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起来,就看到他这样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电脑还开着呢。我想是打击太大了。他们从小相依为命,他恐怕很难相信阿绯怎么会突然离他而去。这么多年,阿绯一直没有消息,想必是已经不在了……那天他可能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层,所以才会……”
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卧室,像医院一样并排放着两张床。他就躺在最里面靠窗的一张床上,白色床单盖住他的身体,只露出两条手臂,像两条惨白的臂骨。瘦得可怕。
他的眼睛在阴影中半睁着,呆滞的向着天花板。乌黑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灵动的神采,只有形状还是跟当年一样,秀美得令人震惊。
阿离?这就是太叔离?开什么玩笑。别吓唬我了,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朱昔仿佛听到了自己在叫着他的名字,但他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叫了。他的大脑已经乱成一团,除了眼前这惨白,消瘦如骷髅的少年之外,他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感受。
不要开这种玩笑,不要开这种玩笑。如果你完了,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不是你在对我们复仇吗?你有什么不满意?你想让我们干什么?你想让我们死吗?你起来杀掉我啊,别这样一言不发的躺着。
朱昔的目光从眼睛滑到了对方脖子上。不必碰触他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的肌肉和皮肤都已完全失去活力,像一具死尸。这种感觉让他打心眼里恶心。
“他变成这样已经一年多了,像个植物人一样。医生检查不出结果来,只说是某种精神障碍。一年前我发现他变成这样的时候,我比你惊讶多了。”
精神障碍?什么障碍?他永远不应该有什么精神障碍的,我知道他。他不会把苦难一个人留着。如果他痛苦,他会让他周围所有的人跟着一起痛苦。他和太叔绯,都一样。
“他从小镇离开后没多久就到我这里来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感动,我想他终于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了。我要尽量补偿他,代替他们的母亲疼爱他,把他以前受的苦全都补回来。这儿没有人认识他,只要他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来关心他的事情。他可以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活着。”
我不关心这些,我根本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爱他们兄妹。我只想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如果不是太叔绯的哥哥,太叔离,那么到底是谁在对我们施加报复?
难道是……不不不,别乱想,绝对不是那样的。对方是个有形的人,必须是个有形的人。否则我们只有死了。
“阿姨,”朱昔僵硬地转头去看李丽婷,“他们的长辈里没有其他人有怪异功能吗?”
“没有。”李丽婷愣了一下,随即理解了朱昔的意思,“不论是父系还是母系,都没有这种情况。连他们的母亲都很奇怪,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这么说,这事跟他们的长辈没关系了。可是……这话是真的吗?
朱昔仔细看着李丽婷,想从她身上找到一点拥有奇异能力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李丽婷不解的表情。
“他在这种状态下没办法施展任何能力吗?”朱昔终于放弃观察,问了第二个问题,“会不会他的能力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随意发动?”
“不会的。”李丽婷好像觉得朱昔的猜测十分荒唐,“他跟我说过,发动特异功能其实就像我们用大脑想事情一样,必须是有意识。意识死亡,什么能力也不管用了。”
既然是他说的,那么大体不会有什么差错……不过,如果是他事先就想到我们可能来找他姨妈调查,所以故意装成这样……不,这样太夸张了。
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条路都被堵死了,谁来告诉我们,我们应该把谁当成敌人?
白色的魔法阵在黑色的底盘上旋转。蜡烛在四周燃烧,星星点点桔黄色的光辉在黑暗中跳动。没有声音,没有人类的气息,这建筑在电脑中的魔法祭坛静悄悄的运转着。十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十个角落,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虚拟的游戏。
降灵会,十个人的降灵会。
不……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我不敢去想……
“你怎么了?”李丽婷看看窗户,“怎么一脸都是汗?那么热吗?”
“没……没有什么。”朱昔的声音沙哑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是吗?”李丽婷可能是被朱昔的样子感染了,下意识地用手扇了扇风,“对了,你们遇到那些奇怪的事件,既然不是阿离做的,那么你们认为会是谁做的?”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如果知道,我还站在这里跟你闲聊?
朱昔望着她,慢慢摇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是阿绯本人找上你们了呢?”
“不。”朱昔轻轻摇摇头,突然拔步快速朝门口走去,却险些在李丽婷脚踝上绊一跤。
“你上哪儿去?”李丽婷站了起来。
“对不起,阿姨,我要……走了。”朱昔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但他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拉开卧室的门,他和逃跑一样地走进客厅。李丽婷跟在他身后走出来,问了一些诸如“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之类的寒暄话,他半句也没听清楚。
“再见,阿姨。”朱昔抓住门把手,慌慌张张地想要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谢谢你。”
“不客气。”李丽婷凑过来替他把门开了,“有空多来吧。”
“谢谢,谢谢。”朱昔随口回答。门一开,他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而才跑了两步,又听到李丽婷在叫他的名字。
“朱昔!”李丽婷一手抓着门,“如果……你以后能见到阿绯,麻烦告诉她,阿姨等她回来。”
“好……好。”朱昔茫然点了点头。李丽婷目光中那种对孩子的慈爱刺疼了他,但他却已经来不及感受这种心灵上的痛苦。确定李丽婷没别的事之后,他飞一样地冲下楼梯,一口气朝楼下跑去。直到他呼吸到大街上的废气时,他才终于感觉自己好似从一个噩梦中逃了出来,暂时解脱了。
八月九日,下午六点。天空已经有一些黄昏的味道了,桔黄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把墙壁照得黄黄的。同一个旅馆的人好像都出去了,现在也不是客房服务的时间,整个旅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昔一直在吸烟,一根又一根,焦急不安地抽完又熄灭。手机死死贴在耳朵上,拨号音一遍一遍地从听筒里传来,那边一点要接电话的迹象都没有。
“没有人吗?”挂在脖子上的小药瓶在司空琴胸前摇晃。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西藏瓶子,她已经忘了是谁给她的,她只记得自己童年时一直带着它。鼻子稍一靠近,就能闻到瓶子里救心丸的味道。
今天她没有跟朱昔一起去,她害怕自己的心脏会因为突然见到太叔离而产生什么问题。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完全没事了,现在才知道并不是的。当她听完朱昔的叙述之后,她的手下意识地又放到了心脏的位置。
“娘的,欧阳这家伙死到哪儿去了!”朱昔狠狠扔下电话,吐了一大口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可能他有重要的事情……”司空琴的声音轻若游丝,在安静的房间里飘荡。
“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朱昔抬头看了她一眼,顺手把烟熄了,靠进椅子里,仰天看天花板,“阿琴,我们现在走投无路了。我们找谁理论去?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
“我也不知道……”司空琴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垂着头极力思索着,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他们的父母已经死了……如果是他们的姨妈呢?”
