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淮眼神软了软:“找我什么事?”
舒月方启唇,却发现羞耻心作祟,如此面对面竟有些问不出来。
她又不想支支吾吾,显得形迹可疑,于是改口道:“刚才路过你家,想顺便来问问送我的回礼准备好了嘛。”
“嗯。”江聿淮回答得干脆,只是高大的身躯横在玄关处,没有欠身请她进来小坐的意思。
舒月清亮的眸子狐疑地看着他,于无声中发动攻势。
江聿淮被盯得不自在,轻咳一声,避开眼神解释道:“我要先洗澡,不太方便接待你。”
换做平时,舒月自然不纠缠,可她今天已经抓心挠肝了几小时,倘若不得到准确答案怕是要彻夜难眠。
“我等你吧。”舒月爽快地指指院中藤椅,“我在门口等。”
“……”
江聿淮不无妥协地垂眸,目光所及,是少女鬓边几缕从发夹间出逃的微曲长发,与之呼应的是她纤密卷翘的眼睫,配合着湖蓝色长裙,竟令人联想起朦胧浪漫的印象派油画。
他下意识皱起眉头,语中混杂了晦涩而隐秘的担忧:“这么晚了,你就穿着睡衣到处跑?”
“不然呢。”
舒月咬唇,很是无辜地说,“万一被我爸发现,还可以说是出来赶野猫的。”
元城民风淳朴,小区的治安亦是一等一的好,除去逢年过节,住户几乎很难见到生面孔。
可江聿淮仍旧不放心,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撑开门,朝舒月颔首:“进来吧。”
进了门,舒月轻车熟路地从书架上抽出未读完的小说,反客为主地摆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江聿淮放下篮球,去厨房摁了一泵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搓着指节。
望着咕嘟咕嘟堆起来的泡沫,他忽然想起:“听舒扬说,你英语从来没过及格线。”
舒月先是一愣,领会了意思后,恼怒地将英文原文小说拍到沙发上。
“你打听我做什么!”
话音又急又快,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赶。
是以她说完便觉得有些尴尬,指腹无意识地搓弄起裙摆上的花边,顿了顿,换上轻轻柔柔的语气找补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然而,
江聿淮并未出现她料想中的窘迫神情。
相反,他慢条斯理地擦净修长手指间的水珠,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回望她。
舒月此时正抱臂坐于沙发,身高本就不占优势,现下更是矮了一截,连瞪人都像是仰望。偏生她克制不住情绪,巴掌大的小脸气鼓鼓的,别有一番灵动而可爱的韵味。
江聿淮按捺着笑意,识趣地岔开话题:“礼物在楼上,待会儿拿下来给你。”
拿人手短,舒月气势顿消,乖巧地“哦”了声。
待客厅只剩下自己,舒月拿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向梁若遥控诉某人的恶行。不料非但没有收到安慰,反而被扔了一堆炸弹。
梁若遥:[Excuse me?]
梁若遥:[都发展到共处一室洗澡了?]
梁若遥:[可怜我连男人小手都没摸过。]
……
舒月分神地想,她也没摸过男人小手呀。
不是,越描越黑了。
舒月急忙解释:[哪里共处一室了!你来过我家的,构造都差不多,不要说得好像那什么似的。]
话虽如此,她仍是心虚地往二楼瞄了眼。
从客厅走到江聿淮的卧室,距离远过大平层里从一户人家去到另一户人家。
可这里的的确确是私人空间,非极亲昵的人不能共享。
如此想着,暧昧讯息像是回南天里的霉菌,肆无忌惮地在胸腔生长。
舒月心率骤然上升,甚至起了逃跑回家的念头,可是她刚从沙发底下捞出一只拖鞋,就听见江聿淮下楼的声音……
有客人在,他洗了平生最迅速的一次澡。
纯黑的碎发仍旧滴着水,在领口晕开朵朵深色小花。可偏偏不显狼狈,反而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无辜感。
她默默咽了咽口水,没话找话:“你在家也这么穿啊。”
江聿淮一噎,扬眉道:“如果某些人没有深更半夜跑来我家,我想,我也是会换上睡衣。”
“……”
舒月自知理亏,便装作没听见,探头往他身后看去,“礼物呢礼物呢?”
他亮出负在身后的右手,将包装精致的方形盒子递给舒月。
看形状似乎是书籍,舒月两眼一黑,哭丧着脸:“不会是辅导书吧,我家里有一整屋。”
江聿淮并不解释,而是鼓励她:“拆拆看。”
毕竟是一片心意,舒月委屈巴巴地道了谢,也舍不得暴力拆封,只好沿着折痕情绪复杂地摊开彩纸。
却见里面的确包了一本书,但并非想象中的习题,而是西方近来再版的色彩教学。
惊喜感像是带有毒素的蚂蚁,化身为书,啃咬过她的指尖,从伤处一路攀升,蔓延过脊背,直直冲向大脑。
舒月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同刚掌握语言的幼儿一般迟缓地说:“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我一直很想买这本书,谢谢,我谢谢。”
这本书并非稀有,但因货源问题,市面上暂时只能买到二手货。
而最重要的是,
江聿淮竟然知道自己喜欢画画。
怎么可能?
舒月五彩缤纷的小表情都尽收江聿淮眼底,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别误会,是我在舒扬的教材上看到一些‘画作’。”
画作?
舒月一想,那不是她以“告状羊”为主角,用铅笔随手画的条漫么。当初只是画来捉弄舒扬,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擦掉,还让江聿淮也看到了。
察觉到舒月的别扭,江聿淮微沉着声,郑重道:“很可爱。”
“嗯?”
