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此生劫

狂风骤起,雾散尘扬。白茫茫的天地转瞬间被一抹灰黯侵染,悬浮于空中的圆盘亦如墨染的石砚,恍如黑云压城。

黑云之下的阿原,抬眼凝望着魂契上一个个难以辨认的祭文,眉头紧锁,仿佛正在做一个艰难无比的抉择。

“你在世间轮回百世,空有旷世之缘,却始终被隔绝在大道之外,为何?”

那幻化的人影早已无踪无影,唯有苍凉的声音回响在黑云之上。

“皆因你心中的‘正道’,为天上天的‘神仙’们所不容!”

“只是,天命终究难违。这一劫终末,他们注定要被打下云端,碾入尘泥——而你,就是开启这天地变局之人!”

“你我在此同魂共生,正是天命所归!”

黑云之上,隐隐有风雷之声。凝望着一点点压下的墨染圆盘,少年摇了摇头,阖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些许犹豫已化作了一往无前的决毅。

“既是心中正道,又岂会与魔道为伍……”

“哼,你以为所谓的‘仙’即是正道?吞云吐雾,修化道身——损天之盈而补人之缺,此乃人之道!”

“损人之盈而补天之缺——你眼中的魔道,才是真正的天之道!”

一声厉喝有如惊雷,墨染的圆盘陡然向下一沉。

“更何况,神魔仙妖本无分别,皆是大神赐下愿力的太初之民——殇昜轮转,正邪互替,今日的天上仙,无非是当年的地底魔,那今日的魂魔,也未必不是下一劫的天尊!”

墨染的圆盘席卷黑云,如有万钧之力。阿原浑身一颤,眼中灵光暴涨,他奋力举起双臂,仿佛要以一己之躯撑起天地。

“不管是天之道,还是人之道,无论何为正、何为邪,我心中之道,总要我亲眼去见证,亲手去开辟——”

“仙也好,魔也好,教我做这做那的,统统给我——滚!”

一声长啸,宛如龙吟。小小凡人之声,在这一瞬却震彻天地。

风云卷动,仿佛拨云见日般透入一线白光,瞬间将蔽天的黑云驱散。

大地震颤,巍巍白山再次浮现,缓缓倾覆,忽又拔地而起,“山顶”亮起两道银光,如双月中天,挥洒着震慑天地的无上威压。

“原来你早猜到了此境的真貌……”灰影被银光一照,雪融般逐渐消散,“唤醒了它,你也要落个魂灭身死,这一线机缘,终是错过了……”

两臂上的千钧巨压消于无形,但压在心头的天地之威却越发让人喘不过气来。阿原咬紧牙关昂起头,望向那巍峨的白山,银月般的双瞳——那分明是与这天地融为一体的,一只雪白的巨兽……

…………

毛发白中带青,如白山之上的葱郁草木,头似虎而有角似龙,银瞳微阖,似乎犹在半睡半醒之中。

阿原心头剧震——古书上的记载、地底的碑文、被困的有狄一族、萦绕长阳山不去的束魂和魂石,乃至伪装成阿郎前辈的魂魔“遂望”,这一切,终于连在了一起——他猜中了,也赌对了。

白泽,古书上记载的洪荒大妖,透过去,晓未来,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传说其最喜生啖鬼魂,乃是天下邪魂恶鬼的克星,辟邪驱凶的祥瑞。想来也唯有此等存在,方能将魂中之魔封印于长阳山底。

上古锁魂阵,将亘古真魔封印于此。殇昜宗因之而兴,也因之而亡。沧海桑田,封印日渐松动,又有有狄族人被困地底,区区凡人自然无法抵抗魂魔的诱惑,一批又一批成为献祭的“祭品”,而误入地底的一拨外客亦不例外。

但魂魔终究还不得自由,那么一定还有能压制他的力量。阿原本打算拼一把命,没想到放声一吼,已然唤醒了此界之主。

只是,望着巨山一样的上古大妖,阿原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一个凡人的生魂?这倒是稀罕……”

良久,巨山似乎终于想起了脚下吵醒了它的小虫子,微阖的银月双瞳眨了一下,漫不经心地一眼扫过去,就再没了兴趣。

可片刻之后,巨山之巅微微颤动,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好怀念……嗯?这、这是、圣祖?!”

巨山震颤,银月双瞳凑到近前,骇人的天地威压扑面而来,吓得阿原差点倒在地上。

阿原后退几步,勉强挺直了腰杆,问道:“圣祖?你、你说的圣祖,是白狐么?”

家中古书中说,白狐是大神创造出的第一个生灵,亦是陪伴大神左右的宠儿。而书馆中的仙家典籍中则众说纷纭,有说白狐乃上古大妖之首,每次现世即是大劫将起之兆。又有说白狐乃万妖之祖,洪荒之时曾率众妖作乱,终被诸神擒拿镇压……但不管是与不是,阿原都确信自己与“妖族圣祖”扯不上什么关系。

“白、狐?”巨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发有了几分类人的情绪,似乎终于睡醒了。

“你们人类最得大神恩宠,分得最多愿力,为何语言却还是这么贫乏?”

“白、狐……呵,狐族何德何能……难道就因为它们也会分生九尾?……那我呢,你们又叫我什么?白虎?”

阿原战战兢兢,只能勉强答道:“典籍上记载之名,为白泽。也不知对也不对……”

“白泽?哦,倒是这个名字传了下来。罢了,你们人类的语言,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字,白泽就白泽吧。”

白泽声音中透着慵懒,像是长睡之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对身旁的小虫无聊自语一般,“来找我作甚?说吧。”

阿原犹豫片刻,恭恭敬敬地一礼道:“晚辈只是误打误撞才惊扰前辈,晚辈并无所求,只求前辈放我魂魄自由,还阳转生。”

话虽这么说,但阿原对是否真能“还阳”全无信心,如今他已是一缕阴魂、困束在白泽这瀚海一般的魂魄之中,前途如何,根本不敢去想。

“误打误撞?又是遂望趁我睡觉的时候搞的鬼么?哼,看来又该好好拿他磨磨牙了……”

“不过,一介凡人又怎会勾起遂望的兴趣,又怎能唤醒我?更不要说,你身上还有一丝圣祖之息——这几万年来,每一个唤醒我的人都怀有目的,你又怎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