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青山连绵, 繁茂的树林在蓝天白云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舒爽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庞。

男人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口罩包住,挺直的鼻梁在薄薄的布料后高高隆起。

在宽大帽檐的遮挡下,镜片后的那双黑眸显得愈发暗沉。

忻棠望进他的眼底, 视线像被小钩子勾住了似的, 一时间竟挪不开。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男人扬起英气的浓眉, 指尖在她挺翘的鼻头上轻轻一点, 漆黑的眸底漾开一丝笑,“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忻棠蓦地回过神来,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他看到晃了神……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大片。

她急忙转回头去,正想补上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 脑子里忽地蹦出一个念头

——要是夸他技术好, 以他好为人师的性格, 肯定会教她放风筝, 那放完之后,等着她的……

说不定又是一篇千字研究报告!

想到这里, 忻棠当即改口道:“就……还行吧。”

话音刚落, 就听惜惜大声叫道:“姐姐,风筝掉下来了!”

忻棠仰头看去,果然见那风筝晃荡着从高空坠下来。

这放风筝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分心……

她慌忙转动线轮收线,郁韫林也帮着一起收线。

他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修长的双臂从身后伸过来,斜斜举过她的头顶,那感觉, 就像被他从身后拥进了怀里。

春末夏初的天空纯净而明朗, 郁郁葱葱的青山环抱着碧玉般的湖水, 清爽的风在空旷的草地上自由穿行。

忻棠的视线追随着空中那个越坠越低的风筝, 注意力却放在了身后的男人身上。

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从背后笼罩下来,将她周身都包裹在其中。

那感觉陌生又微妙,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

郁韫林并没有察觉到忻棠的异样。

他双手并用,飞快地拉着线,因为他的动作,他衬衣的袖子不时擦过她的脸颊和耳朵,那细微的摩蹭仿佛一小簇星星之火,将她那片皮肤灼得发烫。

大概因为她的心不在焉,风筝最后还是没能救起来,软趴趴地落在了两三米之外的草地上。

身后的男人似是不服输,拽着线将风筝拉回来,“我们重新放。”

忻棠哪里还有心思和他重新放?

她只怕自己红成关公的脸被他发现,于是侧过身低垂着脑袋把线轮往他手上一塞,“你自己放吧,我带惜惜去湖边看看。”

说完就牵上惜惜的手急匆匆地走了。

这是嫌弃他技术不好,不想再跟他放了?

郁韫林拿着线轮站在原地,望着女人迅速远去的背影,沉吟片刻,随后捡起风筝,兀自把它放上了天。

等忻棠和惜惜从湖边玩回来,郁韫林还在那儿放风筝。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骄阳当空,忻棠穿着短袖都嫌热,那男人却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地站在太阳底下

——不难受吗?

她坐在遮阳天幕下,一边喝着鲜榨果汁,一边看着不远处那个专注地放着风筝的男人,想给他送点喝的,又怕打扰到他。

坐在一旁吃酸奶水果捞的惜惜也注意到了郁韫林,她看向身侧的郁承晏,纳闷地问道:“爸爸,叔叔为什么一直在那里放风筝呀?你不是说他只喜欢做数学题吗?”

郁承晏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刷手机,闻言抬起视线,望向天空中小成一个点的风筝,若有所思地回道:“叔叔大概想告诉我们,他除了做数学题做得好,风筝也放得很好吧。”

说着把含笑的目光投向忻棠,意有所指地问道,“忻棠,你说是吧?”

忻棠单手托着腮,正呆呆地望着草地上那道颀长的身影,闻言收回目光,顿了一瞬之后,道出心底的猜测:“我觉得……郁教授应该在研究和放风筝相关的数学问题。”

郁承晏抬了抬眉,不解地问道:“放风筝还能扯上数学问题?”

