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以不喜欢,是什么意思?
南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但潜意识里又像什么都明白一样,盯着石板上的一滴水珠不敢抬头。
啪,啪。
草编的拖鞋踩过水渍,发出清脆的响动。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南晏放在石桌上的右手猛地攥紧了,手心里迅速收拢干涸的水雾就同他此刻的心脏般,皱皱巴巴,狼狈难堪。
“别说了,你不......”南晏一眼望过去,正好栽进对方柔溺的目光,四分固执强掩着一分胆怯,就像怕生的小奶狗试图撒娇般,小心翼翼地摇着尾巴,让他瞬间忘词了。
“我不?”伯青元以为是自己太紧张,看漏了,半猜着问,“不可以?”
对。
是的。
就是不可以。
南晏牵动着嘴角,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觉头皮发麻,憋了半天,才黑着脸说:“那是你的事,为什么要问我?”
“我怕你会觉得恶心。”伯青元一说完,发现对方脸色更难看了,赶紧改口,“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啊!”
南晏一听“玩笑”两个字,都没来得及站直了就一腿子猛踹过去!
硬底拖鞋结结实实地撞在胯骨上,跟撞钟似的。
“伯青元!你有病是不是......你...你别拽我!!”
南晏被人抓住脚腕子,另一只脚上的拖鞋刷地滑开,在地上揦出一道水痕。
伯青元也是痛狠了,条件反射地把人扣住就想往外扔,关键时刻又理智回笼,生生忍住了。
可就是耽误这一秒的时间。
南晏脚下一斜,失去平衡地向右后方仰去,慌忙间,左手一捞,抓住了伯青元的浴袍领子。
“别......”南晏刚想说“别松”,伯青元就放手了。
!!!
没了着力点,拖鞋又往前滑了半截,带着刚恢复自由的右腿转了半圈,华丽丽地往水池里摔!
偏偏这个时候。
伯青元身上的劣质浴袍被一把抓下,直接垮到了腰间。
南晏连忙就松了手。
嘭——
伯青元被池中砸起的水花糊了一脸。
当淡蓝色的浴袍下咕噜噜冒出一串水泡时,他才猛然惊醒,弯腰一手撑着石板,跃了下去。
“南晏!南晏!”幸好池子不大,他憋了一口气,就把人拖着下巴抱了出来。
“咳!”南晏呛了一口,红着鼻子把水喷到了对方下巴上,“你为什么要松手啊!”
“你不是让我别拽你?”伯青元眨了眨睫毛上沾到的水粒。
“你怎么不......”南晏想说,你怎么不听明白了,但转而一想,又赶忙闭了嘴。
“是我没听清,”伯青元抱歉地放低声音,把人往岸上带,“快上去,你腿上还有伤。”
“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南晏发现,只要是和听觉有关的事,伯青元就特别敏感,几乎只需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是怎么想他的。
“大概知道点,”伯青元笑了笑,“因为我很介意。”
“介意什么?”南晏一手靠着池边,没急着上去。
伯青元见他一副不愿走的样子,无奈地用手背擦了擦额前碎发上的水,又顺道把手背抵在了南晏的眉心间,挡住他的视线后,才说:“介意给心上人添麻烦。”
“......”南晏倏地抿紧了嘴角,被池里的温水烫出一身的汗。
伯青元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问:“我要又说是在开玩笑,你还打我吗?”
南晏习惯性地憋气憋到心速失常,闷着头摇了摇。
伯青元顿时松了口:“那就当我是......”
“我会揍趴你。”南晏说。
“......”伯青元胯骨一痛,收声了。
“这种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当作玩笑来说?”南晏吸了口气,尽量把怒意掖住,“你随口一句话,我得想多久,你知道吗!你是爱看我笑话么?”
“没有,我......”伯青元想解释,却又在剖开自己之前犹豫了。
“够了!”南晏一手打在水面上,啪的一声,“以后都别再提了,你要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全当你在放屁!”
“......”伯青元愣了,那一巴掌,比打在他脸上还疼。
“走吧,”南晏轻轻呼了口气,调整好情绪道,“去吃点东西,早点睡,明天还要起......”
“我没有说得随便过,我说得很认真,认真到每一个字里都藏着欢喜。”
伯青元站在水色之中,侧低着头,没看南晏,更像在自言自语。
“在你听来随意的,都是我的自卑,我怕你觉得恶心,而自己又没有那个魅力去弥补我们是同性的死穴。”
伯青元仿佛自己在拔身上的刺,那些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傲气和坚韧,都被一一扯下了。
此时此刻。
比风吹低的芦苇还卑微。
“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缺陷而难过,我接受它,习惯它。可当我遇到喜欢的人时,哪怕是一根头发没有平整,都让我觉得惭愧,一小点缺陷也会无限放大,更何况是残疾?我第一次这么迫切的希望,自己是最优秀的。”
哗啦啦的水流被人带动,荡起层层波纹。
伯青元突然停下,回头看着南晏,笑得轻柔:“我这么说,是不是太狡猾了?”
