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翌日,江斯月是被手机提示音震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以为是什么重要讯息,却看到裴昭南发来的一个小表情——
:)
简直莫名其妙。
看了一眼时间,已临近十二点。
她撑着床沿,从梯子上爬下来,端起脸盆和牙杯,去盥洗室洗漱。
A大设公共浴室、洗手间和盥洗室,最大程度地节约资源。
好处是由保洁阿姨统一清洁打扫,无需学生自己来做卫生。
一进盥洗室,便见程迦正对镜洗脸,傲人的长腿令人瞩目。
明明她昨晚醉得不省人事,今天醒得却比江斯月还早。不愧是战斗民族,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伏特加。
江斯月来到她身边,把牙膏挤上牙刷,开始刷牙。
程迦揉着洗面奶,对她说:“哎,我问你个事儿。昨晚后来——”
她以为程迦想问昨晚她俩是怎么回来的,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程迦喝完酒之后的窘态说给她本人听,谁知程迦却问:“你加裴昭南的微信了吗?”
江斯月长睫眨动。
程迦惊讶:“你不会没加吧?”
江斯月想说她加了,可嘴里有泡沫,说不出话来。
程迦见她不为所动的模样,恨铁不成钢。
“你知道A大能给你带来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吗?”
江斯月觉得是知识和平台。
A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顶级学府,路上随便碰见一个老教授,兴许都是院士级别的人物。身边随便拎一个同学,八成都是当地的文科或者理科状元。
能考进A大,她凭借的是八分实力和两分运气。
“人脉啊人脉,那么好的人脉资源你怎么不懂得把握。”程迦痛心疾首,“上了大学,不能只读书,要多交点儿朋友。”
江斯月继续刷牙。程迦用清水冲掉洗面奶的浮沫,苦口婆心道:“你知道裴昭南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她摇了摇头。
程迦道:“有人说他家在北京做房地产,有人说他家在澳门开赌场,还有人说他家里人都是些说不得的人物。”
江斯月吐出一口泡沫,含含糊糊道:“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程迦很想敲一敲她漂亮又单纯的脑袋瓜,“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厉害。你懂吗?”
江斯月年轻,见识浅,确实不懂。越是神秘莫测,越是深不可测。
她漱完口,告诉程迦:“我加他微信了。”
“那就好。”程迦欣慰,“他对朋友还不错。何曦那个乐队,要不是找他赞助,肯定撑不了多久就得解散。”
她嗯了一声,对此表示赞同。
“让他成为你的人脉,能少走很多弯路。不过——”程迦话锋一转,“千万别跟他谈感情。”
说罢,程迦眼观四周,确定无人,这才继续说:“祁霂瑶,咱们的A大女神,跟他谈了才不到半个月,就被甩了。”
江斯月纳闷:“我有男朋友,为什么要跟他谈感情?”
程迦露出一副看惯人世百态的眼神,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你该不会觉得你这辈子就只谈一个男朋友吧?”
实不相瞒,江斯月就是这么认为的。
程迦用洗脸巾擦掉脸上的水珠,临走时又给江斯月一句忠告:“像裴昭南这样的人,都是随便玩玩,跟他做朋友是最安全的。像你这么单纯的女生,十个加起来都玩不过他。”
也许吧,江斯月心想。
可是……
不做局中人,他又能奈她何?
