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11年,1922年。
这一年的五月,阳光顺着青瓦墙头攀进园子里,娇嫩的绿芽下,姹紫嫣红的芍药盛放的娇艳。
院中的清泉潺潺流淌,温婉柔美透着一丝宁静悠远。
一名翩翩少年坐在凉亭下,一双皙白的手指缓缓捻起茶壶,在温和的阳光下有着一种病态的白。
少年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眸掺着柔和,端着茶杯,细细品饮。
“少爷,表小姐来了。”
奴仆匆匆走到他身侧,弯腰小声地说道。
少年抬起眼帘,望向花园的那头,轻笑道:“下去吧,给小姐备一碟核桃酥。”
他的话音刚落,廊下传来欢悦的脚步声,他侧着俊秀的脸看去,皎洁的面庞浮现一丝柔笑。
奴仆应了一声,便从侧边的走廊离开。
他放下茶杯,问道:“清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穿过走廊的少女穿着优雅美丽,白色洋裙,白纱小礼帽,乌黑秀丽的长发盘着发髻。
她白皙的小脸,柳叶似眉,娇俏美目流盼,朱唇微扬,脸颊上浮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白嫩耳前垂下几缕秀发,让她多了几分优雅温柔。
“表哥,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你表妹我就来看看你,聊表关怀之意。”
少女声音清脆动听,一颦一笑透着轻灵。
他注视着她的神情,即使是很微妙的小动作也能感受到她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失笑出声:“说吧,是什么事这么开心?”
“都说了没事。”
少女故作严肃地走进亭子,刚坐在他身边,他便伸出细长手指点下她的鼻尖。
“还瞒我?”他俊秀的眉挑起,温柔道。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带着蕾丝袖套的细长手臂放在桌面上。
“岱川给我来信,说他已经安全到达南州了。”
他闻言,长舒一口气,手指掀起杯盖,轻轻拂了下茶面,盯着色泽幽绿的茶水,目光中的担忧,化作了唇边的浅笑。
“嗯,安全抵达就好,现在南州战乱频发,你要叮嘱他万事小心。”
她原本喜悦的神色微微一收,红唇抿成一条薄线,薄纱下那张脸暗淡下来。
“我已经回信了,应该不久后就会收到,”她说话时的口吻暗藏着担忧,即使她强忍着故作高兴,就是不想让其他人为她担忧。
她的双肩无意识地耷下,就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看着桌上一盆艳丽的芍药花,长势可比院子里的要生机勃勃许多。
“表哥,你这花养得真好。”
她靠近些,俯下身轻轻闻着芍药淡淡的清香,类似中药的气味,不过更偏向于香甜味,她很是喜欢。
他抬手,手指拨动着一朵长势惊艳美丽的花朵,低声,语气带有他也感觉不出的温柔。
“嗯,昨夜梦见花开,没想到今早还真是开了。”
她捧着脸,俏脸皱紧了,余光瞄了一眼表哥那温柔的快溢出水似的目光,娇肤顿时激灵了一下。
“花好看是好看,不过某人也到了成婚年龄了吧,整天守着花你还能娶它做妻子么?”
他神情一愣,原来这丫头来这里是来做他爹娘的说客啊。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他不由无奈地摇头。
他们周家与佟家是近亲,他的母亲也就是佟家人,她的姑姑,从小兄妹两的感情好的不得了,就连她十岁留洋,他们的关系依旧很紧密。
佟婉清闻言,靠近周衍之,仔细的观察他的眼睛,看得很仔细,似乎想从里面找到点什么。
不过她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最终放弃,端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表哥,你老实和我说说,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周衍之也十八了,早到了成婚年纪,可是他却迟迟不肯同意,从前以他身体虚弱为由拒绝,现在更是连提都不提。
周衍之的长相俊秀、气质不凡、学识渊博,身材修长就是单薄点,早产儿身体不好外,绝对有一个好皮囊、好学问,喜欢他的姑娘,在整个芍城那是数不胜数。
可是他却对任何姑娘都无动于衷,可愁死他的爹娘了。
周衍之看着自己的表妹,眼神很无奈,“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佟婉清一脸不相信,红唇张了张,小声说:“表哥,你悄悄和我说,我保证不合姑姑姑父讲。”
周衍之伸手拍下她的头,起身,走到亭子一角,“都说了没有。”
佟婉清眨眨眼,卷翘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似的,嘴角透着一丝窃笑。
“表哥,既然你没有意中人,不如表妹就做一次媒人,给好哥哥牵线搭桥怎么样?”
佟婉清说着,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
话落,桌上的芍药花却无风抖动了一下,佟婉清并未注意。
周衍之温和转头,拒绝道:“我的身体本就差,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何必耽误人家好姑娘。”
佟婉清容颜上浮现一丝幽怨,“表哥,你别这么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嘴角微微一勾,有着一丝落寞,长命百岁对于正常人都是奢望,更何况是他,他能平平安安长到十八都已经是上天恩赐。
他刚出生那年,大夫就断定他不会成年,之后都是周家用上好药材才得以拖住他的命。
“少爷,表小姐。”奴仆端着一碟糕点走来,佟婉清眼尖的发现那是一碟核桃酥,脸上顿时漫起笑意。
“核桃酥啊,我最喜欢表哥家做得核桃酥。”
她取下袖套,细白的手指捻起一块放进嫣红的唇瓣间,细碎的糕渣沾了点唇间,她咬了一小口后,香中带酥的口感令她发出愉悦的声音。
周衍之笑着看她的这馋样,“厨房做了不少,一会儿就带点回家。”
佟婉清飞快地点点头,“表哥就是好。”
吃完一碟核桃酥后,佟婉清就被馋嘴的零食收买了,俨然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可是带有姑姑姑父的重托。
直到佟婉清提着装有核桃酥的盒子上了自己的车后,她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的事还没有办呢。
……
……
周衍之是早产儿,十八年前她的母亲进山烧香遇上了流寇,受到了不小惊吓,那一晚他出生在山脚破庙里面,只有七个月大。
自出生他就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脆弱的像个瓷娃娃,还好周家财大气粗,从不吝啬从各国给他购买上好的药品,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时常出些小毛病。
一直到十三岁那年,他私自离开周家,却发生意外掉入了护城河里,之后他醒来身边就有一株快要死掉的芍药。
他在水中挣扎时感觉到了有人抓住了自己,可他睁不开眼,只能任由那人拉着自己。
他只记得那人的身上带着一股非常浓郁的芍花香。
后来自己彻底昏迷过了,到底是谁救得自己不得而知。
他猜想这株芍药花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恩人遗留下来的。
于是周家人找到他后,他就连同这株芍药一同带回了家。
没想到这一养就是五年,这株芍药花绽放的也越发鲜艳诱人。
都说总是生病的人喝药都是甜的,周衍之就是这样,他从小觉得喝药是一种折磨,可是不知何时起,药竟然越来越甜。
每每喝到时,他总会情不自禁的笑着,原本就俊秀温柔的眉眼因为他的一笑,那一丝暗藏的疏离化作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