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得药从来都是最好的,但他的身体却依旧不见好转,入了他的口除了吊命外,却是没有一点好转。
桌上放着一小碟酸酸甜甜的梅肉,他喝完后,伸着手想要拿一粒,其实这药也并不苦,只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他拿起一粒梅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放回碟中,将花盆抱入怀中,唤来奴仆。
“撤下去吧,我回房休息。”
奴仆低头一应,瞥了一眼空荡的药碗,这才端起退了下去。
回到房间后,他将花盆放在桌上,解开素色长衫的扣子,走到屏风后,片刻后,他只着素白里衣走了出来。
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籍,修长手指缓缓翻动,他的神色不太好,眉宇间带着一丝疲倦,拿着书走向靠窗的软椅。
他弯下腰脱去鞋袜,坐了上去,光线挥洒在他柔和的面容以及泛黄的书籍上。
窗外,属于芍药花的气息涌入房间,他看着看着,目光不由偏向园中,窗花上一只蝴蝶翩翩起舞,不久后,它突然落在书页一角。
他不由一笑,修长分明的手指缓缓靠近它,蝴蝶也不怕,竟然又挥动一下翅膀落在他指尖上。
他突然觉得很困,将它送出窗户外,蝴蝶这才远远的飞走。
他闭上了眼,打算小憩半会儿,头靠在雕花扶手上,上面垫着一层柔软的垫子,脸轻轻斜向里屋,手中的书倒在他的胸口。
他的睡颜安静祥和,白皙的脸庞,勾着一抹笑,阳光窸窸窣窣洒在他的身周,美好的如同误入凡尘的仙人。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
他睁开眼,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层薄被,他的书放回了原位,他笑了笑,慢慢撑起身,心想着可能是仆人进房给他盖得吧。
他抓着被子的衣角,正准备掀开,双脚刚刚落在地上,忽然一顿,他蹙了下眉,低着头看着被子,然后放在鼻下嗅了一下。
环视四周,比起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花香,这床被子像是被浸入芍药花中,香味浓郁却不刺鼻,让他觉得心旷神怡,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
“来人。”
他的脚塞进鞋子里,轻轻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
“少爷。”
周衍之眼底生出一丝困惑,闷了闷,似想说什么,良久后,他呼出一口气,问:“刚刚你进来过?”
仆人摇头,“我一直在门外,并没有进来过。”
周衍之听闻,眉头蹙的越来越紧,他朝着仆人摆摆手,“你下去吧。”
仆人微微鞠腰,应了声:“是”
然后退出一步,轻手轻脚将房门合上。
周衍之起身,将被子叠好抱进衣柜中,这些小事他经常做,从小除了佟家兄妹来找他玩耍外,其他时候他都独自在家,久而久之他无聊就会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叠被子算是他一个小技能。
他关上衣柜门,转身,温和又疏离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芍药花上。
他突然愣了下,疾步走了上来,抚着其中一朵娇艳的花朵,喃喃道:“看来真的有人进来过,花都没给我放好。”
周衍之还有一个小毛病,他强迫症非常厉害,尤其对房间内的任何摆设。
刚进门他将花盆放在桌子的最中间,并且将花朵朝向窗户,可是这下它的花朵已经朝着房门。
他刚说完,松开手,芍药花莫名的又动了一下,不过周衍之显然没注意,他查看了一下房间。
仆人不会说谎,毕竟跟在他身边已经多少年了,可是他房间物品确实被动过,他的书也莫名其妙的回到书柜里。
他巡视一周后,整个人更不好了,他垂着头思索,没人进来,难道他还有梦游症?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医院找医生谈谈,仆人敲了几下房门。
“少爷,老爷夫人回来了,已经在膳厅等着您用餐。”
周衍之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
爹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快走几步,打开衣柜换了件白色长衫,收拾规整后,便打开门,仆人紧跟着他离开院子。
周家是做食品生意,这次他爹娘前往某省谈生意,而且他爹的一位故友也在那里,原本计划一月时间,没想才一礼拜不到就回来了。
周衍之来到膳厅,周父周母已经坐好,仆人陆陆续续开始摆桌,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周母欢喜地朝他招招手。
“儿啊,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周衍之恭敬地向他们请安,然后道:“老样子,让母亲操心了,是孩子不孝。”
周母连忙让他坐下,心疼地抓着他的手,“这一周家里的生意都辛苦你了。”
他是周家的独子独苗,偌大的周家家业将来也会传到他手里,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坚持不到那么久。
他也不远辜负爹娘的期望,即使身体再难受他也能一笑置之,不想让他们担忧。
周父是个极其严肃古板的人,不过确实是良人,周衍之自出生身体就不好,随时可能一命呜呼,而周母也因为受惊早产最终没办法再生育,这十八年他对母子俩一心一意,从未想过再娶。
周父神色威严不苟地道:“快吃饭吧,身体不舒服就将郝医生来看一看。”
周衍之点了点头,“知道了,父亲。”
周衍之今晚的胃口并不好,只夹了几筷子就一直只吃白米饭,周父伸着筷子夹了菜放他碗里。
“好好吃饭,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挑食。”
周衍之闻言无奈地一笑,“好的,父亲。”
吃完后,周父回到书房继续工作,周衍之则陪着周母到园子里散步。
周母虽已三十有余,但保养极佳,走在路上被人当做姐弟也并不感到奇怪。
周衍之扶着她的手臂,缓缓走进花园,周母看着满园盛放的芍药,不由笑道:“今天中午回来时我就看见护城河那边的花都开了,说来今年的芍药开的可真早啊。”
周衍之说:“是啊,现在满城都是。”
周母忽然叹口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情沉重起来。
“这一次我跟你父亲坐船前往杭都,这一路上所见所闻触目惊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波及我们芍城。”