“恩。”南晏带着鼻音回答,嘴里发苦到没法多说一个字。
“那你为什么还要上当?”伯青元皱眉笑了下,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南晏脸色青白地颤了颤:“因为我腿疼得走不动了,你拉我上去。”
“......怎么不早说!”
微妙的气氛瞬间破碎,伯青元直接搂着人往岸上拉,可南晏刚坐到池边就不动了,手还搭在他脖子后。
“站不起来?”伯青元拉开南晏的手,撑在池边准备起身,然而还没施力,就被南晏压着肩膀狠狠往压了下去,“等等......”
踩着池底的脚尖一滑,又摔了下去。
暖流遍布全身。
南晏浸在水中时,明显能感到伯青元第一时间把他护住的双手。
置诸温暖。
或许就是这个意思了。
伯青元搂着南晏从水里跳了一下,潺潺水流从耳边退去,进而变为夏风吹动竹叶的飒飒,凉意拂到过热的脸上。
良夜圆月。
“你又下来做什么!腿不要了?!”
南晏抿了抿嘴角的水滴,也不大明白自己刚才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因为太冷了。”
“这是七月。”伯青元看着从他脸上滑至锁骨的水滴,动了动喉结。
“恩,”南晏边说边开始发抖,“可能是因为太害怕了。”
伯青元正打算放开的手又往里收了收。
“我在想,要是万一我也喜欢上你了,那以后承受的冷言冷语要比之前的可怕千万倍。”南晏觉得自己快被这里的热气熏昏了,说话像喝醉了一样。
“没关系,有这个‘万一’,我就够了。”伯青元缓缓拍着南晏的背。
南晏眼眶狠狠一酸,问了一个很多年前就想问的话:“你有没有恨过你妈妈?”
“什么?”伯青元明显地僵了一下,他没想到南晏会问这个,更没料到他会知道这事,可他还是优先回答道:“没有,从来没有,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即使最后抛弃我逃走。
“......你明明就比我好,为什么要喜欢我,”南晏这辈子就没哭过几次,全在伯青元面前了,“当年红河厂,我爸妈就在里面,你知道吗,出事的时候,我妈丢下我们跑了,我爸拼死把我带了出来,我恨了她一辈子......”
伯青元终于知道了南晏情绪不对的缘故,却反而希望是因为自己,至少那样,他还可以做点什么。
“她病危的那天,哭着给我打电话,我都没去,我没去......”南晏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她最喜欢叫我‘雁雁’,因为‘雁’是情种,一辈子只跟一个,可我后来把‘雁’字都改了,因为她不配,她把我爸丢下了......”
“南晏,”伯青元收拢怀抱,温热|滑|腻的身体只隔着一层湿透的布料,“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不会走。”
“我希望......我也是最优秀的。”南晏把头抵在对方肩上,说了句他看不见的话。
可还没过一分钟,伯青元就忍不住往后退了。
南晏脸都红透了,所有繁乱困顿的心情都被对方给整没了,硬撑着没逃跑,压着嗓子还差点破音:“你干嘛啊?”
“情......不自禁。”伯青元一手捂住眼睛,感觉自个儿都没眼看了,转身往另一边移,移到半路又想起南晏腿上有伤,正想着拉他上去,一回头才发现,人早就跑没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了?”伯青元双手拍在脸上,仰头看着一片星河,心跳又快又重,像击鼓一样,震得耳膜酸疼。
待南晏换好干净衣服,跟着曼姐去门口树下乘凉的时候,老板已经停了二胡声,转而用收音机放着老歌:
“就算全世界离开你,还有一个我来陪,怎么舍得让你受尽冷风吹,就算全世界在下雪,就算候鸟已南飞,还有我在这里,痴痴地等你归......”
“牙牙,你要放孔明灯吗?老板那里有卖的。”方曼曼刚问完,伯青元就出来了。
南晏一看见他,舌头都打结了,明明尴尬得不行,还硬要找话问:“你,你要放宝莲灯么?”
“恩?”伯青元以为自己看错了,“宝莲灯?我跟沉香要去?”
“宝莲灯?”方曼曼他们也愣了。
“啊......”南晏反应过来,又闹了个大红脸,小声道,“不是,我在说什么啊......是孔明灯,哈哈哈。”
说完,自己又先破功笑了出来。
于是,他们一大群人就像傻子堆一样,嘻嘻哈哈的,或坐、或蹲,或站的,搁树下乐了一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星期只上三天班诶嘿嘿嘿(露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