///
傍晚,江斯月特地画了淡淡的妆,去北京南站接魏逸丞。
地铁人挤人,她从一路从A大站到南站,却不觉得累。等待恋人的心情,大抵如此。面若桃花,满心欢喜。
江斯月看向车厢玻璃反光中的自己,回忆不禁浮上心头。
从她记事的时候开始,魏逸丞就常伴她身侧。
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守在电视机前看少儿频道的动画片。他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买雪糕,她也会在他生日的时候为他折纸鹤。
再后来,步入青春期,渐渐有了萌动的小心思。
一切发展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甚至连家长都双手赞同。
坦白说,江斯月没有被男生追求过。
她身边的所有男生都知道她心有所属、名花有主。他们还恪守着共同的传统美德——朋友妻,不可欺。
若有不知情的陌生人对她表露好感,也会被她以非单身的身份挡回去,从而打消念头。
江斯月从未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别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
除了魏逸丞,她心里没有其他异性的位置。
南站大厅人潮涌动、人头攒动,江斯月一眼便认出了魏逸丞。他穿白衬衫、牛仔裤,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长了一些。
她轻踮脚尖,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他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
多日未见,魏逸丞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看来看去。
她忽然有些羞怯,敛下眼睫,嘴角却翘了起来。
“你今天化妆了?”
“……”
“哈哈哈,差点儿没认出来。”
“……”
这句话,让人想要捏紧拳头。
江斯月大度,不与他计较。
魏逸丞从来不觉得江斯月是美女。
有人夸江斯月长得漂亮,他总是打哈哈:“是吗?我觉得还好吧。”
从小看到大,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江斯月见他风尘仆仆,想必饥肠辘辘。
她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他说:“烤鸭。”
《燕京杂记》有云:“京师美馔,妙莫于鸭,而炙者尤佳。”
江斯月初来北京之时,也曾慕名前去尝鲜。味道不赖,但也不能当作家常便饭。北京人并非顿顿吃烤鸭,就像成都人也不是天天涮火锅。
不过,魏逸丞每次到北京来看她,都少不了一顿烤鸭,不吃烤鸭就像白来了一样。
“行,”江斯月一口答应,“我们去全聚德。”
A大校外就有一家全聚德,同学聚餐偶尔也会光顾,熟门熟路。
魏逸丞提议说:“这次换一家呗,我听说便宜坊的烤鸭也好吃。”
江斯月新奇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去吃便宜坊?”
北京烤鸭分为两大流派。
一是以全聚德为代表的挂炉烤鸭。燃枣木,炉内大火旺烧,烤鸭带果木清香,外皮酥脆;二是以便宜坊为代表的焖炉烤鸭。烧高粱秸,待炉膛升温,灭火,置入烤鸭,关炉门焖烤,成品肉质鲜嫩。
然而,外地人大多只知全聚德,鲜有人识便宜坊。
“有朋友推荐。”魏逸丞说,“说这家烤鸭的味道和全聚德不太一样,可以试一试。”
“也行,正好我也没尝过。”江斯月道。
“走吧,我请你。”魏逸丞搂上她的腰,笑意融融似骄阳。
江斯月从大众点评上找了一家离A大最近的便宜坊,打车前往。
她心疼魏逸丞旅途奔波,不想让他挤地铁。
到店之后,要了一套经典烤鸭,鸭架做汤。
又点了两道家常炒菜,配一例清汤槐花鱼圆。
魏逸丞吃烤鸭没什么章法。他不爱吃饼,索性用筷子夹鸭肉蘸甜面酱,捧一碗白米饭下肚。
江斯月讲究,先在小碟上铺开荷叶薄饼,细细地抹上酱料,再添上烤鸭片、羊角葱和黄瓜条,然后像包襁褓一般折叠起来,送入口中。
席间,除了吃饭,自然也少不了交谈。
魏逸丞讲他在S大的见闻,谈他和几个室友的糗事,又说了暑假期间的计划和安排。
江斯月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证明她在认真听他说话。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倾听,用小勺轻轻撇开汤上的槐花。