忻棠笃定地点点头,“对郁教授来说,万事万物都能扯上数学问题。”

说着便摆出证据,“有一次我们甜品店搞促销活动,他为了证明那个活动不好,给我写了篇数学论文……”

郁承晏笑道:“这的确符合他的风格。”

他边说边坐起身,拿过手边小茶几上的咖啡,刚刚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又听忻棠补充道,

“那论文足足有十来页,他让我看完后交一篇一千字的研究报告……”

“噗——”郁承晏一口咖啡直接喷了出来。

*——*

午饭是丰盛的烧烤大餐,忻棠和惜惜吃饱喝足,便带上网兜去湖边捞小鱼。

遮阳天幕的东侧,是一片秀丽的杉树林。

一张吊床绑在两棵参天大树之间,郁承晏悠哉悠哉地躺在上面,听着银铃般的嬉笑声不时从湖边传来,忍不住感叹道:

“忻棠真是我的福星,有她在,我是彻底解放了……”

说完之后又长叹一声,“要是她能常常陪着惜惜就好了……”

惜惜身世特殊,从小就没体会过母爱,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父亲又极其不称职,小姑娘孤零零地长大,他一边担心她将来会成为女版郁韫林,一边又苦于无法改变现状。

郁韫林坐在天幕下的长桌前,正对着电脑看学生论文,闻言抬起帽檐朝郁承晏看去。

两人处在一个斜对角的位置,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从郁承晏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郁韫林的眼睛。

那两道透过镜片射过来的目光乌沉沉的,看起来不太友好。

郁承晏很快意识到什么,求生欲满满地保证道:“你放心,你是我亲弟,忻棠她再好,我也不会横刀夺爱的!”

“你就是想夺也夺不了……”郁韫林收回视线看向电脑屏幕,一边敲着修改意见,一边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她是独身主义者,奉行‘智者不入爱河’。”

郁承晏不以为意地笑,“那都是拒绝追求者的借口罢了!”

郁韫林停下敲键盘的手,重新把视线投向郁承晏。

“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什么主义都得靠边站!”郁承晏说着冲郁韫林抬了抬眉,意有所指地问道,“你说是吧?”

他说的没错。

在遇到忻棠之前,郁韫林也认为自己是独身主义者。

可谁能想到,后来他竟会厚着脸皮让忻棠答应自己“分手就结婚”呢?

郁韫林自嘲地笑了笑,放眼远眺,视线落在湖边那道纤瘦的身影上。

却听郁承晏说道:“韫林啊,这追女人,跟研究数学是一个道理,也讲究方法和技巧……”

郁承晏跳下吊床,端出老司机的姿态,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语重心长地“指点”道,

“要是跟个愣头青似的,遇到问题不知道想办法解决,等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郁韫林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可当那句“跟别的男人跑了”传入耳朵时,他眸光一闪,脑海里蓦地跳出佟琛的脸来。

他的目光追随着郁承晏渐渐走近的身影,眼底露出明显的求知欲,“什么方法?”

郁承晏没想到智商过人的学术大牛也会有向自己请教的一天,忍不住卖起了关子,“这方法可太多了……”

他走到长桌前,单手撑着桌沿,从果盘里拣了颗樱桃放进嘴里,“唔,好甜——”

说着就端起果盘送到郁韫林面前,问道,“你要不要?”

郁韫林正想拒绝,又担心他吃起来没完,便把整个果盘都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一边,然后默不作声地盯着郁承晏,用眼神催促他继续往下讲。

郁承晏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郁韫林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陷进去了……

郁承晏弯起唇角笑起来,又在郁韫林无声的注视下,收起笑,继续往下说道:“这方法虽然多,但对你这种母胎solo来说,只要记住一点就够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语气强调道,“一定、要投其所好。”

郁韫林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深精妙的言论来,结果只是如此浅显的道理,兴致顿时大减。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随即唤醒息屏的电脑,继续看起论文来。

郁承晏接着说道:“这追女朋友跟养孩子没什么区别,就拿惜惜来说,你不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吃些不喜欢吃的、做些不喜欢做的,那样她会喜欢你才怪!”

