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夏季宛若湿热牢笼,一旦离了空调房,呼吸间仿佛弥漫着一股难以疏解的闷郁气息。
舒月再次清点过报道需要的证件和资料,确认齐全,这才昂首走出电梯。
路过玻璃门时,步子没忍住放缓,对着模糊倒影掖了掖衣角。
今天是她入职江天集团的第一天。
室友把压箱底的名牌衬衫贡献了出来,对舒月而言有些宽大,但胜在版型挺括,穿上后颇有几分都市丽人的味道。其下搭配了一条简约A字裙,在毒辣的晨煦照射下,两条修长的腿白得晃眼。
她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进入早高峰的地铁,又如藻荇般涌出站,挤上人满为患的公车。
“我去,怎么像是要下雨。”有人小声惊呼。
闻言,舒月下意识歪头看了眼窗外,见云层发灰,给人一种时近傍晚的错觉。
很快,雨珠大颗大颗砸了下来,配合着淅淅沥沥的白噪音。
放在平时,还能感慨一句治愈,但于一车身着正装、两眼无神的上班族来说,不能再致郁。
舒月面上淡然,额角却直抽抽的疼。
她就不该偷这个懒,临出门还把雨伞放了回去。
可转念想想,也不全赖自己,毕竟连轴面试了一周,每天都揣着又沉又碍事的伞,偏偏半滴雨星子都没见着。
公车在站台平稳停下,电子屏上显示着9点52分,距离上班还有8分钟。
江天集团的大楼就在不远处,因着天色转暗,格子间里的灯光依次亮起,如星星点点,隔着瓢泼雨幕落入舒月眼底。
她正思索着小跑过去还不被淋湿的可能性,这时,另一辆公车驶了进来。
激起的污水要看要溅上鞋面,舒月敏捷地后退两步。
污水是躲过了,她却也径直退出了雨棚范围,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很快将衬衫打湿。
路过的女生将舒月拉进伞下,热情地问:“小姐姐,你在哪栋楼?我送你吧。”
舒月感激地吸吸鼻子,指了指正中的建筑:“谢谢谢谢,我去江天。”
女生将她一路送至大堂,这才转身往自己的公司跑去。萍水相逢的善意,让舒月因天气而烦闷的心情有所好转。
她伸指梳理了头发,再将文件抱于胸前,挤出尽量自然的微笑往前台走去。
大堂里人来人往,有同样新入职的同事,也有不少客户。可不知为何,许多男性的眼神隐晦而又默契地望了过来。
舒月知道自己长相不错,从小到大没少被戏称为班花或是校花,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美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
除非,
大家看的不是她的脸,而是……
她垂眸看去,濡湿后的衬衫几近透明,正暧昧地贴合着身体。
虽说文件夹恰好遮去了大片春色,但若隐若现的腰肢曲线,配合着白生生的腿,别有一番风味。
舒月双颊顿时烧了起来。
因难堪也因愤怒,但大庭广众之下,她只能紧咬后槽牙,克制着不要当众失态。
正当她犯难,身后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件混合着凛冽香气的西装外套罩了下来。
这味道,有些熟悉。
舒月猛地抬眼,果真见到高大劲挺的身影。
即便是背对着自己,也不难想象男人此刻的神情——
肯定皱紧了眉头,寒星般的黑眸在向四周无差别地释放冷意。
“江聿淮……”舒月喃喃道。
长达四五年都未曾提及过的名字,就这么自然地溢出齿间,带有几分令人心惊的熟稔。
只是她声音极轻,像是被风卷起的羽毛般没有重量,也不知江聿淮是真的没有听见,还是置若罔闻。
总之,激不起半点波澜。
但正如她猜想的那般,江聿淮微扬着下巴,沉沉目光扫视一圈,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再顾不上看美女香肩,或是假装看手机,或是屁股着火般窜回了工位。
另一边,助理泊好车,转着车钥匙跟了过来,却发现大堂内的气氛安静得诡异。
待走近一些,又瞥见向来生人勿近的老板身边竟站了位清秀佳人。而价值不菲的男式西装,已然暧昧地跑到了佳人肩上。
只是舒月生了双水杏般的多情眼,此刻因久别重逢的喜悦而变得雾蒙蒙。
落在助理眼中,则是她正深情地对着自家老板的后脑勺眨巴眨巴——
怎么看都像是碰瓷未遂!
