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新穿好玩偶服后,大熊抱着属于自己的传单,又回了那条热闹繁华的街道,继续做着一粒小小的尘埃。
连续工作四五个小时之后,姜稚南罢了工,她把玩偶服扔回商场的电玩城里,然后来找白薇。
“靠,什么破兼职,根本一点儿都不好玩!”
“我的腿都要酸死了,就坐了这么一小会儿,那个管事儿的就过来骂我,真是的,这破工资我不要了!”
白薇还在熊玩偶里,她伸出软绵绵的熊掌摸摸姜稚南的头,安慰她道:“虽然白干几个小时有些可惜,但是你要是不想做了就回家休息吧。”
姜稚南双手叉腰:“你不知道,我刚刚在那边,有个男的还伸脚绊我,我没看见直接摔了个狗吃屎。气死我了,我从来就没受过这委屈。”
说着,姜稚南鼻头泛起酸涩,红着眼眶一下就哭了出来。
“我觉得我真的是不知好歹,好好的假期跑出来受罪,凭什么别人都是出来开心的,我就是出来受罪的。”
“薇薇我看你总是做兼职,就以为是件蛮简单的事情,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白薇看她哭了,连忙把头套摘下来,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姜稚南擦眼泪。
“姜姜别哭,第一次兼职都是这样的啦。”
姜稚南一听更是忍不住,直接抱住了白薇胖乎乎的玩偶身子:“薇薇,我干不下去了,我可能要先回家了。”
白薇拍拍她的后背:“没事儿你回去就好了,你别哭。”
白薇突然想到姜稚南跟她分享的关于她偶像的事情,于是又说:“你不是说你们家鱼鱼在国外当小偶像的时候也打工扮过玩偶吗,你就当是体验生活。”
说到姜稚南的爱豆,她停了哭声,用手抹掉眼泪。
“你说得对,我们鱼鱼在D国当小偶像的时候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没干过,就连表演完的场地都是自己打扫,那会儿她还被油腻男骚扰,她都过来了,我也不能哭。”
天上突然下起雨来,虽然不算大,但夹杂着雪花已经足够将人打湿。
白薇安慰了姜稚南一会儿,送她上了出租车。
雨势渐大,街上人群逐渐变得稀疏,人流都涌进商场里。
下午六点半是晚休时间,白薇吃过晚餐,捶了捶酸疼的腿。
看着街上匆匆跑过的人,和建筑外站着躲雨的人,她突然想起宁辞。
也不知道他带伞了没有。
雨水敲打着玻璃,让人心绪混乱。
去看一眼吧,就看一眼。
白薇双手抱着白熊的头,与对方圆圆的大眼睛对视。
反正是白熊看的,不是白薇。
不多时。
胖乎乎的白熊在兜里揣了把伞,撑着另一把伞,笨手笨脚地离开商场。
回到下午遇见宁辞的那家店外,白熊远远地观察着里头的动静。
里面的人少了许多,原本宁辞坐着的位置已经空掉,桌上是服务生清理好又重新换上的鲜花。
看来他已经走了。
白熊松了口气,笨拙地缓缓转身准备离开,却下一秒看见穿好大衣,站在门口的男人。
他神色自若,似乎并未因大雨烦心。
对方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白熊。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清亮又沉静,散漫地看着行道树被雨雪滴滴答答的雨景。
白熊愣了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迈出步子,走向他。
因为她的靠近,宁辞这才注意到笨笨呆呆的小熊。他微微阖了阖眼,似乎想分辨小熊的目的。
撑着印有“圆圆电玩城”字样的工作伞的白熊停在他身前,随后从兜里拿出拿一把崭新的黑色雨伞,伸手递给他。
它递出来的伞没有印什么logo,大概是属于白熊的私人物品。
“给我的?”宁辞并未第一时间接伞,而是询问了白熊的意思。
白熊点点头,毛绒绒的手沾了点儿雨水,在路灯下闪烁着亮晶晶的细光。
宁辞接过伞,下了台阶,礼貌而温和地低头注视着小熊。
“那我以后要怎样把伞还你?”
