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南晏骑上山地车时,右腿猛劲往前一踏,车身差点没蹿飞出去!吓得一身冷汗。
“诶哟!”方曼曼也吓一跳,“干嘛呢!没有驾照就敢超速了!”
“不是,”南晏咽了口唾沫,“我怎么觉得我车子变轻了?”
“啊?”方曼曼骑车绕着他转了一圈,“不可能吧......”
南晏又蹬了两下,还是觉得不对劲,正想下车瞧瞧,伯青元就喊出发了。
“奇了怪了......”南晏回头盯着自己的驮包,想了没两秒,眉头忽而一紧,朝伯青元的驮包瞄了过去。
好像是比之前的鼓了一点?
还是想多了?
想多了吧。
“南晏!快跟上!”李城安停在隧道前等他。
“来了!”南晏调了方向,把速度换成高档,阻力一大,就只有站起来才能骑动,可他刚往脚踏上一站,好巧不巧就看见伯青元包里露出的一角橙边。
“......”
那不是我帐篷上的带子吗?!
南晏吭哧喘了口气,心想,这人怎么随便拿他东西!
可想完又生不起气来,别人好心帮他分担负重,他还上杆子去骂人,那不就是作么?
......大不了,待会儿再偷偷拿回来。
然而骑着骑着,他就把这事给彻底忘了,眼下除了机械转动的腿,就是没有尽头的路。
二郎山隧道全长4180米,位于海拔2200米的川藏线前段,过了这里就能看见大渡河,还能听见当地人百唱不腻的《歌唱二郎山》。
但隧道里,还是那副昏暗压抑的老样子。
山体中冰冷过度的空气不停钻入方才在阳光下舒展过的身体,就像游泳者扶之不去的长发,黑暗而紧密地缭绕在脖子周围,好似随时都能让人窒息。
“哈,哈......”南晏的喘气声越来越大。
“别别别哈了,我我,怕你,背,背过去!”马文代骑在他旁边,胆战心惊的,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马哥,别管我,”南晏看着从鼻尖成串坠落的汗滴,额角发胀,“我闷得慌。”
“再再,再坚持!马,马上出去!”马文代抹了把眼皮上的汗,始终保持着同一步调。
山地车的车链可以调节,档数低就跑得慢,蹬个三四下,轮子才转半圈,要是档数高了,蹬一下就能蹿两圈。
而南晏已经把档数从七调到了四,在离开隧道的时候,已经调成二了。
“别降速啊!”方曼曼回头吼道,“马上爬坡了!”
“什么?”南晏气虚地问了声,一看过去,入眼的便是上至白云,接连湛空的高坡,登时腿软了一下。
“你,你你看!”马文代指着半坡处,咧嘴笑得特开心。
南晏眯着眼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竟然是两辆山地车和一辆摩托车:“其他队的?”
“不不不是,不认识!其,其他,地,地方来的!”马文代说。
“其他地方?那......”南晏正要说,后肩就被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伯青元,“你怎么倒回来了?”
伯青元解下手腕上的方巾给他:“拿着擦汗,别流眼睛里去了。”
南晏顿了一下,有点想拒绝,可这样又太过刻意,一只手抬起、放下,没了主意。
“我还没用过。”伯青元笑着说。
“那行,”南晏迫切地顺着台阶下,拿过方巾就往手上缠,“谢了。”
伯青元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突然极其认真地问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记住了。”
“......哪句?你话又不少。”南晏缠完方巾,还是看着手,都没抬头。
“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这是第三次说了。”伯青元盯着他的发顶,心里发涩。
他是不是应该再郑重一点告诉南晏,或者直接说上次的事是他搞错了?
总不能一直让南晏这么不自在,他分明只想给他好的。
“南晏。”伯青元说话的时候,嗓子有点疼。
“啊?”南晏余光看见马文代骑走,轻松了一些,又多了点悲哀,真窝囊啊。
而伯青元全看在了眼里,所以他说:“我真的不喜欢你,一点也不,之前那事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你救过我一命,又因为我受了几次伤,太愧疚了......”
“哦。”南晏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以前是听过什么吊桥反应,会让人陷入心动的误区,却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没必要这样,挺没意思的。”伯青元边说边皱眉。
“好。”南晏只会点头。
“以后还是兄弟,你别想太多,弄得大家都尴尬。”伯青元说完这句,嗓子疼得快哑了。
南晏却觉得自己太他么自作多情了,耳根红了一片,烫得他再也站不住,窘迫又故作淡定地骑开道:“行,我知道了。”
行什么行!
你知道什么了!!
伯青元难得在心里凶了对方一下,脸色青黑又颓丧地拿过车,骑到了最前方。
当车轮往上抬起足足50°时,所有人都把车速微微调低了。
“牙牙,你......”方曼曼想问他行不行,又觉得不大好。
“哎哟!你们这些老妈子哟,”陈大爷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屁孩,都成年了,自己骑不动还不知道下车推?”
