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门铃大响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尽管我整个下午都在反复推演这一刻该怎么做,心跳还是急促不已。我帮麦可开了门,站在门边等,两手叉在腰上。他能说什么为自己辩解呢?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不会再让他把我耍得团团转,我不会让他用花言巧语来辩解他有羞辱我的权利。

我听到电梯叮了一声,门滑开了。不是麦可,走出来的是洁德,穿着瑜伽裤和粉红色连帽衫。

“嘿!”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脸上浮现了真诚的笑容。

她抱了我一下,黑发束成马尾,平滑的焦糖色肌肤上一点妆也没有,手上拿着购物袋。“马库斯到我们家陪戴文看棒球赛,我想你可能需要有人陪。”她举起袋子。“带海盐焦糖冰淇淋来了。”

“爱死你了。”我把她拉进公寓。

还没来得及说我要出门,这时门铃又响了。“是麦可。”我开了楼下的门。“我们说好要去吃晚餐。”我用三言两语将那段新闻的内容讲给她听。

“他就是个叛徒,八个月前我就发现了,他都不跟你谈将来的事。”

“真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些事,女人要自己去发现。就像我,马库斯的事我也自己决定。”

我吸了一口气,没错。不论感觉有多强烈,我都不能告诉她该怎么办。只能祈祷她能为自己和戴文做出正确的决定。

她把冰淇淋送进冷冻库。“这个留给你。”

“不要走,”我说,“我出门的时候你就待在这里吧。真的,我不会在外面待很晚。”

“你真的不介意吗?我今天晚上确实很希望能避开王八蛋警官,他现在对我盯得很紧。”

我微笑。“那你一定要留下来,就当自己家。遥控器在咖啡桌上,笔记本电脑在卧室里。”

“谢谢。那我先躲在卧室里,等你们走了再出来。祝你好运。”

她穿过走廊,带上了卧室门,我又跟刚才一样,站在门边等着。电梯门开了,这次出来的是麦可,还穿着灰西装,打着粉蓝色领带。今天一整天都狂风暴雨的,他怎么能保持一身整洁的衣物呢?我摸摸头发,想到我两个星期前就该去补染了,因为上节目前做了造型,我的头发又扁又塌,黏黏的,还淋了一身雨。

看到我的时候,他微微一笑,我仍冷冰冰地瞪着他。我正要转头,电梯里有第二个人走了出来,搞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麦可,但他避开我的目光,这个懦夫,竟把十七岁的女儿带来当挡箭牌。

麦可说:“我以为你会叫外卖,外面天气不好。”

我咬牙切齿,对他怒目而视,但他仍不肯看我。

“我要出去吃,”当我说话的时候,心脏冲击着胸膛。“除非,你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他很紧张地对我一笑,然后转头看着艾比,似乎要确认我看到她了。

我眯起眼睛,让到一旁,艾比盯着手机一直打字,低着头进了我家。走过我面前的时候,连招呼也没打。

“嗨,艾比。”但其实我想说,放下你那该死的手机,给我打招呼,然后说你会在大厅等两个小时,我才能好好痛斥你父亲。

“嗨。”她咕哝了一声,穿过门厅进了厨房。看到我刚才做的苹果酥皮面包,终于抬起头来。她眼睛里闪起了一丝火花,却发觉自己居然喜欢上我做的东西,又赶紧低头看手机。

“你要来一块吗?”我故意不理麦可,他正在我的酒架上找红酒,好像今天只是很普通的约会日。“还热着。”

她又看了面包几眼,“好吧。”

她的口气好像给了我莫大的恩惠,我很想告诉她没关系,我才不在乎她要不要吃我的面包或接纳我的友谊。不过,其实我很在乎,我想她也知道。

我到柜子前面找奶油碟,身后传来开抽屉的声音,等我放好奶油,回到中岛上,艾比已经用一把有些钝的奶油刀切了一块面包。可恶!我的矩形艺术品被撕得好难看。艾比看着我,我发誓,她一定很希望我对她发火。

“要奶油吗?”我装出愉快的口气,把碟子递给她,她的刀子不偏不倚地落在奶油中间。她涂好奶油,嚼了嚼,吞下去,没说谢谢,也没说“去死”。

我努力平息我的呼吸。她还小,我反复对自己说。

我扭开了一瓶矿泉水,送到她面前,还有她最喜欢的旋转吸管。麦可开了一瓶澳洲的希哈红酒。有那么一秒,我想到阿杰,我真的很希望今晚能跟他一起喝酒。但是,当他听到我的告解时,也会吓得倒退三丈吗?

