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殷妙醒得很早。
她刚睁开眼,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跑到阳台,一把拉开窗帘。
幸好,外面的雨停了。
这次课外实践的集合时间是早上六点,目的地是巴伐利亚州的福森,位于阿尔卑斯山麓下的一座中世纪风情小镇,它有着举世闻名的旅游景点新天鹅堡,搭乘大巴的单程路途在五个小时左右。
殷妙快速洗漱完毕,背上她精心准备的零食包,边哼小曲边蹦跶着到了集合点。
天色深沉晦暗,集合点只有零星的几位陌生同学。
殷妙等得无聊,掏出手机准备刷会社交软件,却意外发现一条未读消息。
是这些日子完全被她遗忘的阿卜发来的:「确认路德维希参加今天郊游活动。」
她嘴里叼着一块八字面包,特别淡定地回复:「我知道。」
马上又凡尔赛心态地补发一条:「我和他一起去的。」
阿卜几乎秒回:「抱歉啊妙,我知道得有点晚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报上名,等等。」
下一秒,他连发了三个震惊的表情:「你也去?你怎么做到的???」
殷妙打了个哈欠,擦掉眼角沁出的湿润,深藏功与名。
「谢谢你阿卜,愿安拉永远庇佑你。」
六点差几分钟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大巴缓缓停靠在站牌处。
司机是个身材敦实的本地小老头,嗓门洪亮地跟他们打招呼:“早上好啊,年轻的学者们!”
殷妙早就暗中观察过,路德维希还没来。
她乖乖地排队上车,眼疾手快地抢下第二排的两个座位。
之后的十分钟里,陆陆续续有人上车。
殷妙双手扒在前座上,眼巴巴地盯着车门,终于等到熟悉的身影。
路德维希今天的打扮格外休闲,他戴着黑色渔夫帽,背着斜挎胸包,穿着同色的运动外套和及膝短裤,三两下就跨上大巴。刚往车内挪动了半步,他就看到正在向他热情招手的殷妙同学。
路德维希来得比较晚,大巴车的前排座位基本都坐满了人,但是最后一排的五连座还空着,他完全可以一个人享受全车最角落的位置安静睡觉,可他脚步微滞,鬼迷心窍地停在殷妙面前。
殷妙已经非常自觉地站起来:“你喜欢靠窗还是过道啊?”
路德维希扫了眼她怀里抱着的,不知道装了什么的鼓鼓囊囊大书包。
“靠窗。”他酷酷地说完,侧身进了内座。
殷妙喜洋洋地坐到他旁边。
六点十分,最后两位带队老师和助教姗姗来迟。
他们来回数了几遍人头,确认全员都到齐后,向司机豪迈地挥手:“出发,开始我们的冒险!”
大巴车上配有话筒,两位老师先和大家友好互动,简单介绍自己,随后清唱了一首南部民谣。
殷妙生平第一次参加大学的郊游活动,情绪尤为饱满,她从包里掏出个带着卷口的小喇叭,用力一吹就吐出一段彩带,收力的时候彩带又自动收回去,像青蛙舌头一样,好玩得不得了。
她吹啊收啊玩得不亦乐乎,憨憨独乐的样子把前面唱歌的老师都逗笑了。
接连不停的“嘟嘟”声也把靠着椅背补眠的路德维希吵醒了。
他半睁的眼睛里残留着一丝茫然,似乎在思考这奇奇怪怪的响声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殷妙不好意思把小喇叭塞进袖子里:“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还眨着无辜的眼睛卖萌:“你继续睡吧,我保证绝对不发出任何动静。”
路德维希默默瞥了一眼她袖口里露出的半截彩带尾巴,把帽檐往下一拉,转向窗户那一面。
窗外的天色还没亮透,透过玻璃的反光,他看到刚刚信誓旦旦向他承诺“绝对保持安静”的殷妙贼心不死地嘟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对着空气模拟吹小喇叭的动作。
别说,还挺有模有样的。
朦胧的夜色中,红色大巴平稳地驶出海德堡,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抵达此行的目的地——福森。
因为连下几天雨的关系,福森的天还是阴沉沉的,乌云压着地平线,厚重得没有一丝空隙。司机把车停在山脚停车场后,学生们没急着下车,其中一位带队老师和助教先去票务中心统一取票,另一位则拿着话筒向他们朗声讲述关于新天鹅堡的历史背景。
殷妙捧着发到的宣传小册和手绘地图连连惊叹:“哇路德维希,建造这座新天鹅堡的国王竟然和你同名哎,哇~哇~这还是迪斯尼城堡的原型哎,你是不是也很好奇?等下我们一起去参观吧!”
