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冼玉诀

四寸长的方砚,外轮廓上雕琢着柔曲无序的纹路,如墨笔随手涂抹的草图。内轮则是一寸之浑圆,光洁无垢,不沾点墨。

墨砚拿在手里,雒原用尽手段,却硬是看不出这是一件“法宝”。

墨砚本身光洁如墨玉,没半点灵光。渡入真气之后,才会在内轮之中生出一股墨汁。再用真气引动,墨汁即化为墨气。墨气柔曲灵动,可以随意塑形为剑为墙,攻守自如。

可仅凭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件上品灵器——本身还不提供半点灵气。

而真正的法宝,与大道之意同参共生——就算是临摹仿效的仿品,也总该蕴有“道意”。那些真正独一无二的真宝,还有会真兆之影,映显真名。

而老蟾“千眼神通”看了许久,聒噪半天,却说墨砚之中有一团墨光,形如封印,看不透本来面目——换句话说,到底是不是法宝,它也不知道。

萃魂汲阅也试过,可汲阅之术对“死物”本就不太有效,对炼制的器物更是完全无用。

雒原叹了口气,又引动灵气,想验证墨砚在墨丘手中的种种手段。可那墨气之“柔曲”,比直来直去的剑光更难掌控。

以墨气化剑、化蛟的招数,似是源自书画,可类比“剑招”。可惜原大侠只在妹妹师父教导下练字半年,顶多是字写得不那么歪歪扭扭,与“书法”断是无缘。

“书到用时方恨少”,无书画之技,这墨砚在原大侠手中的威能就大打折扣——这玩意还见不得光!若真有法宝之威、能一锤定音也就罢了,只是灵器的话,着实有点尴尬。

好处是墨气成团成障容易,可以弥补原大侠急缺的防御手段。再就是墨气滚滚如烟,可以遮掩一下身形,适合运转肋下魔气用出“暗杀”手段。

等等、魔气?

雒原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又渡出一丝魔气。

片刻后,墨砚凭空一震,光洁的内盘上缓缓流出几滴浓厚的“墨汁”——魔气,居然照样能凝出“魔墨”!

相比之下,“灵墨”润泽灵动,而“魔墨”则浓厚粘稠,如化不开的血污。

雒原运气一引,竟像是挥舞千钧铁锤,险些脱手——几滴魔墨并未化气,如金珠般飞射出去,轰然一声巨响,炸得幽泉洞中碎石横飞……

那一瞬间,雒原心中震撼无比。

魔气渡入墨砚之中,不止是凝出“魔墨”,更触及了深处的“封印”,传来一丝“道意”。

墨砚之上,灵墨尤未干,而“魔墨”与之并不冲突——两种“墨”属性不同,功用不同,却和谐共存于一砚之上。

其因,或在于墨砚将灵气与魔气一视同仁,化为形态相近之“墨”——就如两种不同颜色的彩墨,不可调和,却能共涂于一画之上……

本以为墨笔道君只是沾染魔气,或是偷练魔功,没想到她才情绝代,竟以书画之道凌驾于仙魔之别——而这,还不过是冰山一角。

墨砚中的“封印”,显然是要不断渡入魔气方能炼化,从而获得真正的法宝与道意——那才是打开洗墨池秘密的“四把钥匙”之一。

可墨笔道君留下这样的布置,是何用意?难道想让门下弟子转修魔道么?

汲阅到的记忆里,墨丘似乎并不知道这个秘密,那上一辈的“三弟子”呢?

雒原摇了摇头,把那些无谓的猜想丢出脑海。

不管怎样,消耗收纳魔气的“容器”终是找到了。而墨笔道君能融合灵魔两气的道意,显然值得继续发掘,若真能驾驭魔气而不受其害,原大侠也不再排斥修炼“魔功”。

正邪之道,存乎于心。更何况,他在白泽魂境中使出的“前世绝技”,正是“七彩”幻剑……

…………

又是午夜,隐溪庐破天荒地堵上了门——门口甚至布上了一个小法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而隐溪庐主人此刻正盘坐于幽泉洞中,神情颇有几分紧张局促。魂灯、古剑、玉玦放于一旁,已准备万全……

在他对面,是安然若素的洛冼玉,。伊人同样盘坐,双膝与雒原相抵,纤纤素手垂于膝上,如绽放之昙花,静静等待着……

原大侠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运转《洗心决》,终于洗去心中杂念,平静地握住伊人双手。

“开始吧……”

雒原不停运转《洗心决》,又借安魂灯渡出一缕分魂,两相映照。

主魂运转《鬼谷炼魂术》,将吸饱了古剑素魂的魂海进一步压缩凝练。而分魂则运转《载营魄抱一》,强化魂魄与肉身之联系,也既强化自身的“反应”与控制、协调之能。

神念、魂力皆在不断消耗,真气自然更不会保留——雒原以洗净如一的“静念”,专注地驱动《辟谷藏气诀》,开始补足“筑基”之根本——洗炼形躯,使凡人泥胎渐渐趋近于太初神民的完美之身。

玄门修士之所以能延年益寿,脱离凡人肉胎之限,感悟天地之妙,正是因为凝元之后不惜真气,将浑身底蕴、每一个器官、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彻底洗炼改造。

这一过程自然会有先有后,总有万千法门。寻常筑基之路,多半是先洗炼经脉,扩充真气之“容”,再强化五感,以求常人所不能。再至洗炼五脏六腑,辟谷净气,最后强化血肉筋骨皮相。