郁韫林听着听着,滑动触摸板的手指忽然顿住,眼前紧接着浮现出之前让忻棠写研究报告时的情景。

每次她都苦着一张脸,愁眉不展地说自己最怕数学、写不来研究报告,可他总是不当一回事,还严格要求她必须按时完成……

想到这里,郁韫林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

午后,日头渐盛。

忻棠和惜惜在湖边玩了小半个钟头,一旁的小水桶里已经装了不少小鱼小虾。

惜惜的小脸也被晒得通红,满头都是汗。

忻棠拿手帕替她擦了汗,见她有些困乏,便抱她回去午睡。

结果在半道上,小姑娘就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郁承晏早就让人在杉树林的空地上搭好了帐篷。

忻棠径直抱着惜惜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帐篷里,又替她盖好小被子,正打算离开,却听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

小姑娘闭着眼睛,看着像在说梦话,可小手却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不放。

忻棠的心霎时间软成了一滩水。

不忍心就这样离她而去,忻棠侧身躺下,打算等她睡得安稳些再走,结果等着等着,自己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傍晚了。

惜惜还在睡。

忻棠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外头静悄悄的,除了那个坐在米白色遮阳天幕下的男人,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依然戴着帽子和口罩,腰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神情十分专注。

望着男人的侧影,忻棠的心底莫名有些不忍。

她犹豫片刻,抬脚走过去,轻唤一声:“郁教授。”

男人侧头看向她,“睡醒了?”

大概长时间没有出声,他的嗓音有点哑。

“嗯。”忻棠坐到他右侧的椅子上。

太阳已经西斜,微醺的风从身侧飘过,吹乱脸畔的发丝。

忻棠抬手将发丝绕到耳后。

郁韫林拿过保温水壶,给忻棠倒了杯温水。

“谢谢。”

“不客气。”

郁韫林摘下口罩,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滑过喉咙,凉凉的苦味让他皱了眉。

他放下杯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头,却听忻棠问道:“您戴了一天口罩是不是很难受?要不……

还是回去吧?”

回去?

郁承晏是打算带着惜惜在这里过夜的,她和惜惜玩得这么好,肯定会留下来,让他一个人回去,他不乐意。

郁韫林眸光一暗,淡声回道:“还好。”

忻棠担忧道:“可要是一直这么戴下去,您脸上说不定会闷出湿疹来……”

“不会的。”郁韫林重新戴好口罩。

他的脸没那么娇气,再说,今天的风挺大的,戴着口罩也不算太闷。

只是这边草木太过茂盛,过敏的可能性倒是提高了不少。

他的鼻头老是发痒,戴着口罩又不方便揉,忍得有点辛苦。

想到这里,他隔着口罩又揉了一下鼻子,说道:“晚上花粉浓度会降低,不戴口罩也没事。”

“可晚上还是吃烧烤。”

中午的烧烤大餐,丰盛又美味,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他,吃了几串素菜和一点水果就不要了。

要是晚上再这么吃,他的胃能受得了吗?

忻棠想着便说:“趁现在还早,回家之后我还能给您做晚饭。”

郁韫林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她打算跟他一起回去。

霎时间,心底有星星点点的甜意像渗出来,他的眼底也跟着漫开笑意,下一秒,又想到什么,他抿了抿唇,问道:“那惜惜怎么办?要是醒来找不到你,说不定会哭……”

“吃午饭之前我就跟惜惜商量好了,她知道叔叔对花粉过敏,不能在户外呆太久……”

想起惜惜乖巧的模样,忻棠心底一片绵软,嗓音也跟着放柔了,“她真的很懂事。”

郁韫林点点头,沉吟片刻,说:“要不还是留下来吧,晚上我们可以陪她看星星,明天一早还能去山上看日出……”

忻棠有一瞬的心动。

可想到郁韫林的晚饭难题,还是按下念头,坚定地说道:“下次吧,反正机会多得很……”

正说到这里,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大姨打来的。

忻棠和郁韫林说了一声,起身走到一旁接电话。

大姨兴奋的嗓音很快从手机里传出来,“棠棠啊,还有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你家了!”

忻棠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你们……从京市回来了?”

“对呀,明天是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怕路上堵,我们就提早回来了,顺道过来看看你。”大姨解释完,又交代道,“你不要下来接啊,在家等着开门就行,也不用准备吃的,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可是……我现在不在家……”

“不在家?去哪儿了?”大姨的声音忽地绷紧了,担心地问道,“医院吗?”

