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寨是在连绵一片的山上,山脚下人烟罕见,并没有买卖东西的地方。
孙兰莺以为要去附近的小镇,一来一回天怕是得到深夜。但凌六郎提出附近有买卖东西的小乡村,或许有她需要的材料。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若是有卖草药的,就肯定能买到。”她笑着说话,手里还攥着他的帕子,裹着被虫子蜇的红肿手指。
凌六郎扫了她一眼,见她竟然神色如常,仿若方才被吓的花容失色的女郎另有其人。
夏季炎热,走的路上两旁有树木,树荫只有窄窄的一小截。孙兰莺身形纤细,恰好能在阴凉下。但她转头,看见凌六郎被日头晒的面带薄汗,眸子轻轻眯着。
“大郎,来这边走吧。”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便都能在树荫下了。
女郎明眸善睐,说话的时候唇角翘起,总是一副笑盈盈讨喜的模样。
因为她是与未婚夫“赵大郎”同行,心中异常欢喜。
凌六郎面色微冷,恨屋及乌,对孙兰莺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只是为了大计稳住她而已。
他自不会与她站在一起,与浓稠如墨的恨意相比,日头烤出汗又算得了什么。
“不了。”他不轻不淡的答话。
孙兰莺并未多想,因为认识大郎那天起他就是这等冷淡的性子,因此二人接下来沉默无言,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却有种走了一天的错觉。
待瞧见人影后,孙兰莺缓缓松了口气,柔声道:“就是这了吧,大郎,哪里是医馆?我想去买酸梅饮子的料,还有炖肉的料也要采买一些。”
“往前走,找人问问便知。”
孙兰莺诧异。
这里离青木寨这么近,而且是大郎提出来这的,她还以为大郎对这里很是熟悉。
没想到他也不知道。
凌六郎行动迅速,在孙兰莺怔愣的时候,他已经朝路人打听好位置了。
“往前走一里地,拐个弯就是。”
凌六郎走在前面,孙兰莺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说了一句:“我不常下山。”
怪不得,孙兰莺想。
赵大郎是山寨头目,有什么事情交给底下人办就好,所以才会不熟悉这里。
原本孙兰莺只想买需要的几样材料,但她没忘记扯块布料的事情,村子里还真有,只是都是粗布料,用来给村子里的人下地干活用的。
孙兰莺也不在意,她穿惯这种衣料了,只是因着要成亲了,她想挑选颜色鲜亮一些的,这样瞧着也喜庆。
那卖布料的娘子是个精明人,见是一对年轻男女来买料子,赶忙拿出压箱底最贵的衣料,是一匹桃红色的细布料子。
“小娘子长的白又正值桃李之年,正适合这等颜色艳丽的料子,小郎君,您说是不是啊?”
孙兰莺许久没买过衣服了,细布摸起来丝滑,颜色也漂亮,叫人爱不释手。
大抵是喜欢的,笑弯了眼睛询问价格。
只是问完后,她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多谢,我还要去买旁的东西,一会回来再过来。”
推脱之语罢了,价格不贵但孙兰莺买完材料后手里的钱不够。
“小娘子别走啊,再商量商量,颜色花纹都顶顶的好看,这样,我再给你算便宜一些。”
有未婚夫在场,被戳破是因为贵才不买,孙兰莺面子有些挂不住。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卖布娘子拉着凌六郎。
“小郎君啊,你家娘子适合这匹布料,瞧瞧,多好看啊,扯回家做一套衣裙,正好现在穿呢!轻薄透气,你家小娘子貌美,穿上肯定合适!”
这些商贾向来会说话,见孙兰莺没有想买的意思,主意打到凌六郎身上,抓着人不放说了不少好话。
凌六郎从未有过这种经验,听了好一会,才咂摸过味。
抬起眼帘见本来得体大方的女郎面红耳赤,张口要说什么。
凌六郎视线扫过她手里的旧荷包,瘪的像是里面没钱。
“按照她身形体量扯一块。”凌六郎转过头,从怀里掏出钱递了过去。
“大郎,我有衣服的。”孙兰莺忙不迭的去阻止。
以前摆摊卖东西的时候,也曾有郎君和她示好,送胭脂水粉,送名贵首饰,绫罗绸缎自然也少不了。但孙兰莺从未收过旁人送的东西,她不想欠下人情。
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活,早就养成习惯。但布料已经被包好,拿在凌六郎手里了。
“小娘子好福气,郎君心疼小娘子是好事啊!”