这条路走完之后,元脉、灵根皆会有所改善,耳聪目明,六觉敏锐,吞饮灵气即可代替餐食,筋骨强健,百病不生,周身自有气息流转防护,谓之“辟谷避尘”。

——虽然这离太初神民之躯还差得远,但也算脱离了凡胎,可享凡人双倍之寿数,至真正筑基有成之后,可得寿两百有余。

而雒原选中的《辟谷藏气诀》,却是先洗炼五脏六腑,以“辟谷”为最优先之路。

谁先谁后,其实对原大侠来说无所谓,他真正看中的,是“藏气”二字。

“藏”,与“脏”相通,意指五脏六腑,“藏气”之论,与笑痴的理念亦颇有相通之处,意在将真气依五行属相藏于五脏六腑之中,妙用无穷。

其一,类似于屏幽选中的《曲步定阶法》,可将真气封藏,用于关键之刻。

其二,能帮灵根驳杂之人排除掉一些真气隐患,而真气沁润五脏,滋养相生,可去害而受益。

其三,可以遮掩灵气灵光——对于原大侠这种奇葩来说,真气周流六虚,调和随心,甚至可以“伪装”出任何真气属相,这也正是他看中的地方。

——原大侠修炼的是什么真气?你猜?

当然,敛息藏气那是后话,眼下只需按部就班,运转《辟谷藏气诀》一点点消耗真气,洗炼五脏六腑……

洞中幽幽,二人呼吸渐渐平缓,趋同一致。

两个时辰转眼即逝,雒原的气血神魂飞速消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累感一同袭来。

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我来了,你坚持住……”

伊人轻声细语,青葱玉手渐渐握紧。雒原引气一送,忽然心血一动,气血沿着手上经脉快速流出……

心转功自发而动,却被雒原强行压下,他调动气血全力配合着伊人,只觉浑身力气、感觉都被不断抽出,五感一点点模糊——那滋味,虽不比抽魂抽髓,却也差不了多少……

这也是原大侠嘱咐的,越快越好——树大根深,只能快刀斩乱麻,他在这一刻阴魂彻底离体,仿佛一个漂浮的幽灵,俯瞰着满脸苦痛之色的自己。

没了神魂控制,原大侠的肉身不禁轻轻颤抖,喉咙抽动,发出长长一声呻吟……

原大侠还来不及丢脸,洛冼玉却像是身子一麻,险些歪倒。

伊人面色潮红,玉颊上隐有汗珠,贝齿轻咬朱唇,秋瞳迷离似水——第一次尝到《冼玉诀》抽引气血的滋味,似乎对她来说也是个巨大的冲击……

“阿原,你没事吧?”听到原大侠的呻吟声,洛冼玉心中一乱,差点长身而起。

“我没事,好得很!你再加把劲——妈呀、呀啊、啊啊啊!!”原大侠为了说句没事强行“还魂”,波涛巨浪般的痛楚感立刻直冲脑门,让他忍不住大喊起来。

洛冼玉咬紧牙关,双目紧闭,狠心全力一抽——撕心裂肺的一声凄惨哀嚎,久久回荡在幽泉洞中。

无论是真气之根,还是原大侠苦苦支撑的面子尊严,仿佛都在这一刻,拔走飞远了……

“阿原、阿原,你醒醒!不能睡啊!”

原大侠昏厥了几息,便被洛冼玉拼命唤醒。一颗破碎之心,一双朦胧之眼,只发觉自己躺在伊人怀中……

“快,你别强撑着了,快吸回去啊!”洛冼玉双手握紧雒原的手,仿佛哀求一般。

原大侠也的确撑不住了,拼了最后一丝力气运转起《冼玉诀》。

《冼玉诀》脱胎于《萃灵诀》,雒原早习练纯熟,而此刻那美妙的感觉,终身难忘——就像是沙漠里将要渴死之人喝下一口水,即将饿死的婴孩吃上一口奶,浑身沐浴在幸福充盈当中,飘飘如升仙境……

气血点点回流,雒原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对真气加以掌控。

火木土三相真气,务必全部抽回。沌气不妨多抽一些,而金水两气则尽量避开——洛冼玉最终没有同意专修水相真气,而是依照灵根,取七分水三分金,调和成形似“玉”与“冰”的真气。

浑身真气枯竭的经脉,如干涸的河渠,再次迎来些许细流。但这一次,雒原不会再让真气扎根于一域,在沌气居中调和下,五行真气自成循环,却又相生交替,整体如一个轮盘、一片星云,缓缓旋转起来……

“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

这段既是总纲也是法诀的妙语,在雒原心中静静流淌,《百变神通》由此落下种子,只是不知何日才能浇灌出果实……

五行真气的旧有“疆域”被其他真气轮番浸润,些微五行对冲在所难免。但这苦头淹没在飘飘欲仙的爽快之中,倒也撑得住。

真气缓缓流转,半个时辰之后,渐渐趋于平静。原大侠的苦头终究没白吃——各道经脉在五行真气轮番洗刷之下,再无痛感,从此再没什么封疆大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洛冼玉秀眉微蹙,强忍着气血抽离的不适,也在运转百变神通。在混元气的调和下,其真气纯一,流转于内并不困难——说不定伊人会更早觉醒“神通”……

灵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渐渐融为一体。气血神魂极度衰弱的雒原像是终于从垂死的边缘拉了回来,长出了一口气,颇有大病初愈似的爽朗。

而身旁伊人却身子轻轻一颤,檀口微张,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原大侠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坐起身子,停了《冼玉诀》。

伊人两眼迷离,汗透衣衫,总算是强撑了过来……

天光微明,不知不觉间一夜已尽。颇有些狼狈之相的二人沐浴在晨光之中,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