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不是郁韫林第一次进忻棠的卧室。

前两天忻棠脚伤不方便走路, 他好几次抱她进来,但每次都是把她放在床上就走,对她的卧室几乎没什么印象。

直到此时被她关在这里, 才有闲情转头四顾。

她的卧室比他的小了将近一半, 墙面漆成淡淡的杏色,床头挂着两幅卡通画, 与印着卡通小动物的床品相映成趣。

床上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具, 一眼看去,就像儿童房一样, 温馨又充满童趣。

床对面的墙边摆着一高一矮两个斗柜,上面放着一排错落有致的相框。

隔着白色的房门, 忻棠和郁承晏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还有惜惜少见的兴奋嗓门, 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那是惜惜跑进门的声响。

清爽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 鼓起半透的白纱窗帘,郁韫林实在无聊, 便走到斗柜前, 拿起一个相框看起来。

那是一张大学毕业照,热闹的操场上,忻棠穿着学士服,和另一个女生挽着手臂亲热地站在一起,她们的身后,是穿着白色T恤的佟琛。

他一左一右揽着她们,冲着镜头笑出一口大白牙。

郁韫林的视线在忻棠被佟琛搭着的肩膀上停留片刻, 又移到她的脸上。

她弯着一双漂亮的月牙眼, 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熟悉的酸涩感爬上心头, 郁韫林将相框放在原位, 转眼看向旁边的照片。

那是不久前忻棠陪惜惜去澜湖公园义卖时拍的。

盛放的樱花树下,被忻棠抱在怀里的惜惜撅着小嘴贴住她的脸颊,她眯起眼睛,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

当时的情景郁韫林还历历在目——那个殷勤的男摄影师帮忻棠拍了许多照片,结果到三人合照时,短短几秒钟就结束了。

郁韫林的视线在斗柜上逡巡一圈,并没有找到那张合照,心里的酸意霎时间又浓了好几度。

说什么“我会把您放在心里”——结果连照片里都不在……

郁韫林正暗自腹诽,忽然听自己的手机铃声从外头传来。

他下意识地想出去接电话,可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止住了念头。

铃声很快就停了,郁承晏的声音再次传来,距离有点远,郁韫林听不清。

他也没在意,目光重新落回斗柜上。

这里总共摆了七张照片,有和外婆、大姨一家的合影,有和朋友在海边的自拍,也有穿着白色厨师服在甜品店里做蛋糕的工作照……

唯独没有童年时期的照片,更没有她父母的身影。

郁韫林不由地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张旧照,那弱不禁风、孤单无助的少女,与眼前这些照片中元气满满、笑靥如花的女人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在那些没有他参与的时光里,她得多努力,才能摆脱那些暗沉的过往,把自己打磨成如此光彩耀人的模样!

郁韫林欣慰的同时,又隐隐感觉遗憾。

开门声就在这时响起,他转头看去,就见忻棠红着脸站在卧室门口,轻声说道:“您出来吧。”

郁韫林以为郁承晏父女俩走了,便径直走了出去。

却见惜惜抱着猫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郁承晏则坐在沙发上。

见到他的那一瞬,小姑娘蓦地睁大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叔叔,你怎么从棠姐姐的房间里出来呀?”

那脆生生的童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特别清晰,忻棠的脸霎时间通红一片。

她不敢去看郁韫林的表情,更不敢看郁承晏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消除惜惜的困惑,同时又能让郁承晏信服

——毕竟,一个男人穿着睡衣从女人的卧室里出来,餐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早餐,实在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忻棠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把郁韫林藏起来了。

现在好了,不仅弄巧成拙,还把郁韫林的脸给丢了。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是姐姐让他进去的。”

惜惜听得却越发困惑了,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张开嘴“啊”了一声,随即眯起眼睛笑起来,“我知道啦,姐姐在跟叔叔玩捉迷藏!”

忻棠:“……”

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头冲郁承晏坦诚道:“郁教授最近帮了我很多忙,为了感谢他,就……邀请他过来吃早饭……怕被误会,就让他……嗯,躲起来了,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弱得几乎听不到。

忻棠郁闷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郁韫林却依然淡定。

他落落大方地和郁承晏打了个招呼,便径自坐到餐桌前继续吃起早餐来。

那自然而熟稔的模样,就像平时来惯了似的。

郁承晏扬了扬眉,冲忻棠笑道:“没事没事,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说着看向郁韫林,把自己来的目的三言两语地说了一遍,末了又强调道:“老爷子让我转告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再不去赴约,他就不客气了。”

忻棠把郁承晏带来的蓝色信封递给郁韫林。

郁韫林看也没看就扔进了餐桌旁的纸篓里,“我跟他说过很多遍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叶珊珊结婚。”

郁承晏记得,每每老爷子提起结婚的话题,他总是说——我这辈子都不结婚。

现在却成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叶珊珊结婚。”

多了“叶珊珊”三个字,意义却大不相同。

其中缘由,不用想也知道。

郁承晏站起身,意有所指地说道:“光说没用,你得让老爷子看到你的行动。”

郁韫林正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送到嘴边,闻言停下动作,侧眼看向郁承晏。

郁承晏冲他抬了抬眉,便扭头看向惜惜,“惜惜,我们该走啦。”

惜惜虽然没玩够,但还是放下啾咪,乖巧地和忻棠道别。

忻棠看出小姑娘的不舍,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柔声说道:“下次有空再来玩,好不好?”

