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馍望馍望,类在想啥呀?”
包子嘴里塞着七八个小笼包,看向旁边神色思索的莫望,含糊不清的问道。
现在已是下午,从莫望他们离开庆林镇后,此刻已经走了七八个小时,都快离开灵宝安全城的边界了。
听到包子的话,莫望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罢了。”
虽说契约源兽和源武者间能够心意互通,但每个人(源兽)都有自已的隐私,除却某些如战斗这样的特殊情况外,很少有人会时时刻刻将自已心中所想与契约源兽联通,那样对双方都不方便。
包子囫囵嚼了几下咽掉口中食物,连续走了这么久也没啥好玩的事情发生,让它觉得有些无聊了,便进一步问道,“我想听我想听,究竟是啥问题,方便和我说说嘛?”
“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想听的话我就说给你,”随手抽了根狗尾草拿在手中,顿了一下,莫望笑道,
“刚才我在想,如果我是林建明局长,遇到与他相似的情况,我会做到什么程度。”
提到林建明,包子不由得露出同情和敬佩的神色,唏嘘道,“那位守卫军局长啊,他的牺牲确实好大,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以后应该也只能在白银境界待着了,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语气稍顿,包子好奇问道,“那莫望你是怎么想的呢?”
莫望下意识用食指和拇指夹着狗尾草杆,轻轻捻转,想了想笑道,“很难说,
林局长有身为军人的责任,且庆林镇的居民又都是他所熟悉的人,所以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但对我来说,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其实有些困难,
一则我虽然有个秘境军‘潜龙部队成员’的身份,但这实际上只是我与艾素少将的一个交易,我做了些符合我心意同时也符合秘境军价值观的事情,再加上我父母余留的一些情谊和面子,他们对应的给予一些回报。
我不享受这个军人身份的完整权力,同样也不承担完整的义务,否则,我大概率宁愿不要此身份。
二来我们也很少与他人建立深切的关系,比如在楚州安全城呆了八年,但除了陈叔叔他们一家,其他人大都不过点头之交,平时少有往来。而这种人际关系也是我所刻意保持的,以免引来一些麻烦。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已也不清楚,因为无论是个人身份还是外界交往上,我都下意识的会尽力避免自已遇上类似的情况,或者落入相应的困境。”
见包子一脸迷糊的表情,莫望笑了笑道,“打个比方,想来没有一条生活在海里的鱼会知道平时遇到老虎狮子了该怎么逃跑,因为几乎不会有这种可能。”
包子挠了挠头,似懂非懂道,“可是莫望,真的不会有这种可能么?”
莫望把狗尾草叼在嘴里,望向远方的平原,缓缓道,
“至少我会努力避免这种可能,或者即使遇到了,也要保证自已有足够的能力来解决它,而非被逼着做选择。
不过林局长有句话说的很好,言之凿凿未免是一种傲慢。具体的答案,语言是说不出来的,唯有遇见时方能知晓。”
包子皱着眉神情好一番思索,吐了吐舌头道,“这个问题好深奥喔,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反正事情都交给莫望你做决定好啦,包子会一直跟着你的。”
说着它张大嘴,传音道,“另外,本龙现在急需几个小笼包来补充刚才死掉的脑细胞,莫望喂我!”
莫望无奈摇头,打开秦沧给的塑料袋,见剩余不多了,便都用精神念力拿出来扔进包子的大嘴里,后者一脸幸福的眯着眼嚼了起来,含糊问道,
“馍望,总是想这样的问题你不累么?”
莫望笑着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一般不会,假设可能的情景再叩问本心,如果有足够的勇气对自已坦诚的话,其实是了解自我很好的一种方法。
但有时候遇到些想不明白的问题,也确实会有些倦怠,就像钻进了死胡同一样,费好大一番力气还是找不到出路。”
“喔?那这时候该怎么办呢?”包子问道。
揉了揉包子的脑袋,莫望笑道,“该吃吃该喝喝,还能怎么办?总要吃饱有力气了,才好去想那些好似虚无缥缈却又反映某方面本质的问题。
换句话说,人得先站在地上,才能想着上天。”
包子听着觉得很有趣,嘿嘿傻笑了起来,“那咱们刚才想的问题呢?有没有让莫望你更加了解自已呀?”
“有啊,不过只是一点儿,”莫望轻轻点了点头,道,“因为基于一种纯粹的想象,所以这个问题的启发性有限。而它最大的意义,其实在于如何避免让它对我来说成为一个问题。
相对而言,我在庆林镇这次事件中切实扮演的角色,才是更值得思考的事情。”
包子表情好奇,“哦豁,那莫望你是什么角色啊?”
“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包子抬起爪子挠了挠脸,神色不解,“吼?这是啥意思?”