“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朱昔把脑袋恢复原状,“她说起他们兄妹的时候带着一种怜悯的味道。我觉得如果她真的也有那种能力,她应该是感觉同病相怜的。我告诉她当年同学们打算欺负太叔绯的事情了,她很平静,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朱丽被人这么欺负,我能切身的体会到她的痛苦,再怎么克制我也会露出一点愤怒的样子。除非她特别会装。”
“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我们的敌人没有了?”
“你真这么觉得?”朱昔突然把目光对上了司空琴的眼睛,死死盯着,“你不觉的还有一个可能,只是我们都不敢想?”
“什么意思?”司空琴朝后缩了缩,“别跟我打哑谜,朱昔,有话就直说。”
“我不知道。”朱昔仔细观察着司空琴脸上的表情,但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什么。是恍然大悟继而恐惧?还是茫然不解?“我只是在胡猜。”
“快说,朱昔,别说一半。”
“降灵网。”朱昔两手慢慢地合到一起,“这个名字……”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突然铃声大做。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谈话立刻中断了。
“欧阳,一定是欧阳!可算打来了!”朱昔一把抓起电话,朝着电话吼起来,“欧阳,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现在……”
“朱昔?”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嗓音,“你在哪儿呢?现在还没回家?”
“啊?”朱昔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是爸爸吗?”
“嗯,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去了。”电话那边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在外边是吧?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朱昔也叹了一口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让你跟朱丽说两句。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从上船以后就不怎么听话,每天都窝在自己房间里,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出来,连吃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我连想进去看看都不行,她坚决不让。我根本管不了她,她只听你一个人的……”
“等等,爸爸!”朱昔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一脸烦躁,“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儿,你能不能先别……”
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个稚嫩甜脆的声音传出来:“喂,哥哥?”
“朱丽。”朱昔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他知道现在想挂电话已经晚了,他只能想办法尽快把朱丽打发好,别让她跟自己一说半小时,“朱丽,你怎么可以不听爸爸的话?还不让他进你的房间?”
“我才没不听话呢!是爸爸不听我说。”朱丽非常不满地小声哼了一下,“我说了他不能进来,他进来,她就不能呆了。”
“什么‘它’?”朱昔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然后立刻后悔了。凭他对朱丽的了解,这所谓的“它”多半是什么不知道跟哪儿弄来的小动物,“好好,朱丽,我不管你为什么不让爸爸进房间,总之你无论如何也要出来吃饭。爸爸很担心你,你懂吗?”
“我知道,我也想吃饭啊,我肚子饿死了。可是姐姐她没有我陪,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多可怜!”
“我的祖宗。”朱昔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朱丽,船上的服务员姐姐不用你陪,人家自己好好的。”
“才不是服务员呢!服务员没有姐姐漂亮!”朱丽理直气壮地提高声音反驳朱昔,“哥,我跟你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她人可好了,全身香喷喷的。爸爸每天光顾着跟他的朋友说话,只有姐姐每天都陪我,一直到我睡觉。她还告诉我好多以前你们……”
“别胡扯了,朱丽。”朱昔粗鲁地打断了她,“我现在很烦,没时间也没心情跟你说这些。总之你听爸爸的话就对了,你在船上认识了什么人,等我回去以后再跟我说,好不好?”
“哥哥……你怎么也这样?”朱丽的声音弱下去了,“爸爸不理我,你也不理我是吧?好,我不跟你说了!”
朱昔还来不及说什么,电话已经被切断了。忙音代替了朱丽的声音。
“见鬼,死小孩。”朱昔扣上电话,倒进椅子里,长长吐了一口气。司空琴突然发现,他变得爱叹息了。最初见面时的锐气似乎在一天天消失,他变得越来越颓丧,“毛病越来越多,在船上认识一个姐姐,就缠着人家一直缠到晚上睡觉。爸爸也是的,打电话找我有什么用?跟那个姐姐说说才是真的。”
“朱昔,”司空琴轻声叫他,“继续说刚才的吧。”
“不,算了。等欧阳来了以后我们一起讨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也对。告诉我,我也不会有什么主意的。
司空琴沉默着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膝盖。
我好像一直是他们的负累。一点忙都没帮上,反而给他们添乱。如果我不在,他们行动也许还自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