作为一名专业的助理,程舟当场收起惊艳,伸臂隔开了二人。
“小姐,请让让。”
舒月愣了愣,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向程舟,嘴上却习惯性地呼救道:“江聿淮。”
这一次,江聿淮没再保持沉默,他反手拉住程舟:“钥匙给我。”
音色低沉,像是山涧急泉陡然放缓,清冽依旧,但又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只是话音落下后便又陷入了寂静。
舒月品了十几秒,悟出来江聿淮没有叙旧的意思。只好小声道过谢,疾步走入新入职员工的队列。
等电梯的间隙,有人好奇地凑上前:“那是你男朋友吗?刚才也太帅了吧。”
“不是的。”舒月苦笑着摇摇头,“我们不熟。”
刚说完,立在闸机旁的保安热情招呼:“江总——”
江聿淮颔首,精致的眉眼满是冷淡,带有与生俱来的从容和压迫。但他很快弯了弯唇,弧度并不明显,却足以表示礼貌:“张先生,早。”
保安受宠若惊,似乎在讶异堂堂江总竟然还记得自己。
新人们也难免投去好奇的目光,有性格外向的主动问起:“江总,您就是我们的大Boss吗?”
助理程舟按开专用电梯,一边代为答道:“Hr稍后会向你们介绍,回见。”
江聿淮不带情绪地点点头,虽说气质疏离,但举手投足间不乏修养,比想象中的古板高层要平易近人的多。
值得一提的是,如同要印证舒月那句“不熟”一般,直至他骨相优越的侧脸消失在金属门后,也不曾抛过来半个眼神。
不必舒月重申,现在大家都相信两人不熟了。
为了提升江天集团的品牌效应,今年特地开辟了新部门——IP宣传部。
说白了,是想迎合年轻人的喜好,绘制出恰当的形象,并由此延伸出漫画、模型、AI虚拟角色等一系列内容的江天宇宙。
舒月的职位是主策助理,需要辅助构思形象特征,找到属于江天的记忆点。
她接过工牌,一边翻阅江天历年来的宣传册,一边等待进了小会议室头脑风暴的前辈们。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杂而不闹的谈话声。
舒月倏地站起身,作出迎接的姿态。
“喂喂喂,我看见了一个超级大美女!”
“说什么梦话呢,今天上班没带脑子是吧。”
打趣声随着推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在未来同事们讶异的目光中,舒月扬唇一笑:“大家好,我是新入职的舒月,请多关照。”
主策王婧怡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性,据说曾是直播龙头公司的运营,被部门经理重金挖了过来。
她相较于部门里的毛头小子显然要淡定许多,朝舒月友善地招手:“Hr带你四处打过招呼了吗?”
舒月诚实地摇摇头:“还没有呢。”
江天大楼共有42层,舒月只需要在IP宣传部所在的16层混个脸熟。
王婧怡问:“你有小名或者是昵称吗?16楼的人都喜欢用昵称,方便记忆,也比较容易消除距离感。”
舒月想了想:“叫我小月就可以。”
也许是同事们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也许是主策性格温和,看起来很容易相处。
总之,入职第一天并没有想象中难挨。
临近下班,有同事围过来:“小月小月,你这件外套是G家的吗?好像是今年的高定款欸!”
舒月被问住,捞起椅背上的西装翻了翻,试图从洗标中找到答案,不料竟在左边口袋摸出一个卡包。
里头放了张限量发行的磨砂黑卡,质地很是高级,想必额度也很金贵。
只是,过去一天了也不见人来取。
索性是晚高峰,她租的小区又在附近,不如先找找干洗店,回头把西装和卡包一块送回去。
舒月和同事们在大堂分开。
她跟着导航往主楼后面的园区走去,据说那里有间员工专用的干洗店。
老板是位面善的中年大叔,见有人来,暂停了有声书,客气地招呼道:“小姑娘,要洗什么啊?”
“您好。”舒月摊开塑料袋儿,“这个能洗吗?”
老板眯着眼看了两遍,将衣服推回来:“你这是牌子货,最好去专门的奢侈品干洗店,我怕给折腾坏了,回头赔不起。”
舒月也没强求,道谢之后提着袋子往回走。
一来一回耽搁了好一会儿。
然而,夏夜总是暗得很晚,绚丽的夕阳仍挂在天上,美不胜收。
舒月不常穿高跟,现下脚底板有些发酸,她干脆叫了网约车,一边在路旁等待,一边拿出手机记录火烧云的美景。
拍着拍着,银顶迈巴赫的车头驶入了取景框,叠数牌照,壕气感人。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让道,却见车窗摇下,露出江聿淮鼻骨高挺的侧脸。
“美女。”
坐在副驾的程舟嚎了一嗓子,“我看你从干洗店那头过来的,袋子里装着小江总的西装是么?给我就成。”
舒月小步上前,将东西递了过去,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后座。
近看江聿淮,才发觉他的眉眼早已被刻入了记忆,连鼻梁上小痣的位置也清晰得如同昨日刚用指尖描摹过。
悸动不按章法地在心底乱窜,像是迅速鼓胀的气球,让舒月感觉脚底轻飘飘的。
趁着理智出走,她咬咬牙,主动问起:“江总,要不留个联系方式,我付一下干洗费?”
闻言,江聿淮偏过头,自重遇后第一次正眼瞧向舒月。漆黑的眸中闪烁着难以解读的情绪,陌生而又晦涩。
他淡淡开口:“不必了,我们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