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谢舒禹错愕,压低声音,“昭王身中寒毒?”

江绾睨他一眼,“算了,当我没问。”

其实在问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毕竟当年自己身中寒毒后,被沈玦带回府,虽然她当时意识不清,但回去后身上的寒毒就好了,且当时戴璟已经在沈玦身旁,极有可能是应沈玦的要求将自己的寒毒引到了他身上。

而这么多年她都未发现他的异常,只以为那寒毒在当时已经解了,更遑论谢舒禹又不在沈玦身旁,又能看出什么端倪。

江绾心底无声轻叹,摸了摸颈侧淡下去的伤疤,“今夜,我要出去一趟。”

房中天色渐亮,楼下街道上也开始有了声响,然而今日却是一个阴沉沉的天气。

风声阵阵敲打窗框,呼啸着想要透过缝隙往房子里灌。

江绾走过去打开窗户,冷风夹杂着潮湿的土腥一瞬间扑面而来,落花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

她朝远处黑压压翻卷的云层看去,喃喃,“今夜怕是会有一场暴雨。”

到了晚间的时候,闷热了一天的空气忽然变得湿冷,紧接着巨大的雷声阵阵,天空闪过一道白光,雨点开始不要命似的疯狂砸了下来。

街上行人全都慌乱地撑伞躲雨,奔跑归家。

不多时雨水汇聚成小河从街边淌过,街上再无一人,只余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店招被风雨打湿翻卷,淅淅沥沥坠着银丝般的雨线。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江绾看了半天,关起窗子,寻了把伞走下楼。

“姝儿。”

江绾闻声回头,谢舒禹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衫,手中提着一盏加满灯油的琉璃风灯,递到她手中,什么也没说。

江绾盯着风灯看了一瞬才接过来,对他粲然一笑,转身撑伞隐入漆黑的雨幕中。

狂风乱做,乌云遮月,雨声和雷声震耳欲聋,脚下飞溅的水花将裙摆尽数打湿,手中的伞几乎要被风掀翻。

这是一场憋了一整个夏天的雷雨。

江绾要去的地方离此处不远,为了不让老鸨怀疑,并未让谢舒禹替她安排车马,她独身一人提着风灯,双手举伞,仔细盯着脚下摇晃的光晕,艰难前行。

花千楼在城西的安仁坊西南角,再往西走两里是一处乱葬岗,乱葬岗旁边有许多无名坟冢。

越是朝乱葬岗的方向行过去,道路越是泥泞崎岖,江绾脚下打滑了好几次,才终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看到坐在一个坟塚旁,靠着无字墓碑饮酒的沈玦时,江绾忽然松了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比今早更甚的愧疚。

虽然沈玦乳母之死并不是她所为,但她本可以阻止,却为了逼沈玦而选择无视。

江绾站在原地,犹豫着并未往前,倒是沈玦一眼看到了她,猛灌了一口酒,笑道:

“既然来了,何不过来?”

风灯摇摇晃晃,四周风雨如晦,无月无光,江绾只能借着偶尔晃过去的一点灯亮看清沈玦的神色。

男人脸色与早上一样苍白,而面颊上又染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玄色衣服湿淋淋地裹在身上。

男人微眯着眼,唇畔笑意比平日里看着更为愉悦,眼底却写满浓重的悲戚。

他就坐在乱坟岗的地上,不顾污秽,与周身的暴雨融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到无以复加。

江绾握着伞柄的手骨节隐隐泛白,停了几息,她才抬起略微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那座坟塚前的男子慢慢走去。

直到她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停下,低头看他,男人依旧只是靠坐着喝酒,不发一言,没有任何动作,也不抬头看她一眼。

暴雨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地响声。

江绾低头看了他许久。

“王爷寒毒未解,这般淋雨怕是不妥。”

片刻后,沈玦幽幽抬眸看她,“你怎么会在此处?”

不待江绾回答,他又嗤笑一声,唇畔笑意扩大开来,“也是,你一心想与我合作,对于我的行踪自是了如指掌。”

“倒也不然。”

江绾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手中的伞撑过去。

四周一片足以吞噬人心的黑暗,唯有伞下的风灯摇摇晃晃,发出幽幽暖光,生生不息地对抗无边黑夜。

两人在寒意侵袭的雨夜中,交换一方温热的狭窄天地。

“我并不会、也没有能力对王爷的行踪了若指掌,这次只是王爷太过悲伤,并未隐藏行程,我才得以找到。”

“然后呢?”

