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宝六年五月初七午后未时,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抵达长安西城金光门外。城门守将认出了队伍前面的那匹白马银枪的小将军,那是剑南军行军判官,归德中郎将,秦国夫人府的少主人柳钧。
柳钧带着一百五十名亲卫护送回了七名南衙禁卫士兵,他们正是从沙漠之中被解救出来的那七名幸运儿。
一个时辰后,王鉷和罗希奭命丧剑南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大唐朝廷上下,这消息便像是一道惊雷在百官的头顶炸响,朝廷上下人人侧目,议论纷纭。得知此消息的李林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向到府中送信的小吏确认了数遍,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本就病体未愈的李林甫当时便差点昏厥。他满身大汗,面色煞白连气也喘不过来,家人连忙叫太医来,折腾了半晌,才让李林甫的症状慢慢的调节过来。
李林甫让人将自己扶到后园的亭子里坐着,挥退众人之后,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沉思。花园中的阳光明媚繁花似锦,柳荫中黄鹂鸣叫,柳絮飘飘而飞,正是一年中春光正盛之时,但李林甫的心却已经沉入了冰潭之中,冷的刺骨。
……
傍晚的兴庆宫百花园中,玄宗坐在沉香亭一楼的围栏下眉头紧皱,一旁的杨贵妃心不在焉的看着亭外花丛中飞舞的彩蝶,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头银发佝偻着背的高力士轻轻从亭外走进来,微微躬身禀报道:“启奏陛下贵妃娘娘,杨左相和秦国夫人携小将军柳钧奉召觐见。”
玄宗忙道:“叫他们进来。”
高力士答应一声,转身朝外走了几步,扬声叫道:“宣杨国忠,柳钧,秦国夫人觐见。”
亭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那是杨国忠的脚步声,一听便听得出来。玄宗挺直了脊背,看了看自己的衣冠,脸上露出微笑来。一旁的杨贵妃也收回了看着亭外彩蝶纷飞的散漫目光,将目光投向沉香亭入口的屏风处。但见杨国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之侧,身后跟着的是彩裙飘飘云鬓颤颤浑身珠光宝气的秦国夫人。在他们的身后便是身形粗壮面带稚气的柳钧了。
“参见陛下,贵妃娘娘,陛下万万岁,娘娘万福。”三人跪倒行礼,口中齐声叫道。
玄宗呵呵笑着伸手道:“起来吧,赐座。”
几名内侍搬来凳子让三人落座,玄宗笑眯眯的朝柳钧招手道:“柳钧,你过来,叫朕瞧一瞧。”
柳钧忙起身来走到玄宗面前,玄宗伸手拉着柳钧的手拍了拍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挺不错啊,小小年纪便替朕冲锋陷阵了,十一岁便上阵杀敌,古往今来谁能比的上。假以时日,我大唐岂非要出一个震铄古今的一代名将了。八姨啊,你生的好儿子啊。”
秦国夫人忙起身笑道:“陛下可万不要这么夸奖,他才立了多大的功劳,当得起陛下如此褒奖?”
杨贵妃微笑开口道:“八姐,这还不值得褒奖么?别人家的孩子十一岁还在缠着爹娘撒娇打欢,咱们家的柳钧便已经上战场杀敌了,叫我说,值得大夸特夸呢。”
玄宗呵呵笑道:“贵妃说的是呢,绝对值得夸赞。甘罗十二岁为相,柳钧十一岁为将,完全可以媲美不落下风呢。”
秦国夫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眼中满是疼爱看着柳钧。柳钧倒是一直很扭捏,红着脸道:“陛下和贵妃姨娘如此夸赞钧儿,钧儿确实不敢当。这一切都是义父的教导之功,钧儿只是跟在义父身边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可当不起这夸赞,陛下要是夸奖,该夸奖我义父才是。他也才十九岁而已,本事比钧儿可大的太多了。”
玄宗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能不自满自大,不忘他人教导之恩,倒是个仁义之人。你说的不错,王源确实很好,朕对他的表现非常的意外。不得不说,国忠的眼力很好。当初推荐他去剑南同南诏作战,朕其实心里是不太放心的,但事实证明,朕错了。王源文武双全,假以时日的历练,当可为我大唐之栋梁。”