白熊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还了。
隔着笨重的玩偶头套,没人能看到小熊真实的表情,只能看到玩偶那双长睫弯弯的大眼睛,和脸颊上粉嫩的红晕。
清澈的眼神里透露着真诚。
“谢谢你。”
宁辞朝小熊道谢,然后撑伞走进雨夜里。
白熊看了一会儿他离去的背影,挪着慢吞吞地步子回了商场。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薇只需要在商场里发传单。
过了一会儿,主管提了个长得像行李箱的音响过来,叫她拉着音响在商场里转悠。
白薇听从安排做起工作,拉着一只循环播放儿歌的音响在商场里行走。
“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青蛙,它跳起舞来就像被王子附体啦~快乐的一只小青蛙,啦啦啦啦啦啦啦~”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让一只白熊拉着唱《小跳蛙》的音响去揽客,但白薇还是敬业地坐着扶梯上上下下走动。
小朋友们显然都非常吃这一套,跟在白薇后面排起队来。
有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过来牵着白熊的手,跟她一起在商场里转悠。
白薇领着小朋友们转了两圈,然后把她们带到电玩城儿童部去。
这才是资本家雇佣的白熊卖萌的真实目的。
晚上九点半,主管给兼职生结算工资,检查玩偶服的好坏,然后才算是下了班。
天气预报说八点半就会停雨,现在雨倒是不下了,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在心里抱怨了句天气预报的准确率,白薇考虑着要不要回电玩城借一把员工伞。
突然,她头顶突然没了顺着北风吹过来的雪花。
白薇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头顶的上方被伞挡住了。
撑伞的那双手骨感漂亮,修长的手指捏着伞柄,那枚玫瑰金色的戒指在雨夜里泛着好看的光。
在白薇错愕的目光里,只有那人平静的回应。
他清澈而泛着迷人色泽的眼眸直勾勾地回望她的眼底。
“小白熊,你打算自己淋雨吗?”
他身上好闻的男士香水味被冰雪稀释,浅淡得恰到好处。在细雪里,白薇被属于他的味道微微裹挟,一时分不清是他闯入她的世界,还是她陷入他的温柔里。
宁辞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再也掩饰不了强烈的心动。
她疯狂告诉自己。
白薇,你清醒些。
可怎么办呢,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比先前又大了些。
在白薇的迟钝里,眼前的男人把目光放在她冻得红肿的手上。
她长了冻疮。
“怎么回事儿?平时不用热水吗?”男人皱眉。
“我从小就这样。”白薇试着活动手指,虽然动作有些许迟缓,但也还算是自如,她又补了句:“还不严重,不怎么影响生活。”
男人眉头轻微下压,淡淡开口,不容拒绝的语气:“上车,我送你回家。”
宁辞把伞往她那边倾,由于他实在是太高,伞歪成一个有些离谱的角度,雪花很快积在他的左肩。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白薇身上被冰冻的寒气一点儿点儿化开,双手红肿的地方,耳垂和脸颊,都灼灼地泛起热意。
她体质不算太好,总是手脚冰凉。
也就是在这样的暖意里,白薇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不清醒,宁辞既然开车了,又哪里需要她送什么伞。
她侧过头去,看着路边不断倒退的街景。
等红绿灯的时候,宁辞打开播放器,车里响起悠扬的小提琴旋律。
宁辞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仍然看着前方红绿灯指示牌的秒数,兀地开口:“周泽阳总说你是个乖乖女,我看着倒不太像。”
白薇被他的话说得云里雾里,问:“嗯?”
男人平和地问:“我比你大,你怎么从来不叫哥哥?”
白薇没由来地手中一紧,而后实话实说:“我感觉你没比我大多少。”
“你觉得我多大?”宁辞饶有趣味地问。
白薇仔细算着:“我同学说你是去年毕业的,虽然你出国留学了,但按照正常情况今年12月是大二,所以你大概在19、20岁吧。”
她补充:“我马上就18了,跟你其实是同龄人。”
“嗯,算得不错。”宁辞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但是我上学晚,是21岁,大你不少。”
言下之意,她还是得叫他哥哥。
可她觉得这样叫很奇怪,便用沉默止住了话题。
绿灯亮起,车子又平稳起步。
宁辞的车开到她出租屋楼下的时候,那几个坐在修车厂门口的小混混恰巧看过来。
有个男人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车,他指间的烟抽完最后一口,烟头被他按在雪地里,发出微弱的“呲啦”声。
白薇解开安全带,正准备拉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听到宁辞的一句:“先别下车。”
嗯?
