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2月中旬，月考成绩下来，白薇还是稳稳占据年级第二。
圣诞节前一周，临街的店铺都装点上了铃铛和彩纸，红绿的主色在大雪里显得尤为亮眼。
修车厂逐渐做起来，比煤厂在的时候吵闹许多，二楼又入住了几个年轻人。
夜里有些人喝醉了酒，总是又嚎叫又唱歌儿的，吵闹饶人。
下了晚自习回来的时候白薇总是加快脚步走，避免遇到那些人。
即便是这样，她早上出门的时候遇到几个年轻的男人，一边吃包子一边朝她吹口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薇去一楼找了房东。
她轻轻敲门：“阿姨，我有个事儿想跟您商量商量。”
听到她的话以后，郑阿姨才从屋子里往外走，手腕上吊了个塑料袋儿，里头装着毛线，她手里拿着勾了一半儿的毛线拖鞋，正在勾着。
“什么事儿啊？姑娘。”
白薇：“阿姨，我觉得我那个屋子的门有点儿旧，您能不能给我新换一个。”
一听这话，郑阿姨眉头下压。
“哎哟。”她嘴里连珠炮似的说着，“闺女儿，我们这一片儿是老城区，都是这种木门，咱们一楼还有铁门呢，安全得很。”
“再说了，我看你人乖，爸妈都在外头也不容易，一个月才收你四百块钱房租，你在别的地方这个价哪儿能租到房子啊。我给你换个门，得一两个月房租出去了。阿姨哪儿那么多钱呐！”
听完这话，白薇垂下头，眼里的光暗淡几分。
郑阿姨看她垂头丧气地，又叹了口气：“哎，我知道你担心外头修车厂新来的那些人。”
“这样吧，你旁边那个屋儿不是空着吗，阿姨搬上去挨着你。行不？”
二楼一共六个房间，之前有一户在煤厂上班的老夫妻住着，后来搬进来三个在修车厂工作的年轻人，还剩下一间挨着白薇的屋子。
听了郑阿姨的提议，白薇觉得也只能这样了，才点头答应。
回屋之后，白薇看着今天阳光不错，就把被子拆下来洗。
二楼她那一片儿的铁栏杆被她擦得干净，冻僵的双手轻颤着把床单被套掸平，然后用夹子夹好。
有风吹过，肥皂的味道四处飘散，白薇把手放在脖子上，以缓解骨子里被渗透的凉意。
周五学校奖学金名额下来，因为陆然主动放弃奖学金，一等奖落到了白薇头上，足足有五千块。
放学的时候姜稚南闹着要出去庆祝，白薇没拒绝，她不常参加什么社交活动，偶尔一次无妨。
下午放学后，她们俩在校门口等着陆然，
陆然他们班周五最后一节课老师喜欢拖堂，等了快十分钟陆然才从教学楼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周泽阳。
周泽阳手里提了三个小袋子，和陆然并肩走过来。
“你俩怎么混到一起去了？”姜稚南疑惑。
陆然：“下午在厕所遇见的，周泽阳听说我们晚上要去庆祝，想跟我们一起。”
周泽阳接话：“你们不介意吧。”
姜稚南看了眼白薇。
白薇知道姜稚南的意思，她怕自己不想跟周泽阳一起，所以想把决定权交给自己。
“那就一起吧。”白薇回答。
她这边话音刚落，周泽阳就把手里的纸袋子一个一个发给他们。
“圣诞节快到了，提前给你们准备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姜稚南有些意外，探头往袋子里看。
“是手套和围巾，和冬天超级适配吧。”周泽阳解释。
“哇哦，可以啊。”姜稚南感叹，“是不是有高人教你怎么给女孩子送礼物啦？”
陆然把围巾往脖子上一绕：“男孩子也挺喜欢的。”
他俩这么说着，周泽阳的目光却始终飘飘忽忽地放在白薇身上。
“谢谢。”白薇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让周泽阳松了口气。
庆祝的地方是一家甜品店，装修风格很少女，甜点做得精致漂亮，店中间建了一个小塔，放着桌游、漫画和小说，供客人自取。
白薇要的是一个白奶油樱桃切角蛋糕，不算太贵。
陆然和姜稚南去挑了个大富翁，摊在桌上四个人一起玩。
“马上就要圣诞了诶，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姜稚南一边走棋一边感叹，“冬天还是要下雪才有味道。”