杨国忠微笑拱手道:“要说眼力,那是陛下的眼力好才是,当初从市井之中提拔王源为翰林学士,不少人还颇有微词。若不是陛下的眼力好,焉能有王源的今日。”
玄宗呵呵大笑,虽明知杨国忠是在说拍马屁,但还是觉得心中甚是舒坦。
笑声停歇之后,玄宗轻叹一声,终于沉声问道:“你们给朕带回了些不好的消息是么?说吧,朕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国忠咳嗽一声道:“陛下,确实是坏消息,王鉷和罗希奭在剑南巡查吐蕃边境时遭遇吐蕃人的袭击,二人都罹难了。随行两百南衙禁卫除了七名禁卫侥幸逃脱之外,也都尽数被吐蕃人杀了。柳钧此次回京,便是奉剑南节度使王源之命护送这七名禁卫安全回京的。”
玄宗虽早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但现在亲耳听杨国忠禀报,还是非常的愤怒,脸上的皱纹抖动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吐蕃人如此猖狂,边境之地竟然任其纵横么?钦差的安危,剑南节度使王源为何不严加保护?王源让朕有些失望了。”玄宗皱眉沉声道。
“陛下息怒,王源自知保护钦差不力,让柳钧携来请罪的奏折,请陛下过目。”杨国忠从袖筒中取出奏折来。
“他为何不亲自来京?怕朕当面训斥他么?”玄宗不接奏折,冷声道。
柳钧急着要开口说话,被秦国夫人同严厉的眼神阻止,但见杨国忠叹息一声道:“陛下既然发问,臣便直说了吧,王源并非不想来,而是身受重伤卧病在床无法移动。”
“身受重伤?”玄宗惊讶道。一旁的贵妃也惊讶的张着小嘴看着杨国忠。
“是,本来王源并不想将此事告知朝廷,还是刚才我逼问柳钧,柳钧才告诉我实情的。我也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源不亲自来京禀报缘由领受责罚是很不应该的,但原来他是受了重伤,差点性命不保,所以才让柳钧携带奏折前来。”杨国忠轻声道。
玄宗将目光转向柳钧道:“王源如何身受重伤了?发生了何事?是打南诏时受的伤么?”
柳钧忙道:“启禀陛下,义父不是打南诏时受的伤,而是在两位钦差抵达成都宣旨的第二天遭遇到了刺客的袭击。十几名刺客在成都散花楼趁着义父赏月的时候闯入行刺,义父身受重伤,差点死在刺客手里。”
玄宗皱眉道:“那里来的刺客?”
柳钧道:“事后查明是爨氏蛮族豢养的蛮族武士,因对义父灭爨氏一族之事怀恨在心,于是混入成都城中伺机行刺。义父胸腹受伤,还中了他们的毒,幸而得妙手神医救治,才保住了一条命。现在虽然渐渐康复,但却依旧无法下床行走。临行前义父叫我不要将此事告知左相和陛下,怕引起陛下和左相的不快。但刚才伯父责问我为何义父不亲自来京时,我不得不说出实情来。”
玄宗怒道:“好个南诏蛮族,这时候了还在作恶,当真可恶之极。朕还打算同意他们的和议条款,早知如此,王源便不该同他们和议,将太和城一举拿下,将这些蛮子统统赶到山林去才好。”
杨国忠忙道:“陛下息怒,此事和阁罗凤没关系,是爨崇道手下的爨氏余孽。当日在嶲州城外,王源使反间之计将爨崇道和他手下的九千兵马尽数歼灭,爨崇道也死在王源手里。爨崇道族人尚有存活,故而前来刺杀寻仇的,那可不是阁罗凤的错。”
玄宗沉默片刻,开口道:“王源伤势已然无碍否?”
柳钧忙道:“义父正在恢复,义父要为两位钦差被杀之事请罪,但其实我知道其中的原因,义父并非没有保护好两位钦差,完全是因为发生了意外之故。”
玄宗道:“你说说。”
柳钧道:“本来义父命剑南军兵马使率两千兵马随同两位钦差巡边,肩负保护之责的。因为打完南诏之后,我剑南三万多大军尽数留在姚州休整,而且也是为了监视南诏国是否会反复,所以成都城中只有数千兵马。义父为了保护两位钦差几乎将城中的一半兵马调去保护,这已经做到极为重视了。不是我多嘴,我剑南很多将领和官员都认为,若不是城中一下子少了两千兵马,导致兵力捉襟见肘,才被刺客以可乘之机。说起来,不是义父保护不利,而是两位钦差的到来害的义父被刺客找到了机会呢。”
“钧儿,不得胡说。”
“柳钧,不可胡言。”
秦国夫人和杨国忠同声喝道。
玄宗并没有见怪,皱眉道:“柳钧之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成都规模巨大,四五千兵马都未必能维护好治安之责,更可况是调动了一半的兵马去保护王鉷和罗希奭。只能说刺客下手的机会经过精心的选择,有心算无心,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然则朕不明白的是,既然派了两千兵马护送,怎会让吐蕃人得手了?难道吐蕃人大军压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