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之前,舒月胸口聚着一团郁气,只想着永远不要再理江聿淮。
可真正见了面,仅一个眼神,她酝酿的怒意便溃不成军,像是烈火中的箔纸,迸发出缤纷瑰丽的色彩。
顶着堂哥嫌弃的目光,舒月掐着嗓,假装意外道:“江同学要借什么书?”
孙玉兰对江家财力有所耳闻,热情极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月月呀,反正你也不爱学习,带小江进你屋里找找,要大方点知道吗?”
若是往常,舒月已经在发作边缘。
今天却不同。
她表情怯怯,像是面对生人有些拘束,闻言也只是轻“嗯”一声,沉默地在前面带路。
实则,转身的时候,朝舒扬挑了挑眉,示意他赶快回家别当电灯泡。
舒扬:“……”
念在笑容又重新回到妹妹脸上的份儿,舒扬一边换鞋,一边朝孙玉兰说:“我好多旧课本之前被我妈当垃圾给卖了,我就让江同学找舒月问问看。”
“你们三个同级,是应该多互相帮助。”
接收到堂哥发来的讯号,舒月扯住江聿淮的手腕,小跑着上了二楼。
“舒月。”
江聿淮反握住她,止住了开门的动作,“我不是真的要借书,你的房间,我不太方便进去。”
“哦,哦……”
陡然沉默,嵌入式地灯也随之熄灭,只余下卧室门缝透出来的细微光芒。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清晰感知到,手背整个陷入了江聿淮的掌心,触感温热、力度轻柔,极轻易将自己完全包裹。
舒月咬了咬唇,没有提醒他松手,只略带委屈地问:“你回京市了吗?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是我的错。”江聿淮弯下身,方便舒月平视自己,“明天有空吗?陪我去买手机吧。”
“你手机怎么了?”
他敛了敛眉,神情有一瞬间的受伤,但语气淡然依旧:“我爸妈经常吵架,情绪上来了就乱砸东西,当时手机放在餐桌忘记收,所以被殃及了。”
难怪。
舒月这才反应过来,江聿淮今夜登门是专程来向她解释的。
至此,心脏深处最后一点点埋怨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疼惜。
于他们而言,宽慰的话不必多说。
即便说了,也无法改变父母的关系。
舒月不囿于过去,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包在我身上!那明天八点钟碰头。”
话已说开,江聿淮的目的便也达成。
他松开唐突的手,掌心残留着薄薄的黏腻,是肌肤长时间相触后正常的汗腺代谢。
所幸耳廓隐在黑暗里,肆意通红也无人察觉。
舒月的心,也在腕骨上的力度骤然消失时坠了一坠,但她没有挽留的理由。
“你等等。”她小跑进房间,随手抽出两本书,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喏,至少做做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短暂生起的隔阂就此消泯。
还不止。
舒月感觉自己像是一团雪,从寒冷的山林之中被抓起,挪入热烘烘的蜜罐,整个人快要甜蜜融化。
她脸颊发烫,眸光也烧得明亮。
江聿淮一时看得久了,声控灯竟再次熄灭。他抱着书后退半步,唤醒地灯,问舒月:“你这两天给我发过消息吗?”
“没有!绝对没有。”舒月头摇得像拨浪鼓。
“好。”江聿淮弯唇笑笑,眼底是划不开的宠溺,“那么,明天见。”
他出了舒宅,等候已久的林叔急忙下车,递过来两部崭新的手机。
不用看也知道,分别来自江父江母。两人即便是夫妻,也始终不甘低谁一头,就连道歉都要争抢。
江聿淮嗤笑一声,音色微凉:“不用了,没有手机也挺好的,省得还要联系。”
翌日,闹钟一响舒月便起了。
江家的车在老地方等着,她屁颠屁颠跑过去,递给江聿淮一个糖卷儿和一袋温热豆浆。
“还没吃早餐吧?我特地给你拿的。”
江聿淮鲜少在餐厅之外用餐,更何况是空气不大流通的空间内。但对上舒月亮晶晶的眸子,还有左腮鼓起来的可爱弧度,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十分给面子的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舒月满意了,眉飞色舞地讲起积攒了三天的话。譬如不想上学不在早起,譬如有多思念同学们。
就着她的单口相声,江聿淮莫名有了食欲,不知不觉,豆浆也见了底。
林叔将二人送至了百货商城,舒月问:“你对款式和颜色有什么要求吗?哦对了,男生的手是不是要大一些?那得挑6.7英寸吧。”
说完,她垂眸瞟向江聿淮垂在两侧的手,又看了看自己……
“那就买6.7的。”江聿淮大大方方地摊开掌心,朝她跟前递了递。
一个骨骼分明,一个饱满滑腻,一个指节修长,一个娇小柔嫩。这般贴近对比,体型差异才显现出来。
她矜持地侧过脸,唇角上翘,弧度明显到连熨斗也熨不平。
最后,江聿淮买了与舒月同款同色的手机,只是尺寸不同。
他不大用保护壳之类的东西,但舒月坚持,便挑了款透明色。
末了,舒月将之前送出的小挂件套在壳上。
“等报道完了再慢慢找回账号吧。”舒月看看时间,让司机在校门口将自己放下。
江聿淮要去行政楼,与她不同路。
刚走出两步,舒月忽然记起这挂件她统共送出去三个,要是别人见了,指不定误会成情侣挂件。
于是又急匆匆地调转过头,却见江家的车仍停在原处。
车窗默契摇下,江聿淮倾身:“忘东西了?”
