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这个冬天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吱...咔...咔。
老式收音机里发出几声杂响。
有人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指,用圆润干净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它,三长两短——
叩叩叩,叩叩。
仿佛是特有的暗号。
收音机恢复正常,再次传出人声:“......这段话出自《晚年》。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多少人在收听我的直播,但我希望昨晚给我留言的那位朋友,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不妨试着再坚持一个季节,等这个夏天过了,一定......”
啪嚓。
收音机再次罢工。
南晏躺在沙发上,微微眯了下肿痛的双眼,侧头看向茶桌上的铁盒子。
老头子走了,连你也跟着不行了?
他抿紧干裂的嘴角,十分费力地抬起垂地的左手,不停发颤的指尖刚刚刮过套在收音机外的白色蕾丝罩子,隔壁就传来“嘭”的一声门响!
“老乔!你家是不是也停电了啊?”
“是啊!整个小区都停了!”
“哎哟,这大热天的,可咋办?”
“没事儿,以前没空调不也照样过了!”
“那能比吗,我现在......”
停电了?
原本抬起的手又倏然坠地,砸在地上“嗑”的一声,却无人理会。
南晏用头顶着沙发,抬身往后边的墙上看了一眼,空调没动。
啧,真停了。
不过......也无所谓。
随着所有电器的轰响声远去,整个小区都落入了蝉鸣之中,它们高喊着夏天,把每一分热度裹进歌喉,然后钻过厚重的窗帘,闯进每家每户,肆意宣扬着这份炙热。
一滴冰凉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沿着耳根没入木质沙发。
南晏轻轻扇动着鼻翼,缓慢地呼吸着空气里的煤气味。
咝咝咝——
厨房里传出若有若无的漏气声,就像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
“等这个夏天过了,也不会好起来的......”
南晏默默想着,闭上了眼睛。
呜,呜,呜。
放在头侧的手机却依旧震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又是那些辱骂他、咒他去死的骚|扰短信。
呜,呜,呜。
南晏忍了忍,最后还是捞过手机,按住了关机键:“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
他按住键钮的手指因为无力而滑了一下,解锁页面便弹出了一条微信——
川藏线骑行大队召集令!快来加入我们!趁着年轻!向远山行!
集合日期:2018.7.19,早上八点。
集合地点:川城青旅
联系方式:顾昭华,138900XXX
......
南晏一路看到底,才瞅见了“只收998元”四个大字。
骗钱的吧?
他把这条信息来回看了三遍,琢磨了一会儿后,突然笑出了声:“我还想这个做什么,有意思吗......”
川藏线。
他记得老爷子以前好像说过,说过...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
心脏猛地一阵收缩,酸疼发麻。
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就不记得了?
南晏鼻尖一酸,紧紧咬住后牙,没让自己再哭出来。
他突然对死亡产生了恐惧......是不是等他死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老头子了?
咔嚓。
收音机停息片刻后,自动转化成了电池供电。
“好了,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收听,请不要忘记那句话——不妨试着再坚持一个季节,等这个夏天过了,一定会有......”
咔。
电池长久未换,也没电了。
“唉,这就过分了。”
南晏笑骂一声,左手撑地,拖动着两条无力的长腿,跌下沙发。
一定会有什么?
他一边爬向窗台,一边想道。
如果刚刚那句话他能听全了,无论是什么,他其实都不会在意,可偏偏两次都错过了。
“这是要让我死不瞑目啊......”
啪。
阳台上的玻璃窗被人用力推开。
南晏坐在窗下,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找回力气。
他走进厨房,看着灶台犹豫了两秒,直到意识因中|毒而昏沉时,才一步上前,把煤气拧灭了。
“反正都是死,那不如走远一点,至少别死在这个鬼地方。”南晏拿出手机,点开刚才那条微信,报了个名。
叮咚。
一条消息立马蹦了出来。
[我是你黑哥]:有车吗兄弟?
[雁归南]:有一辆捷安特。
南晏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过有点旧。
[我是你黑哥]:行,能骑就行,明早准时到啊。
[雁归南]:好。
南晏收回手机,转身去了隔壁屋。
他握着门把,闻着里面飘出的几丝檀香味,手臂微微往下一沉。
叩。
房门应声而开。
“我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南晏看着屋内的黑白照片,静静站了半个小时,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对不起,我尽力了,就是太难......”南晏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抹了把脸,转身掀开一块塑料布,把家里唯一的一辆山地车推了出去。
呜,呜,呜。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个不停。
南晏往双肩背包里塞了几件衣服,翻出家里仅剩的一万块钱,在出门前才打开短信看了一眼。
“恶心!变|态同性恋!死|全家!”