忻棠很快回道:“不是……我去外面露营了。”

大姨吃惊地问道:“露营?你的脚不是伤了吗?”

“已经好了。”

大姨一听她的脚没事了,顿时放下心来,随即又问:“那你跟谁去露营了?”

“郁教授。”

“你跟小郁去露营了?”大姨没想到郁韫林工作那么忙竟然还抽时间带忻棠出去露营,顿时满意地直点头,“挺好挺好,那你们在外面好好玩,我们先回去了!”

大姨说完,又高声冲周围的人说的:“棠棠跟男朋友出去露营了,我们直接回去吧。”

立刻就有大片的说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除了大姨夫、表姐、表姐夫和表弟,忻棠还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她心头一喜,问道:“大姨,外婆也回来了?”

“是啊,她想见见你男朋友,就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大姨的话音落下之后,外婆带笑的嗓音紧接着传来,“棠棠,正好明天还有假期,你带上小郁回来吃个饭。”

忻棠:“……”

挂了电话,忻棠忧心忡忡地回到遮阳天幕下。

郁韫林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外婆让我明天带你回老家吃饭……”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临到头上,她还是有点慌。

郁韫林倒是淡定,他点了点头,正打算问问她家里人的情况,又听她说道:“不过您不去也没事的,您这么忙,嗯……”

她眼睛一转,很快就给他找了个理由,“就说明天要跟学生讨论课题,走不开……”

说着又给自己找借口,“再说了,外婆也是临时起意,您抽不出时间来很正常嘛,对不对?”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眼底的忧虑散去,唇角绽开一丝浅笑。

却听郁韫林说道:“我明天不忙,能抽出时间。”

忻棠:“……”

就说他实诚吧……

忻棠脸上的笑意一顿,表情霎时间僵住。

她抿了抿唇,试着说服他:“您就装作很忙好不好?”

郁韫林靠上椅背,直视着忻棠的眼睛,淡声说道:“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她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这么早就去外婆面前冒险,她实在没底气呀.

郁韫林见忻棠愁得两条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不解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自曝啊!

要是在一众亲戚面前露了馅……

那场面,光是想想忻棠就觉得可怕……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怕您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郁韫林挑眉,“我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忻棠纠正道:“是您太靠谱了……”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比起大姨,外婆可精明多了……”

外婆年轻时是小有名气的女强人,舅舅名下的那家口腔医院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一大半都归功于她,只是后来年纪大了,才回老家安享晚年。

想到这里,忻棠提议道:“要不,我们再熟悉熟悉?”

“怎么熟悉?”郁韫林支起手肘,饶有兴致地问道。

忻棠被问住了。

要说熟悉,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也算得上很熟悉了。

可他的脾性,实在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如果是佟琛……那就完全不用担心,别说是外婆,就是上测谎仪,她也不带怕的……

忻棠正想到这里,忽然听郁韫林问道:“难道,要像真情侣那样‘熟悉’?”

忻棠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情侣们牵手拥抱的画面,她脸颊一红,身体跟着往后一仰,连连摆手道:“当然不是啦。”

面前的男人忽然笑起来。

他大半张脸被口罩挡住,她只看到镜片后头那双修长的眼睛缓缓弯起弧度,点点笑意像春天的细雨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在他眼底,也在忻棠心上荡开圈圈涟漪。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转眼移开视线。

傍晚的阳光洒落在青山绿林间,泛着一层浅浅的金色,而她眼底,依然残留着那双带笑的狭长眼眸。

大概……他平常不爱笑,偶尔笑一次,才会让人觉得惊艳吧……

忻棠刚刚为自己的异样心情找到了理由,就听郁韫林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再特意‘熟悉’了。

这就好比一场考试,你越复习越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还不如早点上考场,说不定考得更好。”

考试做错了题能改,到了外婆面前,说错了话可就收不回了。

忻棠迟疑着说道:“要不,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您适应了‘男朋友’的身份我们再……”

郁韫林坐直身子,正色道:“我早就适应了,倒是你……”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口一个‘您’的,是怕你外婆听不出我们的真实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快支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