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隔音效果做得?很好,屋内寂静得?不像话,由于两人靠得?太近,彼此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他的话音才落,盛意整个身子就绷了起来。
可她的下颌仍被他钳制着,她躲不开,避不掉,眼睛便只能直直地盯着他。
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也不想避了,不想逃了。
她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慢慢开口。
“是,你应该也知道了,我的确喜欢你。”她说。
明明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一点,但她的喉咙还是不可自抑地哽咽了,她眼里的水汽亦一阵漫过一阵,像秋日清晨山涧里的晨雾,好像无论如何也消散不干净了。
江妄的心脏一时间像悬着无数根针,他不敢用力呼吸,深怕一个松懈,那些细小的针尖便全部掉落下来,扎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盛意轻轻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之所以一直没有跟你讲,是因为我觉得?这跟你没有关系,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喜欢你也好,讨厌你也好,都只是我自己心里的感受,没有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平白给别人带来困扰。”
“所以,虽然你现在不小心还是知道了,也不必有什么负担,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我那时候确实喜欢过你,但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停顿片刻,甚至扬起嘴角笑了笑:“我早就往前走了,所以,你放心,也不用为难,因为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虽然,或许,你现在观察我的行?为,可能还是觉得?我对你有些不同。但我毕竟喜欢了你那么久嘛,一些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可每说出一句话,江妄的脸色就沉下一分。
她说完之后,便转开了目光,越过江妄的肩膀,看向?外面的静谧夜色。
春日天气好,外面竟然升起了一轮月亮。
快到月中,月亮已不像初时那般锐利,但也不像月中那样圆润。
月亮周围氤氲开一点朦胧的光圈,山海间少了些城市的灯火,周遭星星密布。
说完那些话后,她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放松,却也前所未有的难过。
可能会有人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会放下身段,会屈就,会放下自己的自尊心,可她不是那样的人。
说她别扭也好,矫情也好,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样的时候,苦苦祈求着他的一点垂怜。
与其让他看在她喜欢他的份儿上,勉强接受她,或者找个温柔的借口拒绝她,不如?她自己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这样的话,起码不会让自己陷入太可怜的境遇里,不是苦苦暗恋多年却遭拒绝,而是——我以前的确喜欢过你,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所以你不要得?意。
是我先不要你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执拗些什么,但这对她来讲,是很重要的东西,否则,她很担心自己将再?也无法面对江妄。
她的语声落下后,屋子?里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再说话,盛意头仰久了,有点儿累。她动了动脖子?,江妄顺势将捏住她下巴的手松了些,但没有完全放开。
他凝视着她,眸光幽深,里面似有万千情绪翻涌。
“不喜欢了?”须臾,他问。
盛意瞥开眼,轻轻嗯了声。
半晌,江妄似乎是笑了声,“怎么办?”他说,“但我好像已经喜欢上你了。”
他说得那样坦荡,语调很轻,似有淡淡无奈。
门前有人经过,脚步声错落有致,伴随着的还有细碎人声。
大约是看他们两个出来太久,所以沈致派来寻他们的人。
盛意呼吸停滞了那么一秒,她眨着眼,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妄又继续道:“喜欢你,所以下午才会那样逼问你,喜欢你,所以才会跟谢乔打听你喜欢的人是谁。”
人人都说江妄双商高,但此时此刻,那些令他引以为傲的智商却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般,他只能用这样直白又朴素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的嗓音清淡,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喑哑,目光始终定?在盛意身上,未挪开过半分。
温柔灯光落在两人之间。
盛意觉得?自己的脸被他盯得快要发烫,许是因为刚刚用掉了太多情绪,到了这里,她反而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后,理?性也慢慢回归。
不是完全感受不到江妄的喜欢的,况且,他本也没打算去掩饰过。
但她一直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不是不自信,而是她实在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她无法判断江妄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真的动了感情。
