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脸的那一刻,温辞初的呼吸倏地变轻,心跳如擂。
有些东西确实会难以磨灭,即使是已经尘封了五年,却能在真正相见那一刻,只需一眼,就能将记忆彻底唤醒。
这短短的几十秒对视,似乎被思绪无限拉长。
而面容也和记忆中的人逐渐重合,似乎一点都没变,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分手时的雨夜,裴之默也是这样,静静地望向她。
那时的他,眼神也如现在一般,毫无温度,古井无波。
温辞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一副表情,如果有镜子,她的表情大概只能用僵硬紧张去形容。
相比起温辞初的慌乱,裴之默仿佛对她的出现不感兴趣,只是对视了几秒,就淡淡垂眸,伸手抚平卷起的纸张,没有再望向温辞初,反倒是轻触纸张发出的响声让温辞初回过神。
她怎么还敢在这里站着?!
裴之默没有出声,温辞初也没有自讨无趣,而是立刻极其小声地丢下一句“不好意思走错了”,才推门匆匆离开。
包厢的门再次阖上,恢复了安静。
房间内安静得仿佛刚刚的误闯只是一个错觉。
书案上,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毛笔,手腕微顿,久久没有再下笔,一滴墨落在上好的宣纸上,那一团墨色缓缓晕开,模糊了字迹。
原先还有一笔就完成的字,却被那一滴墨毁了。
原先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杨池,此时大气都不敢出。
今晚的画,估计是画不成了。
兰江公馆占地极大,都是古典园林设计结构,曲径通幽,鲜少有人入内。
如果不是有人误闯,他根本不知道,原本应该全部清场的兰江公馆,还有人在。
这可以算得上犯了裴之默的大忌。
这边是裴之默的产业,裴之默喜清净,所以每次裴之默过来,兰江公馆都会提前清场,谢绝其他客人,确保不会有其他人打扰到裴之默。
只是今天,兰江公馆这边出现了纰漏。
只是身后的门有人轻轻叩响,语气极其恭敬。
“裴先生。”
外边的声音有些迟疑:“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疏忽,这边出了些状况。”
杨池率先站出来,道歉十分迅速,还算是镇定:“裴总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疏忽,我会去处理好这件事的。”
他在裴之默身边工作了三年,知道裴之默的性格一向说一不二,只要他开了口,这件事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可不想助理职业生涯就此结束在今天。
最近黎家老爷子喜欢竹子,在众多拍卖会上拍下古画还不满足,居然自己亲自过来请裴之默画一幅月下竹。
毕竟是长辈,裴之默没有拒绝。
兰江公馆的竹林清影疏疏,正好今夜有月,是画画的好时机。
而裴之默画画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没想到一切计划都因为一场疏忽打乱了。
空气中只有纸张轻微翻动的声响,杨池原本还算冷静的情绪也渐渐开始忐忑起来,他战战兢兢地等着,片刻,清冽冷淡的嗓音此时响起。
“二十分钟,把事情处理了。”
助理顿时一凛:“好的裴总。”
走出包厢的温辞初靠着墙,慢慢呼出一口气。
为了避开不对付的温家人,结果转身就碰上几百年没见过的前男友,温辞初严重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水逆。
一切都糟透了。
温辞初轻轻靠在墙边,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起裴之默刚刚的神色。
一如既往的沉静冷淡,好像没有别的情绪。
而且,她这位前男友看起来好像不太记得她了。
这样也好。
这一想法出现,她原本紧握的手下意识松开,掌心已经印出淡淡的指甲印痕。
本应该庆幸,但她偏偏却开心不起来。
裴之默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更冷了些。
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不愉快至极。
沉寂的雨夜,少年的脸庞被雨水濡湿,微微卷长的额发垂在额前,脸庞精致宛如被雨露氲湿的寒月,透着彻骨寒意,语气极其淡漠疏离。
“温辞初。”
伞面滴落的雨滴,一连串砸在湿漉漉的地上,溅起一点波澜。
“你最好不要再遇到我。”
那人身形挺拔,淡漠的眼眸仿佛淬了冰,漆黑而深不见底。
就和刚刚一样。
手机微震,打断了温辞初的思绪,苗安安正在进行消息轰炸。
【老板老板老板你人呢?】
【老板你是不是掉坑里了?】
【我已经直接到秀场了,你还真的迷路了?】
【我靠,等等等等!这个时间点,本来即将开始的时装秀不知道怎么突然被叫停了?!这是怎么回事?】
温辞初微微蹙眉,但她恰好看见转角楼梯的小小指示牌。
“我马上赶过去。”
还好没有太困难,温辞初顺利赶到后台。
但此时的后台已经是一团乱,秀场现场一切准备就绪,后台的模特们都已经准备好上台走秀了,但却突然被公馆的工作人员叫停,所有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温辞初看到不远处的陈以音,似乎有些焦头烂额,温辞初快步走过去:“师姐,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公馆负责人脚步匆匆地过来,出现在两人面前:“陈小姐,实在抱歉,您暂时不能使用这个展厅了,所以现在只能请您先撤场,是我们的疏忽,给您带来的损失我们一应会赔偿的。”
陈以音有点生气:“我是提前预约过的,为什么不能使用这个展厅?”