我们三个人进了客厅,外面的天空已经是蓝黑色,雨水打在玻璃上。

我没跟麦可一起坐到沙发上,反而选了一张安乐椅,双手环胸。艾比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咖啡桌,她转过身,把水瓶放在我的桃花心木咖啡桌上,就是不用近在眼前的杯垫。又用沾了奶油的手擦过地毯,抓起遥控器按过所有的频道,最后选了里头有一屋子模特的真人秀节目。

我漠然地看着屏幕,怒气逐渐增强,我需要发泄一下。我要告诉麦可,他对记者说的话让我觉得很受伤,觉得受到严重的背叛。最后,我忍不住了,一把转过椅子,面对着他。

“你怎么可以说那种话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他对着艾比的后脑勺点点头,仿佛要提醒我还有别人在场。他真以为我忘了吗?我的血压飙高,不肯转回身子。

“为什么?”我一定要问到底。

他摇摇头,轻声对我说,“我也没办法。”

“放屁。”我大声说。艾比倏地转过来,我瞪着她,直到她转回去对着电视,我已经气到不管自己的形象了。

麦可拍了一下大腿。“你们要吃晚餐吗?我饿坏了。”

“不要。”我说,艾比却同时说好。

麦可对我皱眉,迟疑了一下,才说,“好吧,艾比,我们走吧。”

我无比震惊,他们两个起身,一起往门厅走去。他们要走了,不行,他不能走,他还没解释清楚,可恶!

“麦可,你为什么不帮我讲话?”我跟着他穿过厨房。

走到中岛旁边,他猛然转身,眼中第一次出现敌意。“汉娜,我们再找个时间聊一聊。”

他想要保护艾比的口气激怒了我,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艾比得意的微笑,似乎在说“你输了”。噢,才没有呢,小女孩,战争才刚刚开始。

“不行,”我对麦可说,“现在就讲清楚,我要答案,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推我去送死,为什么假装不知道我以前的事,为什么要说我只是你的朋友。”

“嗯,因为你就只是朋友而已。”艾比咕哝着低声说。

我瞪着她,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麦可就转向她。“亲爱的,请你下楼,去大厅等我,好吗?我过一分钟就下去。”

一分钟?他就给我他妈的六十秒来发泄?去死吧。

艾比一把门摔上,麦可就站到我面前。“在我女儿面前,不准对我大吼大叫!”

我咬紧牙齿,只想反复抨击他那个不尊重人、卑劣的贱货女儿,但我不能让他借题发挥。他还是第一次对我发脾气,我装着无所谓。

“回答我的问题,麦可。”在剧烈的心跳下,我努力保持平静。“今天早上,我碰巧在电视上看到你告诉全新奥尔良的人我是你朋友,我应该要对自己负责。不想帮忙灭火就算了,你还火上浇油!”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做这一行很不容易的,如果我要进参议院——”

“管他去死的参议院,我是你女朋友,你知道有多丢脸吗?你居然说我是正派的人?你的好朋友?”

他耸起肩膀。“亲爱的,这不是私人的问题。”

“应该是!你本来可以救我的,麦可。你可以的,你为什么不肯呢?”

他摸索着袖口的扣子。“不光是我的决定,比尔·巴顿很有意见。”

我的头一仰。“什么?你问你的助选经理怎么回应吗?”

“亲爱的。”他伸手碰到我的手臂,我甩开他。

“别碰我!”

“听我说,汉娜。节目播出后一个小时,比尔就打电话来了,他说我们要事先准备。”他抓住我的手臂,望着我的脸。“我告诉过你,不要去挖过去的事,不是吗?我就知道结果会很糟糕,现在你还怪我不保护你。”

我移开目光。他说得没错,他警告过我,是我不听。正如他的预料,我的行为让两人的事业都陷入危机。我吐出一口气,也吐出残余的怒气。

“我该怎么办呢?我工作没了,而全新奥尔良的人都恨我。”

他松开手,揉揉我的手臂。“可是到别的地方,你还是炙手可热的。听我说,你还有很多的机会,先低调一点,过了半年、一年的,大家就忘了你这次的惨败,我也会忘记的。”

