没有什么传长之束,几名王子均有资格。只是赤松德赞小王子的身份……他可是大唐和亲的金城公主之子,身上有一半是大唐人的血脉的。”
倚祥叶乐叹息道:“大将军啊,你还是不够聪明啊。从这件事便知赞普的大智慧啊。虽临终弥留之际,脑子还是清楚的很的。正因为小王子是金城公主之子,身上流淌着一半大唐皇族的血脉,这才是我吐蕃国今后一段困难时间安全度过的保障。讨伐苏毗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如今军中几乎有一半的兵马是苏毗族人,一旦此事公开,你以为你的十万大军还能剩下多少?”
额那儿古道:“我出兵之前,必先肃清甄别苏毗族士兵的身份,这一点大丞相尽管放心。”
倚祥叶乐道:“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即便如此,苏毗族实力庞大,物产丰茂粮草充足,我们剿灭他们其实相当的不容易。可以想见,这之后的几年,我大吐蕃国将处于动荡之中。这时候若唐人反悔和议,我们拿什么去抵御唐人?而继任赞普既是金城公主之子,那便大大不同了。若论辈分,他和大唐当今皇帝是亲叔侄关系。以此为纽,唐人或可因此而不至于对我吐蕃大动干戈。大赞普虽然故去,但这一招应该是留有后手了。哎,我大吐蕃国历代赞普中,除了松赞干布大赞普,便是当今赞普为明君了。明君陨落,天地同悲,乃我吐蕃之失啊。”
额那儿古终于听明白了,不觉咂嘴赞道:“原来大赞普智慧若此,真乃圣明洞察之人。哎,大丞相说的是啊,大赞普这一去,我大吐蕃国确实前途黯淡。但有大丞相和恩兰将军为中流砥柱,当可渡过难关。”
倚祥叶乐微笑道:“还有你,额那儿古大将军。你也是一根中流砥柱呢。”
……
倚祥叶乐和额那儿古终于在午后的阳光中抵达了谈判的场地,下车之后,见到王源和高仙芝两人翘着脚在风中抖动,谈天说地哈哈不止的样子,倚祥叶乐吁了口气,定了定神脸上露出微笑快步走入阴凉的篷布之下。
“大丞相,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和高大帅都快被这高原的日光烤成人干了。若我们两个在这里被热死了,你可就是罪魁祸首了。”王源呵呵笑着站起身来,随口开着玩笑。
“岂敢,岂敢。本大丞相可担不起这个责。两位大帅久等了,确实是因事耽搁,赎罪则个。”倚祥叶乐微笑行礼。
双方见礼已毕,额那儿古的身份也被介绍给王源和高仙芝。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额那儿古觉得王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蔑视的笑意,想必是嘲笑自己在之前的十六万大军进攻六万**的战斗中一败涂地。但今日的基调已经定下来了,要竭力同唐人定下和议,额那儿古只能将这耻辱咽下肚去。
双方落座之后,王源看着倚祥叶乐笑道:“大丞相,几日不见你怎么老了几岁一般。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我军中有军医随行,要不要给大丞相瞧一瞧?”
倚祥叶乐笑道:“多谢王大帅关心,那倒是不必了。我本就已经老迈之人,一日一变,天天变老,几日不见固然是更加的老朽了。”
王源笑道:“大丞相可要保重自己啊,有时候操劳过甚可容易老的快呢。两国交兵之事大丞相恐操碎了心,见老也是可以理解的。”
倚祥叶乐淡淡道:“说笑了,话说两位大帅,你们大唐皇帝陛下可有圣旨抵达?两国和议之事是否可谈?咱们还是谈正事为好。”
王源笑道:“这么快便直入主题了么?好吧,我大唐陛下圣旨已到,圣旨的意思不妨告诉你们知晓。若是和议的条件让我们满意,那我们便休战议和。否则便……”
“否则便怎样?”倚祥叶乐道。
“否则便战,打出个结果来。”王源微笑道。
“你们要战便战,当我们吐蕃人怕了你们不成?”额那儿古怒声喝道。
倚祥叶乐忙摆摆手示意额那儿古不要这么冲动。
王源看了额那儿古一眼笑道:“额那儿古大将军,你好大的脾气啊。要战便战,嗯……咱们又不是没战过。十六万兵马攻六万兵马,结果却自己损失了六万人。不知领军的大将军是哪一位?定不是你额那儿古将军,口气就不像。嗯一定不是你。”
王源一边说话,一边摇头,语气中满是调侃之意。额那儿古怒不可遏,当即便要反唇相讥。倚祥叶乐冷声道:“大将军,咱们是来谈两国的大事的,可不是来和孩童一般吵架拌嘴互相对骂的。”
这句话既是提醒额那儿古不要冲动,也是讽刺王源像个孩童一般的跳脱,可谓连消带打,老练之极。
王源浑若不觉,笑嘻嘻的道:“罢了,说正事,我可不喜欢斗嘴。能动手的尽量别吵吵。我看这位额那儿古大将军是决意同我大唐一战了。”
倚祥叶乐皱眉道:“王大帅,何必如此?话说大唐皇帝陛下的圣旨之意是同意我们两国修好。说是条件满意便可议和,但不知是什么条件才可称为让你们满意的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