白薇疑惑不解,转头看向宁辞。
他没关暖气,解开安全带下车:“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白薇还是照做,乖乖地坐在车里。
说完,他下车去了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
白薇独自坐在车里。
对面修车厂门口的黄发男人似乎朝后面的屋子里喊了句什么,里面出来俩人,齐齐透过驾驶座前的玻璃看向她。
几人对视一眼,嘴里说着什么,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白薇对这个黄发男人是有印象的,他住的房间和她隔了四个,在楼梯口的位置。
他不喜欢关自己的房门,总是叼着烟在他那间出租屋的床上躺着打游戏骂脏话,地上都是烟头和酒瓶子,床单皱皱巴巴地缩着,有些地方鼓成一团,有些地方露出床垫。
夏天的时候,他甚至总是只穿条内裤坐在那里,看起来猥琐极了。
白薇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他总会吹一声口哨,加一句:“妹妹要不要进来玩啊?”
看到他们那几个人谈论自己,白薇有些反胃,她打开车窗把头侧向另一边,避免与他们有目光接触。
宁辞是抱着一箱暖宝宝和冻疮膏回来的。
他把车熄火停在路边,挽起袖子把那箱暖宝宝和冻疮膏给白薇送上楼。
放下东西后,宁辞说:“暖宝宝不费电,一箱有600个,用完告诉我,我叫别人给你送,去上学的时候记得贴两个在外套内侧或者衣服的兜里。”
他的袖子还挽在手肘处,露出流畅又完美的线条,晃荡在白薇的脑海里,迟迟消散不开。
那支冻疮膏则是直接被递到白薇手术:“早晚各擦一次。”
白薇握着药膏,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无所适从。
在原地滞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谢谢。”
这些好意,他似乎没打算让她拒绝。
宁辞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有条不紊地交代着:“我在网上给你买了个热水壶,可能过几天就到了,记得拿快递。”
想了想,白薇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做这些?”
宁辞把袖子放下来,低头专注地系袖口的纽扣,回答起来淡淡的。
“想这么做。”
他自如地坐到白薇书桌前,就像上次来时那样,依旧坐在那个和他的身型不太搭的小椅子上。
桌面上还摆着白薇早上摊在桌上的单词书,上面是高一英语的内容。
“你不是高二了?怎么还在背这一册。”宁辞问。
英语是白薇的短板,她如实回答:“我不太会读,总是……背了忘,忘了背。”
因为在读音上拿捏不准,她总是记错记混单词,口语差,听力也差,总的来说就是一只靠死记硬背也飞不起来的笨鸟。
好在她其他科目可以拉其他人很多分,才能勉强考到年级第二。
宁辞盯着她书面上的笔记,夸了句:“字写得不错。”
想起之前宁辞在纸条上留下的字,白薇也回了句:”你的也是。”
白薇顿了顿:“我听别人说你成绩很好。”
“还行吧。”宁辞淡然地说,“英语不错,理科综合一般。”
白薇不是很清楚宁辞的分数,也没去深究他口中的不错和一般到底是怎样的程度。但毕竟是老师们口中可以和重高那些学霸们拼一拼的成绩,白薇觉得即便是一般,也一般不到哪儿去。
喝完她倒给他的热水,宁辞放下杯子:“那边车子可能不能停太久,我得走了。”
白薇点头,然后道谢。
“谢谢你送我回家。”
宁辞走到门口时,扫了一眼木板门上那一把老得不能再老的锁。
“你住这里安全吗?”
白薇点头:“这里虽然很老旧,但治安不算差的,这边晚上有煤厂的保安大爷巡逻,而且一楼就是我房东阿姨住的地方,我有事儿可以找她。”
事实上自从煤厂改成修车厂了之后就没有巡逻的人了,但她还是尽量说得可靠一点儿。
剩余的话压在喉头,宁辞还是没多说点儿什么。
“我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来。
“遇见事情,也可以找我。”
“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白薇眨眨眼。
不知如何回答。
宁辞轻笑一声。
“晚安。”
他转身离开,逐渐陷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