“你的画,很可爱。”
她的脸“轰”得烧了起来,连带着喉间也变得干涩。舒月慌乱错开与江聿淮对望的眼,抱着书低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啦,今天谢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
等回到家,舒月仍是止不住地抓心挠肝。
这次却不是因为“感情状况”未解,而是因为江聿淮的那句“喜欢”。
明知他说的是漫画,可当时两人距离极近,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是贴着舒月的耳畔……
她忍不住蜷缩起脚趾,在床上翻滚几下才平复余味带来的冲击。
“啊啊啊啊——”
小声发泄过后,舒月捞过手机,径直站在了空调出风口。
冷气拂过她心头的燥热,情绪渐渐熨帖。
舒月点进聊天框,想和江聿淮再说些什么,却一时编不出恰当的话。她又感觉自己正变得黏人,便克制着删掉两行字。
一来一回,竟是停留了五分钟之久。
忽然,屏幕上出现一行小字——
“JYH”拍了拍我。
舒月瞪大眼睛,确认没眼花,便状着胆子拍了回去。
而后,他回过来简短的两个字:[没有。]
没有女朋友,
也没有谈过恋爱。
她刚刚趋于平静的心率又窜得老高,微颤着手截了图,向梁若遥宣誓:[我要追他!!]
梁若遥正在和新上任的男友煲电话粥,亦是有熬到天光大亮再去睡的架势,她秒回道:[真的假的?你不是说他成绩不好,耽误人学习怎么办。]
舒月打字飞快:[我可以给他补习。]
梁若遥发来一排哭泣表情:[有了爱情不要友情,我还指望你带我进班级前十呢。]
舒月真忘了这茬,连忙道歉:[友情第一!]
待哄好闺蜜,她不禁认真思索起江聿淮转来元城的原因。
他似乎很爱学习,既能耐心翻阅舒扬的笔记和教材,家里也有一整柜题材丰富的课外书。可都这样了还是成绩不理想,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外界影响。
难不成,也是父母的问题?
舒月觉得自己猜了个十成十,如此一来,更该小心避开敏感话题,免得降低印象分。
至于如何提高印象分,她已有把握。
舒月重新将江聿淮设为置顶,拍了拍他,问道:[你的学习计划表能发我看看么?]
江聿淮隔了半小时才回复,语气茫然:[什么?]
舒月抿唇,从文件传输助手里复制了提前准备好的措辞发送过去:[其实我成绩比舒扬好一点点,如果你想快速提升成绩,我可以帮你。]
江聿淮:[。]
聊天框静了几分钟,他发来第二条消息:[那么,明天一起去自习室吧。]
明明很晚才入睡,却是天不亮就醒了。
舒月感觉自己像是打了鸡血,整个人处于亢奋状态。
她从衣柜中翻出尘封的精致裙装,让保姆阿姨找来挂熨机,仔仔细细地熨烫。
末了,又学着记忆中妈妈的做法,在领口和下摆处喷了薄薄一层香水。
望着镜中春风得意的自己,舒月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与妈妈相依相伴的日子。
听说,尽管舒明志盼望着有个儿子能继承家业,可方霞每夜都悄悄许愿,希望腹中宝宝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儿。
后来舒月出生,非但打小便是个美人坯子,性格也活泼开朗,简直像是上天给予方霞的补偿——
补偿她过早夭折的爱情,
补偿她一地鸡毛的婚姻。
方霞每天都将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厌其烦地学着新式编发,满足女儿的爱美之心。
那时,虽然没有爸爸,舒月却觉得无比富足,仿佛自己果真是位小公主。
也因如此,再次搬回舒宅后,她收起了所有昂贵而美丽的衣服,像是打包珍惜的回忆,不让任何人触碰。
但这些日子,舒月渐渐开始改变。
她领会到,许多费尽心思的报复,于大人而言无关痛痒。
一落千丈的成绩、灰扑扑的打扮、日渐沉默的性子,舒明志压根儿就不关心,而孙玉兰更只会暗自发笑。
真正受到伤害的,只有舒月自己。
江聿淮的出现是诱因之一,推动着舒月撕下伪装,变回从前明媚而肆意的自己。
毕竟,若连她自己都不爱自己,又如何让别人喜欢上自己。
舒月对着面镜涂好唇釉,而后抱起一摞书,高调地从客厅走过。
舒明志今天没去公司,见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早跟你说,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别成天穿那什么破洞牛仔裤和灰不拉几的衣服。”
舒月无所谓地耸耸肩:“今天不用做我的饭。”
“又去哪儿。”舒明志立马吊梢着脸,呵斥她,“你孙阿姨的女儿刚拿上奖学金,再看看你,多大了还整天吊儿郎当地溜街。”
“我去学习。”她举高书册,面无表情地说。
舒明志拧着眉看了看,还真是书,从高一到高三的主科教材都在。
他重重坐回沙发,酝酿了一会儿,语气有所软化:“行,就该这样。”
说着,掏出手机给舒月转了一万块钱,拿出慈父嘴脸教导她,“你不是在自习室有张卡,多充点,好好学习。”
舒月将信将疑地收下钱,假笑两声便飞快溜出了门。
等出了院子,她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舒明志并不抠搜,可因着孙玉兰的枕旁风,近两年除去生活费,舒月一毛多的也没见着。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她好像,找到了“赚钱”的新方法。
正胡乱想着,江家的车与她擦肩而过,呼啸着往小区门口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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