“对,曼姐你们别这样,我又不是娇花,还经不起折腾了?”南晏脸上的热度下去后,心里一下子就松了。
“你是不怕折腾,我怕我心疼!没心没肺的!”方曼曼翻了个白眼,跟在南晏身后。
可这样一来,反而增添了多余的压力。
即使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才跟着的,南晏却一点也不敢放下车速,生怕拖累了谁。
两条本就伤痕累累的腿就如此过度使用着,也没人去在乎。
哪怕每一口气吸进肺里都像吞火一般灼痛,车速也没再减缓过。
当身体达到疲惫极值时,恰恰太阳最烈。
南晏身上的T恤被汗水浸透,又晒干,再浸透,如此反复三四次后,他开始发晕了。
“真的没事找事!搁家里有空调不吹!有西瓜不吃!跑这儿来找罪受!”半路上的骑友操着东北口音,正在打电话,貌似是要叫人来接他回去。
南晏抽空看了他一眼,脚下的力气禁不住泄了半分。
其实,真是在找罪受。
就算到了藏地又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
那现在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南晏,你慢了。”李城安从右侧挨近,提醒他。
南晏咬着牙,没回答,也没提速。
他想放弃了。
“每年都这样,”李城安突然说道,“来来去去的,最后能到藏地的只有一小部分人。”
“恩。”南晏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直接放弃了,隧道都没过就回了,”李城安见南晏看向他,万年面瘫的脸上多了几丝笑意,“可回去当天就后悔了,总觉得对不起自己出发前喊的那几句口号。”
“有些风景,等你站到顶点的那一刻,自然就看见了,何必去听那些什么也没见过的人说的话?”
身负梦想,才会千山难遏。
只要天地之间不以倾覆,那脚下站着的,就是路。
有路就可以走。
“李叔,”南晏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你怎么也变啰嗦了。”
“这是长辈的关爱,你懂个屁!”李城安推了下眼睛,又骑回了自己的位置。
南晏笑着喘匀气息,扣在踏板上的脚转了转,脚踝处一阵咔嚓声,待身体缓过劲后,又慢慢适应着提高车速。
南晏记得小时候,老爷子给他讲过,如果哪天觉得自己累得不行了,就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正使劲往前冲。
等你再睁眼时,力气就回来了。
而现在。
南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视线里阵阵发黑,直到光亮照进来时,他深黑的瞳孔里只映着等在碧空之下的伯青元。
“到了。”
仅仅两个字,就绷断了一直拉紧的神经。
南晏的车栽到地上,砰的一声,驮包里的饮料瓶咕噜噜滚出来,跑到他的脚边。
“别躺着。”伯青元想去拉人。
南晏却死活不肯起来,脚尖还费力的勾着瓶子,想要挪回来喝两口。
“你起来,”伯青元拿出保温杯,蹲在南晏身侧,低声说,“起来就给你喝绿豆汤。”
“什么汤?!”南晏噌地坐起来,渴成了公鸭嗓。
伯青元看了看还在后面的李叔他们,把杯盖拧开了。
一瞬间。
绿豆的清香伴着缕缕冷气从杯口飘出。
南晏干涸的嘴里又涌出了一大口唾沫。
“含热了再喝......啧!”伯青元见南晏一口灌完了,直接把杯盖拿回来,拧紧,塞回了包里。
“哇,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南晏朝着对方的背影使劲抱怨,“谁说的运动后不能喝冷水!我喝了十几年都没事。”
伯青元回过身时,只看见南晏难过地低头叹气,还有点心疼了,忍不住说:“待会儿再喝。”
“那还行。”南晏孩子气地笑了笑,但一见对方脸上冷淡的表情,心里又空了一下。
他好像都看习惯了,那种温柔又安静的笑。
现在没了。
“牙,牙牙,挺行!我,我都,被甩了!”马文代一手刮过头皮上的短茬,带下一把汗水,随地甩开,立马就被晒干,连个印都没有。
“哎,累死我了,”方曼曼说着,眼里却亮得厉害,“不过这坡过去,终于可以和黑哥他们汇合了!”
“曼姐!”南晏喊了一声。
伯青元见他喊了,才跟着反应过来,立马去看李城安。
“什么意思?”李城安往上皱着半张脸,音调都高了一个度。
方曼曼当即发觉自己说漏嘴了,惊慌失措地想要弥补:“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什么......”
刚刚把话说得太满,想改都没法。
“你们合伙骗我呢?”李城安手背的青筋都爆了。
伯青元怕他犯浑,赶紧把曼姐拉了过来,连同南晏一起挡在身后,刚要说话,身后就响起了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
李城安透过镜片看着从远处接近的那人,眼里扭曲成一片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