“死gay!这辈子都别想回一中了!你回来一次,我们揍一次!”
“去死去死去死......”
南晏清瘦惨白的下颌绷出一条直线,他滑动着页面,把所有陌生号码加入黑名单,然后删除短信。
“没事...没事,再也不用回来了。”他把背包提上肩膀,一手推着山地车,一手打开房门。
“喵——”
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猫叫,喊停了南晏的脚步。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家门口正大咧咧地放着几具被解剖过的老鼠尸体。
“南南,你这是要去哪啊?”邻居家的奶奶拦住想要出去的小胖猫,半掩着门,既担心又害怕地问了句。
南晏疲惫而礼貌地笑了笑:“出去走走。”
“哦......”阿婆有些纠结地往屋里看了眼,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块钱,“南南,你看你爷爷死了,我这也......”
“妈!你跟谁说话呢?”屋里传出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阿婆顿时缩了缩肩膀:“没谁...没事。”
“放屁!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钱啊?我说过多少次了恩?不准再和南家那个变态佬说话!”
嘭——
铁门被人用力关上。
南晏眨了眨眼睛,随后扭头看向一边的白墙,上面被人喷满了油漆,内容无非只有一类——
南晏同性恋!
变态!
强吻自己老师!
去死!
“他们就不会换种骂法吗,真是太客气了。”南晏垂眼看着楼梯,细密的睫毛映在眼眶下,打出一层阴影。
他提着山地车,有些脚步不稳地走下了楼。
然而十分不幸的是,因为小区停电,楼下正聚集着一群无所事事的大妈大姐,她们一看见南晏,眼睛都亮了。
“哎哟,出来了!”
她们用一种自以为对方听不到的大嗓门说道。
“那个谁谁啊,天!就南家的那谁。”
“可惜了,以前成绩那么好,害我还让洋洋多跟他学习,现在好了,变成了一个同性恋!”
“那你可得把洋洋管好了,千万别学这些!”
“说什么呢你!我家洋洋是正经孩子!”
“哈哈哈哈......”
南晏推着山地车路过,手上全是冷汗。
呜啦呜啦的蝉鸣声不会停歇,就像这些比屎还臭的嘴。
嘎吱。
山地车碾过地上的石子,卡顿了一下。
“咦,他怎么不走了?”
“天,求他快点走,你是没看见那些来找他的学生、家长,我的妈呀,跟他住一栋楼真是倒了血霉。”
“他爷爷才是最可怜的,摊上这么个......”
噌。
山地车被人架在了原地。
南晏低着头,一边往回走,一边撩了把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没必要再忍的,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而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更没什么好怕的。
最后的这一段旅程,要是都不能走得肆意猖狂!那岂不是亏本亏回娘胎里了!
“诶,你过来干什么!”
“你想干嘛!保安!保安!”
南晏连个屁都没放,就被那群大妈一顿吆喝。
一时间。
小区里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打开了,看热闹。
“操......”南晏这辈子都没怎么说过脏话,这第一个字出口后,就像打开了某种束缚已久的枷锁一样,通体舒畅。
“你骂谁呢!”大妈一根手指头指他脑门上,“别以为我们会怕你!死变态!滚出小区!”
啪。
南晏歪头挥开对方的手,原本秀气清俊的脸上爬满阴霾,扭曲成暴戾狂傲:“别拿我的礼貌当箭使,你们真以为我没脾气?”
“南晏你做什么呢!”保安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却不靠近,他十分嫌弃地站在一边,用警棍拍了拍南晏的胳膊,“你别瞎闹啊!”
“是我在闹吗?你他妈长眼了没?”南晏一个回身,抓住警棍,抬手就往保安脸上招呼!
“啊啊啊!别别别!”保安吓得往后一跳,像躲瘟疫一样避开他,“别碰到我!”
“我操!”南晏瞬间红了眼,劲瘦的身板往前一蹿,直接掐住保安的脖子往前推了下去!
“啊啊啊!打人了!”
“闭嘴!!”南晏爆喝一声,整个小区都安静了。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麻木地重复着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我不是同性恋,有人冤枉我,你们爱信不信。”
不过这一次,他还加了一句:“就算我是,也关你们屁事!操!”
话毕,他推着山地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