他现在的生活离她很远,她一时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
他学的是理工科的计算机,她学的是类文科的医学英语。A大有晨读,S大有晚自习。二者的公共课程安排不同,同一门课,叫法也不一。
只有在提及高中同学等共同好友时,才能聊上几句,但也不会太久。毕竟这些人的近况,她也不甚了解。
但是,这并不妨碍魏逸丞向她分享自己的生活。
他有着旺盛的表达欲,跟她的性格刚好互补。因此,常有人说他俩在这方面还挺般配。
餐后的安排是去中关村看电影。
中关村的影院对附近的大学生有优惠折扣,凭A大学生证可以打到五折,因此大家都爱扎堆去中关村看电影。
《变形金刚4:绝迹重生》上映已有一些时日,国内外炒得沸沸扬扬,江斯月却一直没看。
这段时间,她会下意识地屏蔽掉“变形金刚”四个字,生怕被剧透,失去观影乐趣。哪怕网上为了变四的汽车人机体改型争得沸反盈天,她也充耳不闻。
她等着跟魏逸丞一起看,再下定论。
异地分离的这段时间,江斯月的泰迪熊存钱罐里多了一百余枚硬币。
她通通取出,又添了十几块钱,买了两张IMAX电影票。
江斯月和魏逸丞有自己的相处之道。涉及花费,既不是AA,也不是男方负担全部的约会开销。
一般来说,一方花钱买电影票,另一方就包揽零食。请客吃饭也是你一顿我一顿,有来有往。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习惯。
今晚影院的人流不太多,只有三三两两无事可做的小情侣来看夜场电影。
二人分头行动,魏逸丞去买零食、饮料,江斯月去换票、选座。
意外的是,江斯月又一次遇见了裴昭南。
他晚来一步,在她身后排队。
黑T恤,宽松运动裤,简约帆布鞋……像是出门时随便从沙发上抓了两件衣服换上,穿在他身上效果却不错。
看到他的那一瞬,江斯月心想,他今晚没去酒吧看何曦乐队演出吗?
她又瞄了一眼他身后——他是一个人来的。
莫非是深夜寂寞,无佳人相伴,所以才来看电影解乏?
裴昭南那辆宝蓝色玛莎拉蒂的涂装是威震天,所以他也是变形金刚爱好者。
一切倒也合乎情理。
裴昭南看见她,惯常一笑,单侧酒窝浮现。
看得出来,她今天化了妆,嘴唇胭红,像夏日莓果。她眉眼疏淡,却生了一双丰润的唇,很是诱人。
“真巧,”裴昭南说,“江斯月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江斯月扭过头,不理他。她不觉得这是一个适合偶遇的好场合。
裴昭南往前凑了半分,问她:“今天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她心想,怎么回?只发来一个笑脸,莫不是在内涵什么。
好在魏逸丞及时带着买好的柳橙汁和爆米花来找江斯月,她立刻跟裴昭南拉开距离,假装不认识他。
裴昭南瞥见魏逸丞,轻嗤一声,倒也不再跟她搭话。
魏逸丞给江斯月捎了一杯香草味哈根达斯,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哦,谢谢。”江斯月受宠若惊,心里头莫名泛起一丝甜。
“谢什么?”魏逸丞笑着说,“男朋友应该做的。”
前面的小情侣选完座离开,轮到江斯月。
她看着大片空白的座位区,问魏逸丞:“咱们坐哪儿?”
“随便,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魏逸丞若无其事地说,“电影我已经看过了,坐哪儿都无所谓。”
江斯月微愣,问他:“你看过了?”
“上映第二天,我们宿舍就一起去看了。你知道我等这部片子很久了。”魏逸丞坦言,“不过,我愿意陪你再看一遍。”
江斯月:“……”
内心忽然五味杂陈。
她一心想陪他一起看电影,他却提前看完了。观影时的新鲜感、趣味性将大打折扣。
江斯月没有质问,她极少和魏逸丞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她默不作声地低下头,随便指了两个中后排的位置。售票员替她锁定位置,座椅颜色由白变红。
魏逸丞牵着江斯月的手离开,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此时此刻低落的情绪。
倒是裴昭南留意到江斯月微微下垂的眉眼——不太开心的样子。
见她跟男朋友在一起不开心,他反而开心。
售票员让裴昭南选座。
他扫了一眼屏幕,几对两两紧挨的红色座椅分散在影厅的各个角落。
呵,小情侣行为。
“这个座儿,”他指尖先是轻点某对红色座椅左侧的空白位置,又指了指右侧的空白位置,“还有这个座儿。”
售票员问:“您是跟朋友一起来看电影的吗?”
