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江聿淮提着单肩包走了过来。他眉心微折,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跟着抿起,昭示着自己情绪不佳。
舒月脸上仍挂着诧异,脚下却自觉地靠了过去:“就要走了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不成想,落入江聿淮耳中却有股意犹未尽的意味。
再联合舒月方才与6号的互动,答案不言而喻。
江聿淮视线落在她手机屏幕上惹眼的照片,重复道:“还没拍够吗。”
语气淡淡,却莫名令人背后发寒。
舒月倒是不怎么怕,反而凑近了些,嘴里念念有词:“没看出来,你还兼职球场的纪律委员呢。”
他没接茬,只面无表情地撇开眼。
虽说江聿淮一贯寡言少语,表情也不多,可两人挨得很近,是以舒月能轻易察觉到他眉目间的愠色。
精致而鲜活,别有一番滋味。
以至于舒月看花了眼,甚至忘了问他为什么生气。
也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炽热,江聿淮背过身去,嗓音中含有一丝并不明显的紧绷:“一起回吧。”
舒月原本也是为了找他才来球场,自然应承,可转眼又记起还钱的事。
她捏捏咖啡罐,底气不足地说:“我今天出门带了现金的,不过刚刚用完了,这样吧,我等下回家拿了给你送过去?”
江聿淮不甚在意道:“都行。”
“听说你是京市人?”
舒月自知两人还没熟悉到可以过问隐私的程度,于是绕过家庭信息那茬,只捡无足轻重地问,“可我们元城的师资力量不比京市,你学习上OK吗?”
他实话实说:“在哪里都一样。”
舒月听这语气不像是积极的样子,忍不住想——难道他的成绩已经无可救药到连京市的钞能力也挽救不了?
意识到自己再次把天聊进了死胡同,舒月补救道:“没关系的,我成绩也不好呀。”
嗓音清清甜甜,带有几分真切的同情。
江聿淮语滞,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幽深的瞳孔静静看了她几秒,而后染上薄薄笑意。
舒月被盯得一头雾水,但见他脸上多云转晴,便也识趣地没有打破这份平静。
两人一路无话。
待进了小区,舒月自然而然地路过自家家门,跟着江聿淮朝前走。
江聿淮骤然停步,用眼神示意她该分道扬镳了。
“我家没人。”舒月耸耸肩,语气十分无辜,“后妈去旅行了,我爸也在外地参加峰会。”
而这些,都是舒月早晨刷朋友圈才得知的。
“保姆也不在?”江聿淮显然有些讶异。
她诚实地点点头:“孙女士认为我到了独立的年纪,凡是她和我爸都不在家,保姆和司机就一率放假。”
舒月的确不想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但也并非一定要跟着江聿淮,于是体贴地指指前方:“我去舒扬家。”
“去我家吧。”
江聿淮扬了扬下巴,“你可以待到九点。”
舒月仰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夕阳余晖落在江聿淮身上,勾勒出高大挺拔的剪影。
兴许是错觉,也兴许是气氛所致。
此刻的他,周身轮廓好似泛着光,耀眼却不刺目,分外温柔。
舒月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容量紧凑的蜜罐包裹住,有种难以呼吸却莫名想沉溺其中的滋味。
见她闷不吭声,江聿淮喉结上下一滑,略带生疏地安慰:“也不是坏事,至少你几天不用见到讨厌的人。”
舒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垂下头,掩去一脸堪比红霞的羞意:“好像也有道理……”
穿过的拖鞋被规整地放入鞋架,并着江聿淮的一起,俨然像是等待她再次光临。
舒月脸颊热烘烘的,只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忸怩又平白涌了出来。
索性客厅多了个书架,她飞速换好鞋,装作好奇地走了过去,只留给江聿淮半张蜜桃色的侧脸。
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从练习册到中外名著都有。昨天还有些凌乱的书桌也整理完毕,台面上摆着几本元城的教材书。
舒月随手抽出一本小说,回头问:“可以看吗?”
“可以。”
江聿淮放下包,在原地踌躇。
通常,他运动过后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但在女生面前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怪异,他耳尖微红,不自在出声,“我待会儿下来。”
舒月正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回道:“嗯嗯,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走的。”
江聿淮松了一口气,眼神终于正大光明地落上她绸缎一般垂在肩头的长发。
但也只是短暂几秒。
他将室温调低,转身上了二楼。
一晃半个小时过去,等江聿淮擦干湿发出来,舒月已经捧着手机歪倒在沙发上。
见到他,也只是轻飘飘地给了个眼神,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觉得有点饿吗?”
打球消耗体力,江聿淮自然是有些饿了,于是顺着舒月问:“晚饭怎么解决?”
舒月方才已经翻过冰箱,除了能量饮料就只有果汁,不像是要在家里开火的样子。
她提议:“要不出去吃吧,我请你。”
其实舒家在元城也算是有头有脸,光她攒下来的零花钱,就已经远超普通家庭勤俭几年攒下来的积蓄。
但舒月另有用途,实在是囊中羞涩。于是放弃了规格高雅的西餐厅,领着江聿淮来到街角一家装潢简约的小店。
她怕江聿淮介意,揪着他的下摆小声解释:“这家的鱼都是自己在乡下养殖的,又鲜又肥,你看排队的人可多了呢。”
江聿淮神态自若地点点头:“我知道。”
元城生意火爆的百年老店并不多,这间烤鱼店正是其中之一。舒月只当他也听说过,便没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点了份麻辣烤鱼,配上汽水和白米饭,再吹着仲夏微凉的晚风,好不惬意。
舒月额前被辣出晶莹细汗,小脸红扑扑的,神情餍足:“如果要给我们元城美食排个序,我觉得这家店能排第一。”
江聿淮唇角也有些发红,表情倒是如常:“味道不错。”
“是吧!”