周衍之抿了下唇,周母也有些走累了,便就着水塘边的石凳坐了下来,拍拍他的手背。
“不说这些了,你林伯父家的小女儿也十七了,我看小姑娘长得也是乖巧可人,性子体贴温顺,就给你定下了,你父亲也同意这门婚事。”
周衍之听闻后态度沉静,并没有流露出异样情绪,周母审量他几眼,有些疑惑,本以为儿子会不同意,甚至会反抗。
周衍之垂眸,心底轻叹了一声,他母亲着急他如何不知原因,偌大的周家他一脉单传,如果不成亲生子,那周家势必断在他这一代,他又何尝忍心。
“全凭母亲做主就好,您都这般夸奖喜爱,那女孩必定是个很好的女孩。”
周母舒了口气,抬手轻拍他的手背,低声慈爱道:“孩子放心,娘不会看走眼了,等你见到她一定会喜爱的。”
周衍之点了下头。
天色已暗,送周母回房后,周衍之独自在庭院中散步,走走停停,心思繁重,他忽然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夜空。
月明星朗,皎洁无暇的月亮挂在夜幕中,繁星环绕,熠熠生辉。
夜风微凉,拂过他的脸颊,他低声轻咳两声,脸颊又开始泛红,他无奈又悲哀地笑了笑。
他这样的身体,娶妻等于杀妻,他没有能力去担忧一个丈夫该做的事情,他连最根本活下去都做不到。
可是他能怎么办?周家不能毁在他手里,他不能让父母亲老无所依。
他无论怎么挣扎最后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么,与其这样,不如顺其自然。
他转身走向房里,伸手推开门,望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心思一动,为何这芍药花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他的目光不可控制的落在房中的芍药花上,负手慢慢走近。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芍药,片刻后,他俯身俊秀的脸庞不断逼近,就在他距离那朵最艳丽的芍药时,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芍药竟然动了一下。
他目光一凝,眼底流光转动,停留了几秒后,缓缓直起身,温和的笑意化作无,黑眸盯着花,不知在想什么。
他定定看了许久,疑惑了一下,这才慢慢收回眼,抚着头轻笑一声。
“自己真是病入膏肓了,居然以为花在动。”
说罢,他绕过桌子,走入屏风后,准备更换寝衣
芍药战战兢兢,待他完全离开自己,他的那种看似温和实则咄咄逼人的气息远离后,她终于是松了口气,整株花叶全部焉了吧唧的挂着。
安静的房间烛火摇晃,只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不时响起,很快,屏风后的男人走了出来。
周衍之视线不经意又落到芍药身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等多想,他吹灭烛火,合衣躺在床上,屋外的月光透着门缝的缝隙倾洒入房内,恰好有一束朦胧的月光照在桌子上,隐隐能够看见那株芍药。
周衍之慢慢合上眼睛,大约是下午瞌睡过,这刚入夜自己则不是很困,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将被子掀开一角,手臂垂在床沿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房中传出了一丝动静,而且离自己不远,他刚想睁开眼确认,一阵花香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那人将被子往上一拉,盖在他身上。
她在帮自己盖被子,他的眼皮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睁开,毕竟那双手以及这浓郁的花香,怎么也不可能是男人。
那人又给自己压了下被子,她的呼吸微小又缓慢,离自己似乎很近。
就在她松开被子,抽回手之际,周衍之突然出手抓住她的皓腕,眼睛睁开面前幽暗,但隐约可见一个女孩的轮廓。
她显然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睡着,平时都是倒头就睡的人!
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了一声,还不等他说话,就大力的推开他的手,看着娇小玲珑的人,力气还特别大。
接着,被子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他随即一懵,感觉到花香正在远离自己,他连忙扯下蒙脸的被子,再睁开眼看去时,房间空无一人,那个女孩竟然凭空消失了?
周衍之翻身起床,找到火柴点燃蜡烛,房间恢复了明亮,他环视房间一圈,赤着脚在不大的房间里找寻那个人。
房门紧闭她怎么可能出的去,所以那人一定还在房间,他打开衣柜,没有!弯腰看床底,没有!抬头看屋顶,没有!
总之他觉得能藏人的地方他都找了,这人真的是凭空消失。
周衍之慢慢走到桌子边,眉头深锁,刚才抓住她实实在在的感觉不像做梦,他寻思着难道自己撞鬼了?
他坐了下来,手臂放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面,陷入沉思,而就他手臂的不远处,那株芍药花吓得根都快拔离花盆了。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住在一旁的仆人拢着衣服敲着门。
“少爷,怎么了?”
他隐约听见了一丝响动,连忙起来,开门就看见他的房间还亮着光,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便跑来敲门。
周衍之回过神,突然起身,拉开房门,对他说:“你进来。”
仆人走了进来,周衍之立马关上门。
“少爷,有什么事吗?”他茫然地问,这大半夜少爷不睡觉在干什么呢。
周衍之说:“帮我找找房间。”
仆人问:“是丢了什么吗?”
周衍之沉吟片刻后,缓声道:“帮我找找不属于我的东西。”
“……”仆人一脸懵逼地跟着周衍之四处翻找,什么叫不属于他的东西?别说这个房间,整个周家都是您的呐!
周衍之就不信,他感觉到那个女孩并没有出去,可是她在房间哪里?
周衍之和仆人真的就将这个不大的房间翻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有。
周衍之累得满脸虚汗,用手帕擦拭着俊秀的脸颊,就找一会儿东西自己就累成这样子,他心底无奈极了。
“少爷,您要找什么?您就歇着,我来找。”
周衍之摆了摆头,“算了,你去给我打热水,我要清洗一下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