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站在人群中央,有种地面在震颤的错觉,他第一次直面如此震撼的生命力,鼻头发酸。
原先被绝望和灰暗遮蔽的双眼,终于在这烈烈高呼中窥见了一丝生气。
“怎么样!”方曼曼一手挡在嘴边,在呼声中大声问道:“酷不酷!”
南晏忍不住嘴角一勾,跟着大声回应:“酷毙了!”
李城安有些面瘫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这就是我们的信仰。”
“豌豆!快来,我们一起照张相!”方曼曼拉过正在插旗的伯青元,把单反递给别队的骑友。
“等等,我们队还有两个人,”李城安冲公厕那边挥了挥手,“呆子!陈大爷!”
“诶!来咯来咯!”马文代嗡声答应,带着一个头发半白的大叔跑了过来。
南晏这才知道,他们队有六个人。
“怎么回事啊,都要出发了还拉肚子!”方曼曼有些无奈。
“没,没法,”马文代长得一脸凶相,一米九几的大个子低着头老实认错,有些结巴道,“昨,昨晚喝多了。”
说完,他还颇为心虚地扫了陈大爷一眼。
方曼曼和李城安立马瞪(看)了过去!
“干嘛!瞅我干嘛!”陈大爷瘦得像只猴,眼里精光闪闪,“是他自己要喝呗!”
方曼曼一听,当即就怒了:“少鬼扯!肯定是你酒瘾犯了,又忽悠呆子去给你开钱!”
陈大爷“哼”了一声,忸怩地晃了晃肩:“那还不是他自愿去的,我又没逼他!”
“你!”方曼曼抬脚就要踹人。
李城安赶紧拦下:“好了好了,他这么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话我们留到终点再说。”
明明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南晏却听出了几分较真,他侧头看了眼陈大爷,心里带上了些防备。
“还拍照吗?不拍就走。”伯青元推出自己的山地车,长腿一跨,蹬在了右方的脚踏上,另一条腿撑地,拉了拉自己的骑行手套。
“拍拍拍!”方曼曼活泼得像个小姑娘,一边挽一个,把人拉到身边。
南晏想了想,推着手里的车没放,难道来一次,好歹也把山地车拍进去留个纪念。
他站到伯青元右手方,抬头正想让人把车头挪过去一些,那边黑哥就开始催人了!
“川城青旅第一分队的!跟老子走!”黑哥手里的红色小旗一挥,插在了车后座上,“出发咯!一路欢歌不爆胎!”
他边说边骑上山地车,一个猛劲蹿出小巷,他身后的骑友纷纷跟上,嘴里不忘吆喝。
“一路欢歌不扎胎!”
“不扎胎!不翻车!不酒驾!争做乖乖好少年!”
“哎哟!你们快点站好啊!”帮忙拍照的骑友顿时急了,看也没仔细看就按了。
啪嚓一声。
南晏半张嘴对着伯青元,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
......算,算了吧。
南晏默默安慰了自己一下,以后还有机会拍嘛,不急不急。
而方曼曼拿到相机一看,除了画面倾斜,聚焦不准,光线昏暗以外,勉强也许还行。
伯青元站在她右后方,也跟着扫了一眼,不怎么在意的视线晃过,然后一顿。
“啊!”方曼曼被身后的山地车砸到小腿,惊声尖叫:“怎么了!怎么了!”
“咳,”伯青元把车扶好,低声道,“抱歉曼姐,手滑。”
方曼曼瞄了眼他的手套,心里不禁发酸,她知道伯青元家里有些困难,但对方不提,她也不敢随便出手去帮,怕伤了小孩的自尊,但没想到......他竟然贪便宜买了双不防滑的手套!
“哎......”方曼曼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推车走过。
然而伯青元并没有注意到这道充满同情的视线,他正低头继续盘问自家的傻弟弟。
8:26
[豌豆]:你怎么不回话?
[芝麻馅]:我在掏手机,刚掏出来。
[豌豆]:恩?我觉得南晏真有问题。
[芝麻馅]:......为什么啊!男神是无辜哒!
[豌豆]:可他刚拍照的时候一直盯着我,表情...很奇怪。
[芝麻馅]:哥!你能少想点吗哥!万一是你脸上粘了只蚊子呢!
......
“你怎么还不走?”南晏问了几遍都没人理,只好伸手拍了拍伯青元的车头。
“恩?”伯青元抬头,微微皱眉,“我脸上有蚊子?”
“......?”南晏盯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没。”他刚说完,就听见耳边嗡嗡一声。
啪!
伯青元一巴掌打在南晏脸上,然后蹭了一下,带走蚊子的尸体,摊手说:“你脸上有。”
......你他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
南晏嘴角一抽,客气地笑了下:“谢谢。”
伯青元摇摇头:“应该的。”
“......”南晏一口闷气咽下去,调转车身,跟在了方曼曼车后。
“好了!我们该走了!”李城安排在最后,照应他们,“川城青旅六分队,2018夏季川藏线,第一个目标点——都江堰!”
伯青元对他点了点头,回过身,双手撑在把手上,踩在踏板上的右腿骤然发力,整个人站起来往前一倾,领头冲了出去!
“出发咯!一路欢歌不爆胎!”陈大爷紧随其后,灵活地蹿走。
“gogogo!”马文代开心得像只八百斤的熊,拍着胸口低吼了一声。
“南晏,走呀!”方曼曼等在后面,笑着催了催人。
“恩。”南晏握紧把手,干燥的手心里冒出一层薄汗,他能感受到自己强劲的心跳正在加快。
咚,咚,咚。
活着。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咔。
山地车的链条开始转动,变速器的转盘轻轻滑下。
南晏踩下踏板,随着车轮压过地面,川藏线上便多出了他的足迹,独一无二的,他来过、活过的证明。
“都跟上没有!我们在下个路口右转!”伯青元突然接到黑哥的通知,原路线因为堵车作废,更换到临时路线。
陈大爷和马文代果断停车,等着队长带路。
伯青元低头研究了一会儿临时线,然后抬头想问:“南晏他们......”
话到一半,南晏就从巷口里出来了,他半侧着头和方曼曼说话,也不知道听了什么,忽然大笑出声!
他弯起的嘴角边挂着两个酒窝,金色的软发被早风吹开,露出白净的额头,他似乎发现大家在等他,灿然笑道:“怎么了!”
怎么了?同学。
没事,我就看看,你挺厉害的。
伯青元一直记得南晏的声音,但现在才想起是在哪听过。
去年,他办理好退学手续后,就站在布告栏的光荣榜下面,静静看着照片上的人,却不料本人就在他身后。
“挺羡慕,成绩好。”伯青元说。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南晏也不谦虚,高兴地应了,笑得一脸纯粹,就像在幼儿园里得了朵小红花的孩子。
伯青元当时没忍住笑了。
现在,也笑了。
这样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