路德维希没应声,闭着眼睛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他们今天的游览计划是先逛逛福森小镇,再分批次参观新天鹅堡,老师讲完注意事项后,再次通知所有人下午四点整在原地集合,然后宣布他们可以自由活动了。
停车场对面是座巴洛克式的教堂,兴奋的学生围在一起商量旅游方案。
男生们和老师提议要徒步爬上山,还要去玛丽恩栈桥那边看风景,据说那是观赏新天鹅堡的最佳地理位置,女生们则讨论起童话城堡和“梦幻国王”,纷纷摆起美美的姿势,拍照打卡先走一波。
因为这次郊游临时改到周日,虽然福森的景点还是正常开放,但当地的商店大多数处于关门歇业状态,大家结伴在购物街逛了一会,寻找中午吃饭的地方。
殷妙轻松地找到了独自站在教堂门口的路德维希,他正低头安静地阅读门墙上的刻字。
她迫不及待地小跑到他面前,正想邀请他共进午餐,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金发妹子,急匆匆地拉着她往外走:“妙,你是华国人对不对?快跟我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可怜的织女殷妙还没来得及和近在咫尺的牛郎路德维希说上一句话,就被超大号电灯泡王母娘娘拽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倔强地伸着尔康手,无语泪凝噎。
路德维希望向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不明显地绷成一条直线。
金发妹子拉着殷妙来到一顶搭在路边的白色帐篷,帐篷顶上拉了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其中好几个单词加红加重,鲜艳得格外刺眼,身穿黄色T恤的成员正在向路人散发材料。
只第一眼,殷妙就觉得这里的气氛压抑得让她很不舒服。
她身边的同学神情愤慨,语速超快地讲述着什么,殷妙仰起头仔细看了一会那条横幅,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到最后认出那几个鲜红色单词所代表的含义,更是直接黑了脸。
让她没想到的是,可能她的长像过于明显,很快有人拿着材料凑上来跟她说话。
殷妙面色不善地拒绝,转头就想离开,结果人家按住她的手,塞过来一支记号笔,硬是要她往不知道写了什么内容的表格上签名。
*
路德维希坐在教堂最后一排的长椅上,懒洋洋地阖眼休息。
他像是对屋外的自然美景和山顶的浪漫城堡没有任何兴趣,深邃的眼眸低垂,长手长脚地舒展着四肢,仿佛被强行唤醒的猫头鹰,看上去散漫又倦怠。
助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怎么没出去逛逛啊?”
路德维希言简意赅:“困。”
助教:“……”所以你是特地报名过来睡觉的?
他心里腹诽着,从手里抽出两张门票,面带无奈地劝说:“路德维希,既然大家都出来了,不如好好玩玩吧,喏,这是下午参观新天鹅堡的门票,你拿着。”
路德维希接过门票,察觉到质感不对,双指一搓分出来两张。
助教面色如常地解释:“噢,殷妙不是你的语伴吗?我刚刚没找到她,你帮我一起给她吧,反正你俩关系好,对了你们的参观时间是下午13:50,别去晚了。”
关系好?
路德维希没好意思说,其实他现在也找不到殷妙。
虽然小姑娘天天出现在他身边,但从来没有问他要过任何联系方式,两人目前唯一的沟通渠道,还是汉学课上留下的校内邮箱。可是现在,总不能叫他给殷妙发邮件问她在哪吧?
教堂门口慌乱地跑进来一个男生,看到助教后连忙迎了上来:“不好了助教,出事了!”
助教被他吓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路德维希收起门票,事不关己地准备戴上耳机继续睡觉。
“那个眼睛圆圆,长得像娃娃的华国同学,她和人吵起来了。”
“圆圆眼睛……殷妙?”助教失声叫了出来,“她怎么还能惹麻烦呢?哎哟我去看看,不对我得赶紧去找带队老师。”
他急得左右打转,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刷”地一下,身边的路德维希突然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形和严肃的神情給人带来极重的压迫感,深绿色的眼眸里透出冰冷的审视。
“她在哪?”
“啊?”来报信的男生愣了一下,一时也说不清具体方位。
“带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