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买河灯吗?有人买灯吗?”

当南晏他们从小路绕进主线时,一眼望去,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位站在树下卖灯的老太。

她已两鬓斑白,驼背挎着一只竹篮,破了洞的布鞋迈着碎步彷徨在密集的人群外,神色焦急而无助。

南晏的视线从两排莲花灯上游移而开,来来回回地瞧了老太好几眼,忍不住回头问:“过去看看吧?”

伯青元跟着看了过去,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头。

“买灯吗小伙子?”老太一见两人过来,连忙摆出笑脸。

南晏见她不停擦着头上的汗,挺心疼地问了句:“多少钱一个?”

“不贵不贵,三十一个,”老太和蔼的脸上满是真诚,“不过我太累了,想早点卖完回家看孙子,可以便宜些给你。”

南晏数了数篮子里的灯,统共只有□□个,想也没想就说:“好,我全买。”

“等......”伯青元皱眉看着老太,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而老太也心虚得不敢抬眼,急忙忙收下两百块就把灯推给了南晏。

“两百够吗?便宜这么多啊?”南晏抱着纸灯,脸被挡了一半。

“够了够了。”老太胆怯地瞟了眼伯青元,把钱一抄,赶紧走了。

“阿婆你走慢点!”南晏见她脚下生风的姿态,一点也没刚才那种不灵便的模样,“急什么啊?”

“走吧。”伯青元望着路边的两排流珠灯帘,扯了扯南晏的衣角,“前面有‘七条桥’可以放灯。”

“什么是七条桥?”南晏往里揽了揽纸灯,眼里仍闪着光。

伯青元轻笑着说:“七座古桥,很早就有了,听说是以前的妇女不能随便出门,但又想结伴出来看灯戏,镇子里的男人就给她们修了七座小木桥,她们可以站在上面看戏,然后......”

“然后什么?”南晏立马追着问。

伯青元正想说,余光却瞥见了他身后的一个小摊,手指一紧就要把人拉走:“边走边说。”

“你看见什么了?”南晏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表情变化,当即回头,就看见了一个卖灯的小摊,心里恍然一怵,直接走了过去。

“南晏......”伯青元没想到自己眼神一错都会被他察觉到,愣了一下才追上去。

“哟,你在哪买了这么多?拿去卖的?”摊主看着南晏,毫不避讳地问了句,“你进价多少啊?”

南晏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边就走来了一个老太。

“你又来了?刚给你的都卖完了?!”摊主瞧见老太,挠了挠头,“那我可得涨价了啊,算你三块一个太亏了。”

“......”南晏眼角痛了一下,他看着阿婆,声音紧涩道,“你不是说要回去看孙子吗?”

老太扫了南晏一眼,也不说话,径自把刚刚赚的钱给了摊主,自己又提了几大篮子的纸灯去卖。

“啧,你是不是被骗钱了?”摊主点了根烟,坐在小木凳上叹气,“现在装可怜就是来钱,我哪天也自断右腿算了。”

南晏捏紧怀里的一摞纸灯,眉头皱得死紧:“那也不叫骗,我自愿给的,她那么大的年纪了,不容易。”

“她还不容易?!她光是卖这个灯就把赌债还了一大半,怎么说......”摊主还没说完,伯青元就已经带人走了。

南晏眼里闪过四周光怪陆离的灯火,手上的劲一大,纸灯就被捏坏了两个。

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每一次,都这样。

他伸手试图把那些无助的人拉出困境,而对方出来了,他却被推了进去。

南晏的眉头越皱越深,连眼眶都被压红了。

“就是他,他是同性恋,他勾引老师才被打的。”低头哭泣的女生抬手指着南晏。

南晏头上缠着浸血的绷带,一脸错愕:“你在说什么?是我救了你啊,那个男生拿砖砸你,是我......”

“没有!你没有!你说谎,我不管,这都不关我的事!”女生一口咬死,而她的母亲也拉出了两个同学在教导主任面前作证。

“对不起,南晏,我,我不想被记过,会影响我高考的。”女生临走前悄悄道歉说。

南晏呆滞地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张合,无声地问了句:“那我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啊?

为什么我的好心要得到这种“回报”?

为什么我家老爷子临死前还要被人指着鼻子臭骂?

为什么绝路留给我一个人走?

“南晏?”伯青元握着他的手,轻轻点了点。

“恩?”南晏带着鼻音答应,抬头时,脸上还带着来不及尽数收回的失落和悲哀。

伯青元难受地收拢指尖,掐着对方的手腕,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刚才的事他早就看出来了,却没有告诉南晏。

他能感觉到南晏的变化,所以才这么迫切地想要守住他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不想让他变成那些冷眼看戏的观众。

但他好像做错了。

“去放灯吧,”南晏轻松道,“买都买了,别浪费。”

“......好。”伯青元把人拽好,一起绕进了人群里。

七条桥位于古镇中央,作为这里的特色风景,每年都能引来大批游客。

可这镇子本来就该是静的,如今人多起来,连河水声都没了,乱七八糟的人声鼎沸,乌烟瘴气的灯火通明。

南晏的一双白板鞋更是被踩了好几脚,基本是不能看了,等他们走到七条桥的时候,人流干脆堵死了。

“我......有点喘不过气。”南晏回身抓着伯青元,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就不去了,回客栈。”伯青元果断离开人群,正准备原路返回时,堵死的人流却自己让开了。

“怎么......”南晏探头往前看,还没瞧见什么呢,不远处就是一阵尖叫!

