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瑜在周三晚上给林一安打电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在犯罪。
电话那头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乔瑜回答,顿了顿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领证的事情不着急,在财产公证办下来之前,我们先通知父母正在交往的事情,做戏要做全套。”林一安说完,想到之前承诺她的条件,问,“不过搬家的事情可以在领证之前,你想什么时候搬过来?”
乔瑜闻言没怎么犹豫,简单告诉他:“尽快。”
她这段时间在乔青松家借住的感觉并不好,尽管他一直劝说她别再找房子了,就长住在他那儿,但他时不时为了补偿亏欠般的关心传递出一个信号:她扰乱了他原有的生活节奏,是一个入侵者。
所以同样是寄人篱下,在自己陌生的父亲和林一安之间,她宁愿选择后者,在同一个屋檐下互不干扰,也能让她清净一些。
好在林一安闻言不太意外,很快答应道:“那就这周六吧,你提前把行李收拾好,告诉我大概有多少东西,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乔瑜松了口气,听对面的人明显又有要挂电话的趋势,赶紧拦住他,“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嗯?”林一安轻应了声,那头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我跟你形婚的事情,你准备告诉幼柠吗?”这是乔瑜最担心的一点。
“当然,”林一安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坦荡,“接下来你要跟我们住在一起,在她面前不可能瞒得住。如果在这件事上林幼柠不跟我们同一阵营的话,等十月份我爸妈从意大利回来,她一开口事情就败露了。”
“……哦。”乔瑜蔫蔫地应了声。
对面林一安的话音到这里稍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一下子变得有些玩味:“差点忘了,她好像还是你班上的学生?”
“……”乔瑜没想到他到现在才抓住重点,一时无言。
谁知道这人听她不说话,竟然还低笑了声,清冽的声线中带了几分看好戏的恶趣味,片刻后才恢复正经道:“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我明白。在你搬过来之前我会跟她交代清楚的,你不用太担心。”
“……好,谢谢。”乔瑜轻舒了一口气,勉强道谢。
“那就这周六见吧。”林一安的社交礼仪到此结束。
“嗯,周——”乔瑜的第一个字还没说完,电话已经传来断线的“嘟嘟”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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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上
“啥啥啥,你再说一遍?你相亲对象就是我班主任?!”林幼柠在听林一安用三句话解释完所有事情后,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有点破碎。
“嗯,她找你谈话那天没好意思说,你也跟着装聋作哑吧。”林一安把解冻好的牛排放到厨房纸上吸干水分,一边回答。
“哦,这个我在行……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相上亲的?我们学校现在开始给老师跟家长安排这项目了?”林幼柠想想也觉得这不可能啊。
“她是小姨家的外甥女。”林一安道。
“哪个小姨?”林幼柠完全没有印象。
“不清楚。”林一安答得倒是一脸坦然。
“……?”林幼柠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林一安听她没接话,才抬头瞥了她一眼,反问:“盯着我干什么,哪个小姨有区别吗?”
林幼柠在心里冲他翻了个白眼,想着没区别是没区别,但好歹以后也是要写一本户口本上的,家底探探清楚总没错吧?
但眼下也知道问他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有答案,只好进入跟自己有关的问题:“那她什么时候搬过来呢?我要准备点什么吗?怎么迎接显得比较热情友好?”
林一安把牛排放到砧板上,抹上黑胡椒和海盐,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周六搬过来,不用准备,你为什么要显得热情友好?”
林幼柠闻言无语地一仰头,长叹了一声后告诉他:“哥,她是我班主任,而且马上要是我嫂子了,对她热情友好一点不是应该的吗?再说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她人还挺好的,说话也温柔,我又不讨厌人家。”
“哦,那随你,”林一安应了声,显然并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等锅里融化的黄油开始冒烟,把两块牛排下到锅里后,才又出声提醒她,“但她不是你的什么嫂子,在家里也不是你的班主任,你把她当室友相处就行了。刚好她看起来也不像个二十多岁的人,你又成天吵着要去学校住宿。”
“哦……知道了。”林幼柠答应下来。
毕竟家里能多一个正常人,对她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林一安听到这句也轻一点头,觉得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但良久后,就听林幼柠又问:“不过哥,你真的打算找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结婚吗,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林一安把牛排翻了个面,回答:“她的资料我看得很全,在风险方面问题不大,甚至比那些走正常恋爱程序结婚的要保险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情感方面,”林幼柠打断他的话,问得出奇的认真,“你真的接受得了吗,跟一个陌生人结婚?”