“没有。”
她眼神躲闪,因着难为情,白皙的双颊在阳光下染上淡粉,像是一颗浸满水的蜜桃。
“那个,挂件你还是摘下来吧。我给舒扬和遥遥也送了一样的,这么看有点像情侣款。”
江聿淮没有异议,长指轻巧地将东西取下,却不打算还给舒月,而是放入书包的侧口袋里。
见状,舒月眼神软了软,本就潋滟的眸光,俨然化成了一滩水。
她轻声说:“我给你重新买一个吧。”
“你们几点结束?”
“啊?”
江聿淮晃晃手机:“时间早的话,一起去挑。”
“好呀。”舒月吃不准几点会结束,于是存下他的手机号,宣誓一般郑重地说,“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元城一中蝉联了三年的最美校园,绿植很多,春夏秋冬各有一番景色。
舒月拍下远处的旧教学楼,发了条朋友圈,配文:高二再见。
“迷路了?”
周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紧接着,舒月肩上一空,是他接过了书包。
她笑着打招呼,手刚抬起,又想到不久前旋转餐厅里不欢而散的通话,于是僵在半空。
反倒是周驰面色如常,主动伸掌碰了碰:“走啊。”
舒月心里五味杂陈,路过食堂大楼时,歉疚地说:“我请你喝奶茶吧,这家好像是新开的,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周驰咧了咧嘴:“拿我试毒是吧。”
舒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爱喝不喝。”
她去点单,周驰占了大桌,将一白一黑的书包并排放着。
很快,舒月见微信界面有个红点,显示说周驰发朋友圈提到了自己。她点进去一看,配文是“高三你好”,图片则放着两人的书包。
“……”
学人精。
喝着温温热热的奶茶,舒月忍不住瞟周驰一眼,斟酌着用词:“都高三了,你也好好学习吧,就别……追着我不放了,我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可没有追着你不放。”
周驰吸溜一颗珍珠,夸张地举起双手,“今天真是偶遇,你总不能把我作为同学的权利也剥夺啊。”
舒月说不过他,拿起自己的书包,大步往教学楼走去。
高三是独立的一栋楼,青瓦白墙,乍看上去像是古色生香的私塾。12班在顶层的末尾,视野开阔,代价则是需要“跋山涉水”。
舒月很久没有运动,扶着楼梯大口喘着气。
周驰从后方托住她的包,玩笑道:“你该多锻炼锻炼,要不要和我去打网球。”
舒月抗拒地摆摆手,虚着声说:“再看吧。”
报到流程很快,主要是让学生们领取教材,提前熟悉教室环境。
舒月的座位被安排在窗边,和梁若遥同桌。
她慢悠悠整理书包,陆陆续续进来一些同学,皆热情地和她问好。
“一个暑假不见,我们家月月怎么更漂亮了。”
“有没有背着我们偷偷学习?”
“当然有。”
舒月笑得明艳动人,像株喝饱了露水的花骨朵,在春风中摇曳绽放。
前桌陈念回过头来:“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呀,去食堂还是前街。”
“我也去!”王怡文擦拭着镜片,闻言,眼睛一亮,“我学妹说前街有家店很好吃。”
周驰自然不肯错过热闹:“带我一个,还有谁要去吗?举手!”
于是,四位女生外加三位男生,浩浩荡荡地往校门前街走去。
饭店就开在梁若遥家的桌游馆隔壁,因着报道第一天无课,人流量并不多。
几人选了进门处的大圆桌,舒月拿上菜单,问大家伙儿想吃些什么。
“咦——”
周驰凑了过来,示意她看向窗边的小桌,吊儿郎当地说,“这不那谁吗?”
只见梁若遥和尹俊楠并排坐着,你喂一口,我喂一口。再平淡不过的饭,被硬生生吃出了浪漫爱情电影的风味。
舒月“嘘”了声:“咱们就当没看见。”
“你好坏呀。”王怡文挤挤眼,“待会儿遥遥发现我们也在,肯定会吓一大跳。”
女生们兴致勃勃地凑在一块咬耳朵,猜测梁若遥待会儿的反应,却听店员粗着嗓子嚎了声:“欢迎光临,几位啊?”
“六位。”吴书羽说。
重点班与十二班嫌隙颇多,很大程度上也是托了吴书羽的福。是以,听见熟悉的声音,舒月等人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却见重点一班被玩笑是金字塔顶端的几位同学,拥簇着江聿淮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