做成一单生意心情大好,还送了几块碎布当添头,“小娘子多来光顾啊。”
正值晌午,日光从头顶落下,晒的孙兰莺脸色更红。
“谢谢大郎。”
凌六郎只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长指挑着麻绳,拎着布料走在她身侧。
这处小乡村规模不大,今日正巧是集市,十里八村的百姓们凑过来买卖东西,互通有无。
走在街上,孙兰莺到处看看,想着往后他们要是做生意的,也可以来这里摆摊。
走着走着,路过一处卖竹编背篓的小摊,不止竹篓子,还有簸箕扫帚,旁边小摊贩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一块木头,用刻刀刻着什么。
凌六郎多看了一眼,正好被孙兰莺瞧见。
但他很快又收回视线,让孙兰莺想起来佟四曾说过的话。
“大郎,前面有卖饮子的地方,你坐下歇歇,我去采买就好。”
孙兰莺要买的东西种类纷杂天气又热,怕凌六郎晒的难受,何况她不想让他陪着,免得他又要付钱。
或许未婚夫婿给付账是可以的,但孙兰莺总觉得不自在。
凌六郎探究的目光看向孙兰莺,好半响之后,他颔首同意了。
看见孙兰莺走入人群里,马上就要拐个弯不见,凌六郎仰头把一碗绿豆甜水喝完,留下铜板迅速跟了上去。
直到现在凌六郎还是怀疑孙兰莺,或许她去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也说不定。
前面的孙兰莺还不知自己被怀疑,她步伐缓慢,脑海里不由得都是未婚夫付钱的模样。
诚如父亲所言,未婚夫便是她往后一生的依靠了。原本知道大郎是土匪时她是万般不愿的,但见到人,知道是有一面之缘的小郎君,她便已经有五分愿意。
如今,更是涨到七分。
越想越觉得欢喜,走路都轻快不少。路过一处卖陶瓷的摊位前,孙兰莺站定。
“我要这个。”
“小娘子,陶瓷的多好啊,你瞧瞧这个。”
“不,我就要这个。”
摊主见状提醒道:“我可与小娘子说好了,买卖达成,落子无悔。”
好好的陶塑不买,非要买角落里落灰的木雕。摊主好心,还给孙兰莺打了折扣,只要两个铜板就卖了。
拿在手里,孙兰莺小心翼翼的擦去灰尘,她不懂木头,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只知道好似有淡淡的香气。
问了摊主,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做工精致,小娘子摆放在屋里当真鸟观赏也成啊!”
比她的巴掌大,活灵活现,羽毛纹路清晰,眼睛栩栩如生,她觉得卖的真不贵。
大郎虽说现在不碰木工了,但他明显是喜欢这种东西的。孙兰莺想着,他给她付了布料钱,那她总得回礼才是。
何况,他们是未婚夫妻,互送东西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想了一番,她脸上总算没那么热了。
女郎捧着木雕眉眼沁笑,齿如含贝,丰盈窈窕,光是看她的背影便知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果然是你!”
身后传来一阵怒斥声,孙兰莺觉得声音有些熟悉,转过头看来,竟然是熟人。
“爹,就是他害了阿兄!”
孙大伯一家三口站在孙兰莺身后,说话的是孙小郎,指着孙兰莺的鼻子大骂道:
“害人精,害了人就跑是不是?爹,快点把她抓起来报官!”
孙大伯母也过来哭天喊地的骂孙兰莺,三个人把孙兰莺围住,叫她逃脱不得。
“放手,抓我做什么。”
孙家大伯母抓着孙兰莺的手,她晃了几下挣脱不开钳制,孙小郎还在数落孙兰莺。
“赵家说了,只要你出嫁就平息此事,可你却不管不顾偷偷逃跑,赵家郎君带人找上我们,我阿兄和对方起了冲突,被打断了胳膊!受伤之后大夫说不一定会恢复如常,花了不少钱不说,婚事也吹了!”
此行他们是为了给孙家小郎提亲,没想到遇见了孙兰莺。
“与我何干?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打人的赵家,该治伤治伤,该见官见官,该上门赔礼挽回就准备厚礼。”
与对面三人咄咄逼人的态度相比,孙兰莺说话声音温柔,眉眼中却透着坚毅,明明身材纤细的她被围困在中间,可半点不见退缩,说话井井有条,有理有据。
“还不是因为你逃跑,赵家郎君生气才找来我家!”
孙兰莺被他的无耻气笑了。
这些年因为她父亲生病需要用钱,孙家的亲戚几乎都和她断了往来,怕她张口借钱。尤其是父亲的亲兄长,就差把断亲写在脸上了。
如今父亲去了,他们倒是猫儿见了腥似的围上来,想要用她换人情。
他们对她不管不顾,会为了她而跟赵家起冲突?说破天,孙兰莺都不会相信。
他们几个就站在空地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孙兰莺热的面上沁汗,汗珠从鬓边滴落,女郎依旧笑吟吟的:
“若是这样算的话,你不如去怪罪赵家把赵郎君生出来,这样就不会有之后串葫芦事情了。”
不远处隐在树后的凌六郎默默看着这一切,他面容冷峻看不出表情,一只手背在身后站如松柏,没有上前的意思。
在山寨时候便知道她是个谈笑风生的小娘子,将那些蠢郎君们哄的团团转。他以为她是个娇柔的女郎,惹旁人怜爱。
但不想今日却见到她另外一面,口齿伶俐,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