这次秀的展厅还是她亲自去预约的,为了预约到这边的场地,费了不少功夫,但现在却告知她,因为公馆工作人员的工作失误,让她立刻撤场。
“因为出了一些临时状况。”负责人语气礼貌,但还是避重就轻,语气却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陈小姐,给你带来不便实在不好意思,但还是请您及时撤场,如果您不同意,只能请我们工作人员帮忙了。”
负责人不傻,当然知道衡量利弊,相比起得罪一个藉藉无名的设计师,他们更不愿意去得罪裴家那位,裴之默是他们的东家,如果让裴家那位不高兴,明天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他担不起这种风险。
但这番强硬的说辞把陈以音气得不轻:“你这算什么处理方式?!”
“这……陈小姐我们也很为难……”
“你知道一位设计师为了一场秀要准备多久吗,她的损失根本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温辞初径直走到负责人面前,虽然声音轻柔,但极其有逻辑,“而且这就是你们这边的疏忽,将我师姐的计划都完完全全打乱了,她也是按照顾客的流程预约到这边的场地,凭什么要我师姐撤场?”
温辞初也是设计师,当然也知道师姐为了这一刻筹备了多久,每晚熬夜改稿打样,只为了将效果呈现得最好。
但现在因为场地的原因,突然叫停,相当于把她的全部心血都付之东流。
自己用心设计的作品不能展示出来,这无疑是对设计师本人最大的打击。
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陈以音的问题。
“陈小姐,有另外一位客人更早预定了包场,因为我们的工作疏忽,造成您的不愉快,真的十分抱歉。”负责人依旧没有答应,“这位小姐,我们同样很惋惜,也想尽力挽回陈小姐的损失……”
“可是这就是你们解决问题的态度?”
温辞初再次看向负责人:“今天这么多宾客来看秀,也有不少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因为你们的工作失误导致这场秀办不成,这件事最后传遍江城上流圈层,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兰江公馆本就是江城上流权贵的娱乐会所,这件事如果办砸了,势必会对兰江公馆的声誉造成很大的影响。
负责人有些犹豫了,裴家那位也没办法得罪,但这一场秀的观众也没办法得罪。
正在负责人纠结万分时,温辞初慢悠悠地出声:“咱们打个商量,你带我去见要求清场的客人,我和他谈,事情如果协商不成,那我们就同意之前的处理方案,立刻撤场。”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这个提议不失为最好的办法。
负责人没得选择,他知道理论上是一个好的办法,但还是迟迟不敢应下。
裴家那位哪里是他想见就能随便见到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负责人而已,根本没有资格开这个口。
毕竟金融圈里素来有“北贺南裴”的说法,裴家在江城无人不晓,是江城的顶级世家,但前两年裴家内部洗牌,产业动荡混乱,岌岌可危,但洗牌结果一出,裴家太子爷上位,出手迅速凌厉,不过短短一年半就肃清内部,将原先混乱的局面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原先更胜一筹,原本还蠢蠢欲动的老油子都歇了心思,对他毕恭毕敬,不敢轻举妄动。
没人敢得罪裴家那位太子爷。
正当气氛胶着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近,负责人抬头,看到来人,负责人额头的汗就快滴下来了,语气却还是极其恭谨。
完了。
“杨总助。”
杨池看向温辞初,认出她是刚刚误闯的人,语气温和:“小姐,陈小姐的损失我们会双倍赔偿,您看这样可以吗?”
温辞初没有答应:“这并不是简单的赔偿就能解决的,其中的人力物力还有我师姐为了今天付出的心血,都是没有办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杨池没想到态度会如此强硬,但还是耐心交流:“那小姐您想怎么解决?”
温辞初:“我给我十分钟,想和要求撤场的客人谈谈。”
“这恐怕不……”
杨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同事的一通电话打断。
他退了几步,接通了电话。
这通神秘通话只持续了一分钟,杨池就挂断电话,径直走向温辞初。
他的嗓音谦和沉稳。
“温小姐,请跟我来,裴先生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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