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你这事,做,做得不地道。”马文代曲着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坐在石地上,愁容满面地扯着路边野草。
李城安心里有数,除了叹气,什么也不敢说。
“得,”陈大爷看得最开,眨眨眼就把这事忘了,“甭管怎样,这路也要继续走啊,都跟这儿戳着干嘛,当路标啊?”
“走什么走!南晏身上全是伤!”方曼曼瞪了他一眼,“要走你自己走!”
“不不不,曼姐,你们先走吧,”南晏侧了侧身,绕过伯青元,“大家都快没水了,你们先去旅馆。”
伯青元见南晏转头,便跟着转身,看着他的脸,以免错过任何一句话。
要是换做以前,南晏肯定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但现在,他一眼就发现了,不过也没急着问。
“那你们两个怎么办?”方曼曼边说边朝四处打量,“要不这样,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旅馆找辆车来接你们。”
“这,这,不大好吧?”马文代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青苔,有些说不清的纠结。
他们玩骑行这门的,最忌讳搭车,讲究的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不落地干完全程。
结果弄成这样,确实扫兴了。
“对不起,南晏,”李城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尽是血丝,“叔错了,对不住。”
“我没事,就是......”南晏多少也有些介意,“李叔,你到底在急什么?”
“对,”方曼曼也想问,“老李,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再不说就没意思了。”
李城安不吭声。
“算,算了,”马文代极少的拉下了脸,“你,你不把,我们,当,当兄弟,那,那我们也不问。”
南晏眼皮一跳,想着以后路上都要这么隔阂下去,登时难受了,不自觉地放软了声:“李叔?”
“我......”李城安差点没忍住就说了,但最后又憋了回去,“南晏,你好好休息,叔待会儿来接你。”
说完,他第一个骑车走了。
南晏有些失望,脸上却笑了笑:“曼姐,你们也先走吧,等太阳出来就热了。”
陈大爷倒是挺干脆,二话不说就走了,只剩下犹豫不定地方曼曼,和特意等着她的马文代。
“这样吧,”方曼曼最后拍板道,“我留下来陪牙牙,青元和呆子先去旅馆。”
“啊?”南晏问。
“为什么?”伯青元问。‘
“怎,怎么的?”马文代也问。
方曼曼愣,吸着气收了收下巴:“不是,我还不行了吗?谁陪不一样的嘛,青元怎么说也是队长,当然得跟着人多的一方。”
“谁说的?”伯青元不同意。
“不一样。曼姐你是女生,我觉得不方便。”南晏不同意。
“对对,不行,不不不一样!”马文代也不同意。
“嘿,你们这一唱两和的,”方曼曼翻了个白眼,说走就走,“我生气了。”
“哦,”马文代木讷地跟上,“多喝热水。”
“我生气呢喝什么水!”方曼曼一眼刀子横过去。
马文代无辜地瞪圆了眼,随后低头,在心里默默记下:女生生气的时候,是不能喝热水的。
待两人走后,碎石坡下就只剩南晏和伯青元,一坐一站地面对着了。
习习清风吹开脚下的醡浆草,两三点淡红色的花片被推到黑色的胶质车轮上,一左一右地摆头。
“喝水。”伯青元再次拿出橙汁。
南晏接下,还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伯青元就又笑了。
“你怎么老笑啊?”南晏总觉得不大对劲,“你是不是面部肌肉抽筋了?”
“......”伯青元立马拉下嘴角,摸了摸脸侧,“我笑得不好看吗?”
“好看啊。”南晏凭着良心脱口而出。
伯青元嘴角又是一扬,连他自己都觉得傻,可就是......控制不住。
“你干嘛啊?”南晏见他笑,自己说话也带了笑腔,“真抽筋了?”
“恩,抽了。”伯青元捏了捏脸,单膝蹲下,打开药箱,正经道:“你别担心李叔,他就是在躲人,等我们和黑哥汇合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恩?”南晏拉起裤腿,顿了一下,“还是要汇合?”
“必须的,老传统,改不了。”伯青元见南晏没打算再说什么,才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南晏也发现了这一点,眉心皱出了一条褶皱,所以也特地等伯青元抬头的间隙才问:“那李叔知道吗?”
“......他不知道,因为黑哥在群里说,这次不碰头了,骗他呢,想让他跟闵封见一面。”伯青元说完又等了等。
南晏只“恩”了一下,便抿紧了嘴。
伯青元以为他不想再说了,又低下头,利落地消毒、包扎。
南晏看着自己被剪下的一大块皮,也没觉得疼,就盯着伯青元的后脖颈出神,然后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伯青元。”
“......”
“伯青元!”
“......”
“伯青元,你是不是听不见,你是不是......”