“各取所需而已,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林一安的语气很淡,用瞬时温度计测了测牛排中心的温度,又道,“有时候我连我们爸妈都接受不了,这种事跟陌生人或者熟人并没有关系,相互不打扰就够了。”
“那万一人家喜欢上了你呢?”林幼柠看着他那张斯文败类的脸,很自然地冒出这个想法。
然后看他带着点不可思议地抬眼看过来,又只能抿抿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地解释:“毕竟你吧……长得也挺好看的,现在小姑娘看脸的又这么多,没准就王八对绿豆了……你说是吧?”
林一安听第一句关于长相的评价就毫无兴趣地把头低回去了,一边回答:“那这不是我能够控制的,只要她能维持原状就好。”
“那要是不能呢?”林幼柠追问。
林一安听到这句已经有点不耐烦,放下手里的温度计,看着她道:“那就离婚。”
“啧——”林幼柠忍不住皱起眉头,被他毫无感情色彩的四个字听得有点难受,抬手蹭了蹭手背上的鸡皮疙瘩。
片刻后才开口问:“哥,你说这话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万一最后是你喜欢上人家了呢?”
林一安闻言嗤笑了声,告诉她:
“没想过,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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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
林一安的电话打来时,乔瑜已经在电梯间,听到铃声后下意识瞟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九点整,分秒不差。
电话那头传递给她的消息也简明扼要:“我在H幢楼下,你可以下来了。”
乔瑜看了眼电梯上方正在不断跳动的数字,一边回:“好,等我两分钟。”
“嗯。”林一安应了声,挂断电话。
只不过就在乔瑜费劲儿地把第二只行李箱拖进电梯间时,乔青松睡眼朦胧地套着一身睡衣推门出来,脸上的仓促在看清她之后转为愕然,问:“这么早就搬了?”
乔瑜在周三那天一笔带过地跟他提了搬家的事,刚好乔青松昨晚应酬到凌晨,本以为今天早上可以不声不响地从他家离开,谁知道他竟然醒了。
当下也只好点点头,示意他:“爸,楼下有人来接我,你回去睡吧。”
“那怎么行,爸送送你。”乔青松摇摇头,拖上拖鞋就出门来了,一边把走廊上她的那一大箱书搬进电梯,一边问,“楼下谁来接你?网约车?”
乔瑜在这个距离下能瞥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乔青松快五十岁了,把一箱书搬进来就有点喘,呼吸间带着一夜过后还没散干净的酒气,在狭窄的电梯里听得非常清楚。
而这些细节大概会成为她在下一次见到他之前关于他的所有印象,乔瑜意识到这一点时,有一瞬间心里很不是滋味,片刻后才想起来回答:“不是网约车,一个朋友。”
“男朋友?”乔青松笑笑,见她有些诧异地抬眼,又解释道,“你妈告诉我的,说你上星期跟林家的大儿子见了一面,两家人的感觉都很不错,接下来要发展发展。”
乔瑜抿起嘴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头看屏幕上的数字从“9”一直跳到“4”,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一旁的乔青松见状也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也是,我们家乔乔已经是大姑娘了,也到要嫁人的年纪了。”
乔瑜没吭声,只是垂下视线,点了点头。
值得庆幸的是下一秒电梯到达的“叮”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僵硬的氛围,乔瑜把行李箱从楼道里推出来,转过拐角,就看到端端正正停在单元楼门口的车子。
林一安的车门才开到一半,在看清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时略一停顿,很快把手里准备好的防护服扔回副驾驶,一边下车。
他今天仍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搭配西装裤,只是没打领带,也没带口罩和眼镜。
因此在盛夏的浓荫下,眼前这幅画面生动得像青春剧的海报:男主角的眉眼舒朗,鼻梁高挺,薄唇,侧脸骨骼的线条清隽流畅,搭配他修长而略显清瘦的身材,把皎洁的白衬衫和掺着翠绿色的阳光撑得好看至极。