莫望笑着解释道,“或者这样说,我想探究的问题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愿意为心中所认可的‘善良’付出多大代价,对我来说这个代价又应该在什么范围。
而它的意义在于,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机会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可能是遇见路边摔倒的老人,可能是碰到失足落水的孩童,也可能只是看见不小心打翻的摊位等等。”
“绝大多数情况下,行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或时间,或精力,或金钱,亦或有付出代价的认识和意愿,否则多半是极为廉价且除了自我满足外没什么意义的,
像网络上的许多热点事件,总不乏有人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便急匆匆用手指头戳几下屏幕写上一两句评论,点几个红心就暗暗觉得自已是善良的了,是高尚的了,因而心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为自已的‘善良’折服满足。
此时若有人与之持反对意见,他们便会像是受到什么冒犯一样勃然大怒,与对方唇枪舌战或讥讽不屑。而实际上,这种人不过是在寻求认同归属感和打发时间找乐子罢了,不说让其为受苦受害者做些什么实事,只说让他们花些时间精力完整查询一下事情的经过便已是不可能的。
反过来,对于那些愿意以实际行动执行自我心中善意者,又会有人跳出来要求他们这样那样做,似乎在这些人看来,你既然标榜自已是好人,那就应该把好事做到底,必须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证明你的确是一个善良的人,否则就是在装,是伪善。
心性不够坚定的好人,尝尝会被这些人的声音裹挟,轻则心中积淤不快,以后不愿再当一个好人,重则没有上限,再加上当好人却反被讹诈纠缠的事情也不少。于是其他人见此,纷纷心有畏惧,做好事时也不得不瞻前顾后,好好思虑一番,或者干脆冷漠视之,不惹麻烦上身。”
语气微顿,少年将嘴上噙着的狗尾草重新拿在手中,像是在对自已说,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神色郑重,
“但这很不对,至少在我看来,真正的行善虽然要付出代价,却亦需有‘度’,而这个‘度’最基本的一点便是行善者有保证自已生活不受扰乱的权力,外界绝不能,也没资格苛求更多。
换句话说,不应要求人们去行大善,即使点滴小善也应获得尊重和理解。人们为心中所认可之善而付出的代价,不应超出自身的额外能力,社会应该保护这一点。
富足之余,行善才善,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担心顾虑,而是愿意加入其中,最后细水长流,源源不断。”
“所以,无论是这次在庆林镇,还是之前在洛都安全城,我都丝毫不觉得自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不会以什么英雄,恩人自居。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确保自身没有置于绝对危险的前提下才展开的,若情况有变,非我所能更改,我自会选择退避,且不碍本心。”
顿了一下,莫望摇摇头,自语道,“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问题,即除却某些实力差距极为悬殊的事件外,怎么完全确定‘情况的确非我所能更改’,而不是努把力就能改变的。
老实说,我暂时也不知该怎么解答,唯一的好消息是我比较幸运,目前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
包子眼神懵懂,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靠悄悄和莫望心意互通才勉强理解了些,问道,“那莫望,你是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只行‘小善’么?”
莫望摇摇头,道,“不能这么说,只是我觉得应该塑造这么一个环境和土壤,毕竟无有‘小善’,何来‘大善’?”
包子下意识问道,“可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呢?”
“这可很难定义了,”莫望轻笑道,“因为每个人心中的善恶标准是不一样的,比如当官的父母利用职务之便为孩子安排了一个好差事,对这孩子来说,父母自然是善的,但对其他有意竞争这个职位的人来说,这对父母无疑又是恶的。
不过,在我看来也有一个很通俗且普遍的理解。”
包子神色好奇,“那是什么?”
少年轻捻着狗尾草杆,缓声道,“直接或间接损害他人的合情利益者,为恶,不损害则皆自由,有助为善。”
包子虽然听的不是很懂,却也潜意识感觉这句话很是精妙,非常有嚼头。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问道,“啥叫合情啊莫望?不应该是合法么?”
莫望笑着看了包子一眼,道,“法由情而来。
而一件事情合不合情,对于每一位有良知的人来说都是不言而喻的,人们心里都有杆秤,无需多说。”
“这样么。”包子用爪子摸着下巴,表情若有所思,它能感觉到莫望对这些问题的重视,便也起了刨根究底的兴致,忽然眼睛一亮,觉得自已想到了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兴致勃勃道,
“那莫望,既然行善要付出代价,还这么麻烦,你说为什么人们还要行善,为什么不为恶呢?
而且我还看过一些说法,说是鼓励人们做好事的家伙其实都一肚子坏水,好让别人哼哧哼哧奉献,自已美美享福,是这样吗?”
莫望闻言哑然失笑,想了想道,“不可否认,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会有你口中说的那样,寄生在他者身上吸血,并且还洋洋自得的人。
但这种人不过是躲藏在阴暗里的蜱虫罢了,一旦在阳光下被发现,任其如何尖叫挣扎,也逃脱不了被捏起灭亡的命运,不值得多说什么。
至于为什么人们要行善而不为恶倒是很不错的问题,让我想想...”
顿了一下,莫望神情思索,良久才轻呼了口气,说道,
“为了‘长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