他嗯了一声。
售票员好意提醒:“要不您选左边这两个位置吧,靠在一起的。”
裴昭南却不在意:“不用,就这俩。”
售票员看着裴昭南潇洒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看电影不跟朋友坐在一起,非要夹着一对小情侣坐?
///
检票之后,魏逸丞去了一趟洗手间。
江斯月先行进场,找到位置,坐定,将两杯柳橙汁分别放进杯槽。
她用小勺挖着哈根达斯,一边吃冰激凌一边自我宽慰。魏逸丞本就是一个粗线条的人,她应当体谅他,不要为这点儿小事置气。
看,他还知道给她买香草味哈根达斯,制造小小惊喜。
江斯月身旁坐下一人。
她不经意一瞥,眼睫微颤——
裴昭南抬起可乐杯,对她比了一个Cheers,笑意懒散。
江斯月可没他这样的好心情。
她觉得这男人简直阴魂不散。
正巧这时,魏逸丞回来了。
他捞起椅子上的爆米花桶,刚要落座,江斯月腾地站起来,对他说:“我想坐靠外的位置。”
魏逸丞照办。
靠外进出方便,观影途中要去洗手间也更省事。
换了位置之后,江斯月的椅子还没坐热,就听见裴昭南的声音:“我是不是坐错位置了?票上写的G14。”
魏逸丞再度起身,给他让道。
裴昭南又坐到了江斯月身边。
江斯月:“……”
真是活见鬼了。
他眼神那么好,怎么可能认错G11和G14?
这分明是在戏耍她。
裴昭南像是明白她的心思,索性把电影票展示给她看:“这里光线差,我眼神不好使。你帮我检查一下,这是G14吧?”
江斯月眯眼一瞧,还真是G14。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座位,竟是G13。
碍于男朋友在场,她不想跟他牵扯太多。
1314,她只能自认倒霉。
没过多久,灯光骤暗,影片开场。
江斯月戴上3D眼镜,专心看电影。魏逸丞拉着她的一只手,二人十指紧扣。
《变形金刚》这种商业大片,虽剧情俗套,但特效炸裂。
因为最开始只计划拍三部片子,所以第四部的剧情线更加薄弱,大多数变迷也只是看个情怀。
擎天柱从破旧大卡车变身成汽车人的名场面,为人津津乐道。
江斯月的轻微近视并不妨碍她看电影。
她本身学的就是英语,空耳也能听懂绝大部分对白。
酷炫的特效若是看得太清晰,反而会头晕眼花。
随着剧情步步推进,江斯月不禁入迷,提心吊胆。
一个紧张刺激的情节过后,她缓过神来,准备喝一口柳橙汁压压惊。
她从杯槽里拿起饮料杯,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一入口,顿觉不妙。
这是可乐,不是柳橙。
她拿错杯子了。
她一动都不敢动,只借着影厅内幽暗的光线,偷偷打量身旁的裴昭南。
他半躺在座椅里,薄唇轻抿。轮廓立体,侧脸英朗。IMAX大屏的动态荧光映在他的3D眼镜上,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神。
江斯月只能从他此时此刻的状态进行推测,他沉浸在电影剧情中,无暇顾及其他。
他并不知道她拿错了他的可乐杯,还不小心喝了那么一小口。
于是,江斯月悄悄、悄悄地将杯子放回到原处。
见他毫无动静,她长舒一口气。
应该没被发现。
一分钟后,江斯月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学校最近有关于培训的通知下发,她不敢错过消息。她松开魏逸丞的手,拿出手机查看。
发消息的人是裴昭南。
【裴昭南:你刚刚偷喝了我的可乐。】
【裴昭南:我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南哥看电影的时候,3D眼镜后面估计是这样的→_→
PS:烤鸭流派的区别,参考了一丢丢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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