乔瑜在某一瞬间惊艳的同时,才发现这竟然还是自己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看清自己即将形婚的丈夫的长相。
没忍住被这一丝荒诞感惹得失语,乔瑜轻皱了皱眉,尽量撇开这个念头,转身示意乔青松先把书放到地上去,然后对他介绍:“爸,这是林一安。”
林一安在接收到“爸”这个信号后反应很快,礼貌地对他颔了颔首,道:“叔叔好,我是林一安。”
“嗯……好。”乔青松在生人前并不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乔瑜在这点上大概随了他,点头答应后就没别的话可以说了,只能转而示意乔瑜,“那乔乔,剩下的你们就自己搞定吧,搬家之后要是有什么事就给爸打电话,爸先上去了。”
“好。”乔瑜应下,看着他转身走进单元楼,才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林一安也低头看她,不过视线很快跳跃到她的那点全身家当上,沉默片刻后问:“行李你自己搬得动吗?”
“搬得动。”乔瑜也不想麻烦他。
“好,那稍等一下,”林一安的语气顿时轻松不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后,拎出一次性手套和几个透明的行李箱保护套递给她,“你自己套上,尤其是滚轮,套完后再放进后备箱。”
说话间又注意到她那个装书的大箱子,特别提醒了一句:“箱子下面也需要垫一层,非常感谢。”
乔瑜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因为事先看过他一板一眼的心理咨询记录,这会儿并没有什么抗拒的情绪,只是默不作声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东西都套好,开始用吃奶的劲儿往后备箱里扛自己28寸的行李箱。
这么一来倒是让林一安久违地感到一点不好意思,乔瑜的小身板还不到他的肩膀,行李箱几乎是她的三倍宽,咬紧牙关提着把手在后备箱前挣扎的样子有点可怜,带着几分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风姿。
于是在她用这样的姿势跟后备箱僵持好一会儿后,林一安实在看不过眼,刚要上前帮她扶一把,就看乔瑜已经颤抖地抬起膝盖,在箱子下方借力往前一顶,最后成功把十几公斤重的行李箱送了进去。
车子的后备箱因此不堪重负地往下沉了沉,伴随着一声“砰”的闷响。
“……”林一安的喉结向下滑了滑,默默收回了自己刚伸出来的手。
但乔瑜并不知情,转头看他就站在自己身后时还有些莫名,瞟他一眼后,蹲下来把那箱三十多斤重的书也扛了上去。
车子的后轮再次沉重地往下瘪了瘪。
林一安的眼皮随之轻跳,在她把手伸向第二个行李箱时总算忍不住开口:“最后一个我帮你吧,你先上车。”
乔瑜的手稍顿,非常识时务地说了句“谢谢”。
她的体力并不是很好,刚刚那阵蛮力使过之后,现在手都在发抖。
只不过在开门前她又意识到了什么,问他:“我坐哪儿?”
他这辆宾利是跑车车型,虽然一侧只有一个车门,但一共有四个座位,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一问比较好。
那头林一安已经把行李箱扔进车里了,抬手关上后备箱后告诉她:“副驾驶。”
乔瑜“哦”了声,开门后发现座位上还有一堆透明的东西,拎起来看了眼,就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了,边穿边问他:“这是汉尼拔的同款防护服吗?”
“差不多,”林一安的面色不变,但在看她一脸淡定地穿上防护服时,又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抱歉,不是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我最近洁癖和焦虑的症状有点严重,已经在积极配合治疗了,过段时间应该会有所改善。”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乔瑜说着,伸手拉上防护服的帽子,把自己的头发都塞进去,然后征询他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林一安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可以,谢谢。”
大概是平时被林幼柠冷嘲热讽惯了,眼下能有人这么自然顺畅地接受他的条件,反而让他感到有些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