白薇虽然也喜欢看雪，但她并不是很喜欢雪天，因为路不好走，还特别冷。
“应该会吧，前几天看气象台预计说有可能下雪。”陆然说，“到时候大家有什么安排吗？”
周泽阳：“有几个哥们儿准备跟喜欢的女生告白，可能要过去帮忙撑个场子。”
撑场子这个说法一出来，几人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姜稚南：“我以为你到时候又要搞个趴嗨一嗨呢。”
“哎。”周泽阳，“大冬天的还是待在室内舒服，我哥那个庄园冬天不通暖气，工作的叔叔阿姨冬天也都不在哪儿住，跟个荒园似的。”
其实周泽阳的说法不怎么准确，那边每个周都会有人去打理花木，无论什么时候去都漂亮极了，只是因为长时间没人，有些格外冷清罢了。
周泽阳走了一步棋，云淡风轻地说：“而且我哥到时候要回国，我还是老实点儿比较好。”
宁辞要回国。
白薇下意识地陷进这几个字里。
几人聊着天，白薇也照常走棋，面上看不出波澜。
时隔半年，白薇还是觉得她和宁辞的关系有些荒诞。
两个人明明没有很熟，也没有联系的必要，或许再次见面时，又会像从前那样，心照不宣地装作不认识。
但她手里又偏偏有一张他的银行卡。
闲聊中，陆然叹了口气：“哎，我跟你们说，我可太想念林老师了。”
他说的是他们高一时候的班主任林舟。
白薇回过神来，一如往常地轻松接话：“林老师人的确蛮好的。”
倒是姜稚南察觉到了陆然的话里有话，她分析到：“一般情况下，怀念前任都是因为觉得现任不够好，你想林老师，是不是你们现在的班主任念叨你了？”
对姜稚南的这一番推理，陆然也很难否认。
陆然：“你最近吃补药了？怎么感觉脑子好用了些。”
“你！”姜稚南瞪他一眼，下一秒看到陆然的棋子停在了自己的地盘上，开心得拍了两下桌子，然后伸手过去，“给钱给钱，你小子踩到我最贵的那块地皮了！哈哈哈哈！”
陆然抽了两张大额游戏币递给她，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赢得多，面前一堆资产。
他把话题转回来：“你们是不知道我现在班主任有多爱鞭策我。”
“每周一晚自习前都要叫我去开小会，说什么，叫我别以为在光华拿个第一就能学习态度不端正了，光华就是个普高，在这里的第一放进实验中学和一中还有景兰私立的那些大学霸里去，屁都不是。”
“以前林老师就不会跟我说这些。”
姜稚南拍桌子笑：“你就没把你那伟大的志愿告诉你们老班？“
听到这里，周泽阳问：“什么伟大的志愿？”
陆然坦然回答：“我就打算考桐城师大，这点儿分完全够用了，毕业以后借着我爸妈的关系，没准儿还能争取当个宿管，到时候我早上查查寝，晚上在宿舍楼下吓吓小情侣，然后白天晚上就打游戏！想想就爽死了。”
他这个志向白薇也是第一次听说。
姜稚南摇完骰子走了自己的棋，看向白薇：“牛逼吧。”
“不过听起来确实挺惬意的。”白薇说。
周泽阳忍不住问：“你爸妈都是大学教授，还能同意你去当宿管？”
姜稚南抢着回答：“你们是不知道，陆然他妈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妈，从小到大，从来不说他一句不好，只要不违法，不违背公序良俗，他想干嘛他爸妈都同意。”
姜稚南说着，喝了口石榴汁儿：“陆然那么爱打游戏，换成我爸妈早就骂死我了，虽然我现在追星也没少挨骂，但陆然他妈从来不拿他跟其他小孩儿比，不像我妈似的，整天说这个小孩儿弹琴怎么好，那个学霸成绩怎么怎么牛的。”
周泽阳啧啧两声：“现在也是我的梦中情妈了。”
一把大富翁打下来要几个小时，他们玩完儿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从甜品店出来，白薇去公交车站等车，周泽阳坚持和她一起。
白薇没拒绝，等姜稚南和陆然打车离开后，她才把周泽阳给他们一人一个的小纸袋子递还给周泽阳。
“这是……”周泽阳拿在手里，有些迷茫。
“还给你，谢谢你的好意。”
白薇不傻，以前周泽阳哪儿给姜稚南和陆然送过什么礼物，她能反应过来周泽阳是想把东西送她，才买了三份。
既然她能明白过来，就不能装傻。只是之前大家都在，她不想让周泽阳尴尬。