就算是动了感情,他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有多重,在两个人极为不平衡的感情里,贸然去接受,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她瞻前顾后,越是在意,越是倾注了太多的期待,反而越不敢轻飘飘地去接住他递来的手。
他们在这里拖延太久,沈致终究还是打了电话进?来,两人之间的僵局总算被打破,盛意趁他接电话的时候,逃离了他的钳制,打开门走了出去。
停了两分钟,江妄才出去,他有意错开两人的时间,但一前一后,还是引起了沈致的侧目。
他的视线落在盛意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江妄起皱的衣襟上,只停了一秒,就迅速移开了。
他们回去没坐一会儿,席筵就散了。
这儿离他们住的酒店并不远,沈致本来说要开车送他们回去,被他们拒绝了。
两人一路沿着海岸往回走,海风腥咸而潮湿,盛意刚刚回去后,大抵因为心里装着事,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故而但凡别人来敬酒,她全都喝下了肚。
虽然中间江妄帮她挡了两次,但她的酒量实在太差,这会儿江妄在她眼里已经重成了好几道影子。
她其实已经晕得?不行?,但表面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她自己以为自己走的一直是直路,然而在江妄眼里,女孩踩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脚下走的路线可以画出好几个“S”来。
他没有去扶她,但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
夜里有少年结伴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江妄怕他们不小心撞到盛意,这才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带。
他每次都是只握她的手腕,从不会逾拒去碰她的手。
他平日里明明看着很酷的一个人,但在某些方面,又显得古板得不行?。
盛意转头去看少年们的背影,大约都还是中学生,穿着统一的白色校服,黑色直筒裤,身影与背后湛蓝海水融在一起,莫名令盛意想起自己年少时看的那些青春电影。
她指着其中一个少年对江妄说:“那时候,你也是这样。”
她醉得?有些糊涂了,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江妄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男孩们已经走得更远了,小小的一群,在黑夜里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盛意停在原地看了片刻,无端的,眼眶忽然就湿起来。
这场眼泪她憋了太久,之前都只是小小的哽咽,还未来得及发酵,就被她强忍了回去。
然后不知是这夜色太撩人,还是这酒意太醉人,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她哭得伤心,梨花带雨,她站在那里,整张脸都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眼泪又顺着她的指缝溢出来。
她哭得安静,只有偶尔才会泻出一点呜咽声来。
江妄又想起谢乔说,好像是他们大三那年,有一次,盛意在宿舍里似乎也这么哭过,那次也是因为他。
他不记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想到自己可能曾在无数个这样的时刻,令她如?此委屈又难过,就觉得?悔恨万分,心脏抽抽的疼。
“我以前,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能看见你的背影。”
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停下来,脸上泪痕未干,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吸了吸鼻子?,在两人摊牌之后,终于再一次望向?江妄,她说:“江妄,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她紧咬住唇,嗓音又轻又软:“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欺负我。”
她是真的醉得?厉害,脑子?里已经整理不出一段完整的措辞,一句话要颠来倒去地讲好几遍。
她清醒时明明还在跟他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但醉时,又无法遏制地向他靠近。
但哪怕如?此,她也是牢牢掌握着分寸的,她心里有一千分的委屈,也只敢对他露出一分。
她在赌,赌江妄对她的喜欢究竟有多少,赌他在她拒绝他之后,会转身走开,还是仍坚持要去喜欢她。
这段喜欢她经营了太多年,期盼了太多年,她输不起,所以不敢奋不顾身跳进去。
夜风撩起江妄衬衫的衣摆,他静静听她讲完,许久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垂目看着她,神色温柔。
“好。”他说,“不欺负你。”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盛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江妄,她的鼻头忍不住又酸起来,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又重新往上涌。
江妄见状,微微弯下腰,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迹。
他最终停在了一个与她平视的位置。
“所以,盛意,”他说,“给我一个机会,这次换我来喜欢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我一个人是爱哭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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