南晏喊得嗓子发疼,可就是没有人回应。
直到伯青元帮他放下裤腿,准备起身时,才看见他咬着嘴皮,眼泪打转的样子。
“怎,怎么?很疼?”伯青元问得很关切,甚至有些急。
南晏的门牙在口皮上咬出了一个白点,就像落在心脏上一粒雪,他看着伯青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伯青元却像是听了一样,笑着说:“不客气。”
“你骗人......你骗我!混蛋!!!”南晏直直瞪着对方,明明满脸怒气,却一个劲的掉眼泪。
伯青元脸上瞬间就没了血色,仿佛被一刀砍中要害,心口缺血般的疼。
“你是不是,听不见?”南晏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伯青元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果说,他曾为自己的缺陷而自卑过,那也只有刚才那一刻。
“我......”伯青元想说不是,却又撒不出谎,微启的双唇几近颤抖,不过一个“是”字,就抽干了他所有的孤傲。
“为什么不早说!”南晏一把扯住对方的腰肋间的衣服站了起来,几乎贴着他的脸问,“你觉得好玩吗!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他每说一个字,眼里就滚出一行泪。
伯青元指尖发冷,手心却烫得冒火。
“你就是个傻X!”南晏一想起自己之前全是在错怪对方,心里简直冰火肆虐。
原来他从来没有无视过自己。
而那些看似正常的交流,对自己来说再容易不过的对话,都是对方......万般谨慎,小心得来的。
南晏不知道做到这一步有多难,但他很心疼。
这世上,总有人活得如此顽抗,从未低头。而他总以为足够的努力,现在看来,就像个笑话。
“别哭啊,我听不见,你哭什么?”伯青元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有种诡异的满足,好似南晏的眼泪都是流给他的。
“我气的!”南晏松开被攥皱的衣服,捡起橙汁喝了一口。
“气哭可还行。”伯青元正要笑,南晏就一口果汁喷了出来,铺天盖地的。
“......对,对不起,”南晏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这水馊了。”
“馊?”伯青元拿着闻了闻,还真有股味儿,“可能是被太阳晒久了。”
“那怎么办啊?”南晏本来微低着头,说到一半又“唰”地把脸对准了伯青元。
“诶,干嘛?”伯青元反射性地退了一下,随即又有点舍不得地悄悄站了回去,然后就被自己的黏糊劲恶心到了。
“我真的特别渴。”南晏说得字正腔圆,生怕对方没看见,或是没看懂,但又藏着掖着,不让对方发觉他的小动作。
但伯青元瞬间就明白了,心里暖烘烘地软了一下,也不说破。
“怎么办啊?”南晏又问了一遍。
伯青元侧眼扫过身侧的竹林,挑了挑眉:“山泉喝吗?”
“山什么泉?”南晏难以置信又暗含期待地说,“要喝!”
所谓两山相接头,下有泉水流。
在常年缺乏流水的山与山之间,雨季或能在接头处排洪,枯季则有地下水在接头附近出露成泉。
伯青元从驼包里拿出折叠刀,走进竹林,砍下一截细杆,就着竹节处削成了一个长筒杯。
“哇。”南晏跟在他身后,想着对方也听不见,便毫不避讳的感叹起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伯青元又用刀翻开泥土,一点一点,寻着土地的脉动,往前找去。
苍翠洒满了天,又盖下了地,泥土特有的菌味裹着水汽,悄然攀上浸湿的裤腿,在鞋边留下一圈软泥印。
“这里。”伯青元挺下,用脚掀开脚下的竹叶枯木,又蹲身移开了一块圆润的青石。
哗。
一小股清流从地面喷出,足有十厘米,而叶堆被全部扫开后,露出了一个清澈的小石潭,极其袖珍隐蔽。
“哇。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南晏夸个不停,却没有一句是给对方看见的。
伯青元用水涮了涮竹杯,这才接起一些,递给了南晏。
“谢谢,”南晏十分郑重地用双手接过,舔了舔嘴角,有些羡慕道,“我要是有这技能,当初爬山的时候,小墨也不会嫌弃我了。”
伯青元笑得温和,随口一问:“小墨是你朋友?”
“恩,前女友。”南晏喝着水,忍不住砸了砸嘴。
“前女友?”伯青元觉得自己看错了。
可南晏十分肯定地点头:“啊,怎么了?”
笑容当即凝固,裂出了一条缝。
伯青元不由得抹了把脸,心里是难以言喻的难受到打击。
自己以为对方是gay,然后自己也gay了,gay完却发现对方不是,而自己还是gay了???
“你怎么不动了?”南晏把脸凑到对方眼前,摇着头问。
伯青元盯着他看了两秒,心里仍旧一阵悸动,只能无可奈何地说:“我正在把自己格式化。”
“哦,那你格好了叫我,我去坐会儿。”南晏似乎第一次这样玩,挺兴奋,走路都带点蹦。
伯青元看着他这样子,连格式化都舍不得,咬碎一口的憋屈,默默守在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