喜欢的事物被对方肯定,无形中就拉进了彼此距离。
舒月顿时兴致高涨,小嘴叭叭不停:“下午打球的那个6号你认识吗?其实是我朋友托我拍照来着,她们初中是同校,有一次……”
在江聿淮前十七年的记忆里,很少参加过如此嘈杂的饭局,更不必说因为大敞着门而形同虚设的空调。
但舒月完全不受影响,既兼顾着吃,又满心想分享故事,俨然忙碌极了。
他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以示回应。
清冷的眉目被迎面扑来的烟火热气所暖化,唇角微扬,噙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真切笑意。
最后是江聿淮付了钱。
舒月找他借来充电线,等手机重新开机,试探地说:“要不AA吧?我总不能又蹭吃又蹭喝。”
不待江聿淮回绝,指尖自然地点开好友二维码:“你扫我好了。”
江聿淮忍俊不禁,曲指从茶几上拿起手机。
舒月点击通过,却没有第一时间查看他的朋友圈,而是矜持地起了身:“九点多了,我先回家啦。”
烤鱼味道重,两人身上都散发着腌入味的食物香气。
她凑过去闻了闻,心直口快地说:“看来你要再洗一次澡了。”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莫名令江聿淮感到脸热。
他的咬肌鼓了鼓,迟缓答道:“嗯……”
舒月压抑着好奇心,等泡过澡,全身上下重新散发着淡淡的蓝莓香气,这才躺回床上查看起江聿淮的朋友圈。
他的昵称很简单,就是名字的拼音缩写,而头像直接没有设置,仿佛是个无人使用的空号。
舒月点进去,只看到一条动态——
图片上,毛色发亮的田园犬在阳光下撒欢子跑,一派开心模样,配文却是“RIP”。
原来,江聿淮还养过狗?
舒月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养过过一条。那是妈妈从公园里捡回来的流浪狗,它时常摇着尾巴黏在舒月后面,聪明又伶俐。
但好景不长,某天舒月下了幼儿园,高高兴兴地被送回家,却见舒明志提着行李箱站在门阶前和妈妈争吵。
小狗护主心切,冲上去咬舒明志的裤腿,反被他一脚踹开,就此摔断了前腿。
再往后的记忆就十分模糊了。
小狗也许是慢慢病逝,也许是被送人,但不论舒月怎么回想,都只记得那天舒明志怒极了时表情凶恶的脸,以及那夜妈妈强忍着泪意抱着自己轻声安慰的画面。
舒月吸吸鼻子,切换到网络银行的界面,试图靠日渐增长的余额来平复心情。
她数了数小金库,抠抠搜搜大半年,又攒出来八万,足够替妈妈付一段时间的护工费和医药费。
然而,
一念起远在京市医院的妈妈,泪珠便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大颗大颗滴落在熄灭的显示屏上。
舒月怔怔地想,她要早点攒到更多的钱,给妈妈请最好的医生,然后离开这个家才好。
“叮咚。”
这时,手机提示音响起。
她点进微信,见是江聿淮收下转账的提醒。
分神冲散了满腔悲伤,舒月终于止住眼泪,敲下几个字发送过去:[你在干嘛。]
江聿淮过了十分钟才回复:[熟悉元城的教材。]
舒月挑挑眉,心道精神可嘉,于是她说:[那不打扰你了,晚安。]
这次他回复很快:[听说你是年级倒数,要一起学习吗?]
听说?
听谁说?
一起?
怎么一起?
接二连三的疑问将舒月砸了个措手不及,然而,不待她继续发散思维,江聿淮发来一条网址:[竞答三千问。]
舒月语滞:[婉拒了哈。]
但不论如何,小小插曲令她心情转好,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摸出平板画画。
舒月的爱好很多,其中最能自觉坚持的便要数画画了。只是父母离婚后,舒明志便辞退了美术老师,要求她专心学习考上京大。
在舒明志眼里,面子大过天,哪里会稀罕和在意她的兴趣爱好。
于是舒月开始将心情日记变为漫画,发布在网络上,久而久之,成了解压的好方法。
正画完江聿淮的侧影,消息弹了进来。
是梁若遥,她说:[那个,今天有人找他搭讪吗?]
“他”自然指的是6号尹俊楠。
舒月认真回忆了一下,用电容笔生疏地敲字:[别提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今天来的女生乌泱乌泱的,我都挤不进去呢。]
闺蜜是爱秒回的性格,可舒月等了几分钟都不见消息。她咬着笔头想,遥遥难不成是伤心了?
好巧不巧,这时梁若遥的新消息弹了出来,控诉道:[坏女人,速速回我消息!!]
不是——
舒月心里咯噔一下,
她刚才那条消息发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