“好。”惜惜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慢吞吞地跟着郁承晏往门口去,快走到玄关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蓦地抬起头,对着已经出门的郁承晏说道,“爸爸,我可以邀请棠姐姐一起去露营吗?”

郁承晏浓眉一挑,笑道:“那得看你棠姐姐有没有时间。”

惜惜一听,登时扭身抱住忻棠的胳膊,满眼期望地问道:“姐姐,你有时间吗?我和爸爸去山上露营,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这么巴巴地望过来,小甜嗓奶声奶气的,忻棠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要点头,却听身后传来郁韫林不带起伏的冷淡嗓音:“她不能去。”

惜惜撅起小嘴巴问道:“为什么?”

“她前几天扭伤了脚,不能走远路。”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惜惜顿时垮了脸。

她满眼失望地瞧着忻棠,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出泪来。

忻棠实在不忍,想就这样答应她,可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去露营,那郁韫林怎么办?

捕捉到忻棠眼底的犹豫之色,郁承晏开口说道:“车子直达露营地,走不了几步路。”

他看忻棠的走路姿势和正常人无异,大概率是郁韫林舍不得放人。

惜惜一听,脸上又浮起希望来,“姐姐,爸爸说露营可好玩啦,可以放风筝、捉小鱼,还可以看星星、看日出,他还准备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那带着恳求的绵软语调让忻棠心酸不已。

她不了解惜惜的身世,但她知道,惜惜没有妈妈,爸爸又忙于工作,她从小被保姆带大,几乎感受不到亲情的温暖。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只有遭遇过的人才能体会。

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要是答应下来,郁韫林的三餐又该如何解决?

答应给他做一辈子饭,这还没两天又要失信吗?

就在忻棠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郁韫林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服。”

“诶?”忻棠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却已迈着长腿越过自己大步跨出了门。

忻棠连忙叫住他,“您……不会要去露营吧?”

郁韫林侧身回头,“你不想去?”

所以——他是看出她想去,才提出要去的吗?

这样一来,既能陪惜惜玩,又不用担心他吃不上饭,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可是……

“您对花粉过敏……”难道又要像上次去澜湖公园义卖一样,戴上双重帽子和口罩,在外头闷一天吗?

忻棠光是想想,都替他难受。

“我会做好防护。”郁韫林说完就转身走了。

就这样,忻棠和郁韫林加入了父女俩的露营队伍。

*——*

近来露营之风盛起,加上又是小长假,周边的景点、公园里到处搭满五颜六色的帐篷。

也有不想跟人挤的,跑去近郊的山脚下,在杂草或碎石堆里支个帐篷,摆上烤架,铺块野餐垫,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也算过了一把露营的瘾。

而郁承晏找的这片营地却异常清净,周围傍山临湖、风景秀丽,湖边大片的草地如茵茵绿毯,平整而开阔。

有人提早过来搭好了帐篷,帐篷前的长桌也摆上了各种美食,两个穿着制服的厨师正站在烧烤架前娴熟地烤着肉,香气四溢。

保姆和司机把惜惜带来的玩具搬下车,惜惜挑了个风筝便拉着忻棠去放。

忻棠从没放过风筝,但今天的风很大,那风筝竟自己乘着风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忻棠连忙转动线轴,放长风筝的线。

“哇,姐姐好厉害!”惜惜仰着头,望着飘上天空的风筝,开心地拍起手来。

忻棠也很开心。

她顺着那根绷直的风筝线一直看上去,见那只漂亮的蝴蝶风筝张开翅膀在空中欢快地飞扬,她的心仿佛也与那蝴蝶一起高高地飞上了蓝天。

小时候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到了春天,会有那么多小朋友跟着爸爸妈妈去放风筝,现在她终于明白,看着自己手里的风筝像鸟儿般在天上自由飞翔时,那种畅快的感觉真的无与伦比。

可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风突然就小了。

风筝立刻往下落,手里的线也松垮下来。

忻棠赶忙跑起来,可跑了一段路并没有效果,她只好停下来手忙脚乱地收线。

可收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风筝下落的速度,她一时间慌了神。

也不知道该继续收线,还是接着跑。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高举过她头顶拽住风筝线,“我帮你。”

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低低的,透着从容的淡定,“你接着收线。”

“哦……”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忻棠冷静下来,加快速度转动手中的线轮。

郁韫林则拉着风筝线轻轻抖动。

在两人的配合下,落到半空的风筝慢慢地平稳下来,忻棠松了口气,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向身后的男人道了声谢。

话音还没落,风又大起来。

“放线。”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好。”忻棠立刻反方向转起了线轮。

风筝往高处飘去。

“再放。”

忻棠怕风又突然变小,来不及收线,转了两三圈便停了下来。

“再放。”

“还放吗?万一……”

男人时不时抖一下风筝线,语气分外笃定,“放。”

忻棠犹豫一瞬,决定还是听他的。

线越放越长,线那头的风筝仿佛真的长了翅膀,迎着风往高处飞去。

忻棠把脑袋仰到最大的角度,看着空中那个小到只剩下一个点的风筝,眼中满是欣喜,“郁教授,您的技术……”

她边说边扭头,头顶蹭过男人的下巴,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和郁韫林竟然离得这么近,近到他的胸膛几乎贴住她的后背。

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心跳骤然加快,忻棠下意识地想要与他拉开距离,却见他忽地低下头来,低沉的嗓音透过口罩,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我的技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