“小偷!抓小偷!!!”

“啊啊啊!救命!救命!”

“怎么了?怎么了!”

“别管!咱快走,别惹事。”

“好好好,赶紧走。”

原本围着的人立马走了大半。

南晏晃眼看见前面有个穿白裙的女生被人扯倒下在地,动作先于思考地跑了过去。

而伯青元什么也没听见,反应慢了半拍才跟上。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小偷戴着顶鸭舌帽,掐着女生的脖子,手里拿着把小刀四处乱挥,也不知道是太过紧张或者害怕,锋利的刀刃两三次划过女生的手臂,见血了。

“不要杀我!救救我!救救我!”女生慌忙挣扎,反而激怒了小偷,被小刀压住了脖子。

南晏看着她不停出血的喉咙,心下一跳,腿就迈了出去,可下一秒又停住了。

“别多管闲事啊!”身旁的一个大妈正在教训他儿子,“别去逞什么英雄!你又捞不到什么好!”

“可是她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是她命不好!你别管!我可就你一个儿子,不能出事。”

“那她也是别家的女儿......”

“够了!别出声,这种事交给警察就行了,你没必要去!关你什么事!”

南晏彻底停住了,眼里的光亮全然暗淡,逐渐变为了冷漠,他看着女生脸上绝望的表情,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站在了原地。

有些勇气,你只要背叛他一次,就再也不会有了。

“南晏!”伯青元跑过来时,眼里的情绪复杂至极,“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便极快地跑开了。

南晏伸出去的手只碰到一片衣角,根本拉不住。

南晏心慌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伯青元对他的无动于衷失望了,特别是想起火车上那事,他更慌了,他记得对方说过的底线。

而他貌似又踩了。

“伯青元!”南晏心里五味杂陈,又说不清缘由,再回头去看小偷时,却发现伯青元已经绕到了那人背后。

一瞬间,他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小心!”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

原本只盯着前面的小偷一个激灵,反手一刀划了过去!

南晏瞳孔一缩,声音都发不出了,只有两条腿拼命地往前跑,五十来米的距离,在此刻远得不可思议。

“别过来!”伯青元扣住小偷的前臂,往后一退,直接跌下河堤,而小偷又拉扯着女生不放。

噗通一串声响后,三人都掉了下去,乌漆墨黑的一片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

“救命!救命啊!

“开手电!大家把手电打开!”

河堤下。

伯青元和小偷扭打在一处,女生则被推远了,正捂着脖子在水中痛苦挣扎。

南晏见了,再没犹豫,腿脚不听使唤地带他跳了下去。

等他游到女生身边时,对方立即狠扑过来!紧紧抠着他的手不放!

南晏的腿本来就因骑车而酸胀无力着,那女生又吓得没了理智,不断把他压到水下,好让自己浮起来。

南晏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大口水,舌头不知道被什么给剐了,一阵剧痛。

意识模糊间,求生的本能胜过一切,鼓足了最后一口气使劲往下沉,那女生见自己被他带着下沉便本能地松手,南晏趁机浮出水面,吸了一大口气,拖着女生的后领游回了岸边。

同时,伯青元也制伏了小偷,两人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被拖上了河堤。

“这是咋了啊?”方曼曼他们过来看热闹,却没想到是自己人的热闹,“牙牙?青元?!”

“没没没事吧?!”马文代练过几年的搏击,两步过去把小偷制住,盯着伯青元使劲瞧。

“我没事。”伯青元对他们点了点头。

南晏却跪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动了。

伯青元疑惑地走过去,手还没碰到他,南晏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而他每咳一声,嘴角就流出一丝血。

“南晏!”

“牙牙!”

周围的人一顿慌乱。

南晏猛地干呕两次,吐出一块沾着血的竹片,一看就是从飘在河面里的那些纸灯上落下的。

李城安见状连忙蹲身,急声问他:“怎么样?是喉咙被伤着了吗?哪里疼?”

南晏虚弱地摇了摇头,他一把抓住蹲在自己身侧的伯青元,满眼血丝,声音模糊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救她!为什么要去!我差点就死这里了,这就是下场!你下次别去了......”

南晏每说一句话,嘴角下就滴下一丝血,伯青元看得触目惊心,“既然是为了救人,怎么能在乎得失”这句话说不口了。

“你下次别去了......”南晏指尖发白地抓着伯青元衣袖,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伯青元没有答应,只是伸手把人抱住,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亲了亲南晏的耳尖,“对不起,对不起。”

“我......”南晏耳朵连着脖子一酥,心下却凉透了,“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