“他们都收了，你为什么不收。”周泽阳低着头，目光锁在纸袋子里包好的白色小兔围巾上。
“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有精力和钱来回礼。”白薇解释。
“我不用你回礼……”
“也不完全是回礼的问题。”白薇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之前追过我，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意，但是如果你送我礼物是因为心里怀有期待的话，我收了礼物，就要对你的期待负责。”
“我不想让你误会什么。”
周泽阳苦笑一声：“你总是这样，把什么话都说得清楚。”
他情绪失落，没等白薇再说点儿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平安夜是周六，圣诞节是周日，节日撞上周末的气氛更加热烈，红绿色装点街头巷尾焕发出梦幻的光彩，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罩在华丽精致的水晶球里。每个商场都放上了巨型圣诞树，吸引游客们拍照。
趁着假期，白薇找了个扮玩偶的零工。
她打算自己攒钱换个安全一点儿的门。
姜稚南觉得扮玩偶一听就很好玩，还能赚点儿零花钱，也跟着白薇去报了兼职。
白薇的玩偶是一只胖乎乎的大白熊，姜稚南的则是一只皮卡丘。
她们的工作就是穿着玩偶服商业街上发传单，吸引路人的注意。
姜稚南提起玩偶服嗅了嗅，干呕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这个玩偶服里面的味道也太大了吧。”
白薇安慰她：“很多人穿过啦，不能指望太干净的。”
姜稚南眉头一皱：“算了，来都来了。”
她们兼职的地方是桐城最大的商圈，七八个商场紧紧靠着，而那栋全是奢侈品专柜的京桐大厦则低调地靠在商圈的边缘，挨着一片古城区的位置。
白薇和姜稚南各走一边，沿街发放传单。
“快看这里有大熊！”
“我们打大熊吧。”
街上有小孩打闹，从路边捧着积雪砸向白薇。
小朋友们似乎意识不到玩偶服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到白熊没有反抗后更来劲儿了，冲过去对白熊拳打脚踢。
因为小孩子们的冲撞与视野受阻，白薇不慎摔倒，脚踩进一个大水坑里，玩偶服和自己的鞋袜湿了个透。
等那些小孩儿被家长带走了她才退到大楼后面的花坛处，把头套摘掉，脱下玩偶服，用力拧去玩偶服足部的水。
她的兼职还没做完，没办法去换鞋袜，只能拧干玩偶服的水让自己行走起来没那么困难。
带着泥泞的污水哗啦啦滴下，白薇在水滴声里听见身后的建筑里传来细微的钢琴声。
她下意识朝后面看去。
一栋意式风格的水泥色建筑静静地坐落在那里，隔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她看见里面有穿着白色蕾丝裙的女人扮演着白天鹅，在一楼中心的地台上翩翩起舞。
身旁的三角钢琴后，是穿着正装的男人在演奏。
室内墙面，旋转楼梯摆满了书籍。
里头的人穿着皆是不俗，散落入座。
似乎是家不接待普通顾客的会员制书店。
透过玻璃上的雾气，白薇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上面带着轻微的细闪，脖子上的项链和食指的戒指是配套的，玫瑰金色。
他靠着窗，低头认真地看着手里捧着的书。
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又清冷。
印着细小格纹的驼色大衣静静地叠放在他身边。
是宁辞。
他真的回国了。
薄薄的玻璃把雪天隔成两个世界。
钢琴曲、白天鹅、热咖啡在里面。
冻僵湿透的鞋袜，异味熏天的玩偶服在外面。
白薇意识到，宁辞所在的桐城和她所在的桐城，其实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