沈玦轻嗤,指了指头顶的伞,“一把伞,于本王最失意时说些熨帖的话,然后让本王对你心怀感激?姜姝,其实你才是最蠢的那个——”

沈玦面容浮现浓重的疲惫,他甚至已经懒得去遮掩自己的情绪,眸底涌出无限悲哀,“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压错宝了。”

“王爷是赌场常客,应当知道,下注的那一刻,输赢就已经注定,所以错没错,不是王爷说了算,也不是我,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自己压没压错宝。”

江绾犹豫了一下,手指轻轻抚上沈玦的脸,顺着雨水的轨迹从他的眼角眉梢逡巡到下颌,勾勒着男人俊美的侧脸轮廓:

“王爷,倘若我存了心想要攀附你,此刻扔了伞与你一同淋雨岂不更加感人,然而我生性凉薄,不会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我想与你合作,却是以平等为前提,不论身份,亦非关风月。”

沈玦久久的看着她,眸光深邃而复杂。

就在江绾以为沈玦又要拒绝她的时候,他忽然哑声开口问她,“你为什么会入青楼。”

江绾一愣,下意识攥紧手心,斟酌着想要开口解释,就听他接着道:

“无论是自甘堕落,还是另有隐情,如今想来,其实你我都一样。”

沈玦凑近她,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周围的风雨声飘忽远去,只有男人压抑的呼吸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江绾呼吸紧促,“谁?”

沈玦压下眼帘,自嘲轻笑,“罢了,我真是糊涂了,你又怎么可能是她,她都不一定是她。”

江绾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么多她都是谁,只当他是今日受了刺激胡言乱语。

“王爷,风凉,回吧。”

沈玦轻点下头,江绾同他一道起身,转身打算朝昭王府的马车走,忽听男人在身后道:

“即便是往后你助我走向高位,我也不会对你心存感激,亦不会娶你为妻。”

江绾回头,笑道:“巧了,难得我同王爷的想法一样。”

雨势慢慢小了下来,风声擦过身旁。

沈玦与江绾在伞下对视良久,慢慢勾起了唇畔,灯光渐渐驱散他眼底的阴霾。

“那么作为盟友,第一件事,可否借你的肩膀一用。”

“什么……”

江绾错愕,还没反应过来,沈玦忽然一把将她捞了过来,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紧紧拥住她,像是要努力汲取她身上微弱的热度。

男人的身上冰冷极了,湿意很快晕染到江绾的身上。

江绾本想立刻推开他,然而手才刚触碰到他颤抖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默了默,她无奈笑道:

“王爷,我的这身衣裳可是上好的软烟罗。”

沈玦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却不难听出语气已经恢复了不少一贯的轻慢,“本王回头送你十匹。”

江绾轻笑,“有些冷。”

沈玦身子僵了一下,这才松开她。

两人盯着彼此看了许久,忽然相视一笑,沈玦挑眉,“喝一杯?”

江绾媚眼如丝,笑容狡黠:

“那王爷可要跟妈妈说清楚,今夜算是出王爷的局,银钱需得翻倍。”

沈玦扯了扯唇角,接过江绾手中的伞,与她并肩而行,“本王记得民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个萝卜两头切?”

江绾笑意盈盈,“王爷可不是那萝卜。”

“本王忽然觉得吃亏了。”

“那可晚了,对了,王爷和陆小姐怎么样了?”

沈玦步子一顿,“下个月是菀菀生辰,明日陪我去给菀菀挑一盒胭脂,之后本王去花千楼替你赎身。”

江绾侧头看了男人一眼,唇畔缓缓绽放一抹浅笑:

“好。”

沈玦与江绾走到马车旁,长青冒雨飞快冲过来,将一件披风披到沈玦身上,有些意外地瞥了眼他身旁的江绾。

沈玦驻足,回身看江绾,“你怎不问,那坟塚里埋的是谁?”

江绾眼神定定望进沈玦眸中,笑意娇娆:

“王爷,我们只是盟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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