拧紧的心略略松开了,他在为我着想。“过来,宝贝。”他轻声说着,便张开了手臂。

我等了足足五秒才让他抱住我,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轻易就屈服,但我想感受到被爱,我的头落在他胸膛上。

“亲爱的,你不会有事的。”他揉揉我的颈背。“你以后会更好,你会找到立足点,我相信你可以的。而且,你想想看,再也不用跟斯图尔特对抗了。”他往后靠,看着我的脸,唇边浮出性感的微笑。“还有你的死敌,克萝蒂亚·砍人后路·坎贝尔。”

我压下笑容,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能让他左右我的想法。“我没医疗保险了,他们给我的保险太贵了。”

“只是暂时而已,还是认命自己付吧。”

“怎么付?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我爸死后,留给我很多钱。还好,麦可算老练的男人,没提起我的遗产。

他点点头,似乎在想什么。“我马上去处理,我知道我能做的不多,但我会帮你付保险费。”他用双手拢住我的脸,亲亲我的额头。“最起码,我可以为你做这件事。”

我的心在打颤,不,才不是这件事,他还可以做另外一件事,更有意义、更有效果的事。脑海里有个声音对我大叫,说啊!说出来!

我退了一步,强迫自己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麦可,你可以跟我结婚,你就能负担我的保险了。”

他的手落下来,发出抽筋般的紧张笑声。“嗯,我想也是。如果我做事情很冲动,或许就会接受你的求婚。”他用食指指尖敲敲我的鼻头。“还好,我不会在受到胁迫的时候乱做决定。”

“胁迫?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你还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在圣巴巴拉的时候吗?你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保证有一天你会娶我。”我快哭了,努力眨掉泪水,我不能太情绪化。我一定要一鼓作气,不然,我等一下就没胆量了。“什么时候,麦可?你什么时候才能实践你的承诺呢?”

我们之间的空气凝住了,他抿嘴,盯着脚下的地砖。他吸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要开口了,门却突然打开。

“爸,走啦。”

可恶!艾比偏偏在这个时候进来。她走进厨房时,麦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对充当救星的女儿微笑,抚平她的金发。“当然好,小可爱。”

转向我的时候,他满脸的爱怜就都不见了。“等一下打给你。”他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我的视线模糊。他就这么丢下我?我还没得到我要的答案。

“艾比,回楼下去。”我说。

艾比一转身,歪着头。“你说什么?”

我抢到麦可身前,走向门口。“拜托你,快走。”我又说了一次,开门的时候心跳好快。“你爸跟我还没讲完。”

她看看她爸爸,要他帮忙反驳,或给她保护。他停了一下,把手牢牢放在艾比肩膀上。“现在不是时候,”他对我说,声音非常轻,“我说了,等一下打给你。”

他对艾比点点头,她就朝着门口走去。

“现在正是时候,”我的声音凶猛激烈,连我自己也觉得很陌生。仿佛有人占据我的身体,一个能干、有决心、有自信的人。“麦可,你要跟我结婚吗?”

艾比哼了一声,咕哝着说不要脸。麦可瞪着我,一脸厌恶的表情。他拍拍艾比的肩膀。“走吧,女儿。”

踏出我家大门的时候,他们经过我面前。我应该让他们走,该说的都说了,但我不能就这样结束。箭已离弦。我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拉高了嗓门,声音变得更尖厉。“怎么了,麦可?你为什么不能回答我?”

他不回头。我听到后面有扇门开了。不是彼得森太太就是洁德,两个人的反应一定很不一样。老太太彼得森会摇头,责怪我的冲动。洁德呢?她会为我加油,跳一段开心的舞蹈。我汲取她的能量,跟着麦可走到电梯前面。

我说:“很简单,是要,还是不要,告诉我就好。”

艾比用力戳下电梯按钮。“有人该吃药了。”

“别说话,艾比。”

她伸手去拿手机,一定是要发信息告诉她朋友这一幕,在那一剎那间,我决定豁出去了。

“亲爱的,你要给人爆料吗?我来告诉你吧。”我抓住她父亲外套的袖子。“麦可,你要跟我结婚吗?还是只是为了跟我上床呢?”

艾比倒抽了一口气。麦可怒瞪我一眼,蓝色的眼睛放射出冰冷。他下巴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但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用说了。电梯门打开,麦可走进去。

我站在打开的电梯前,呼吸急促紊乱,我到底怎么了?我该继续吗?我要退缩吗?恳求原谅吗?还是哈哈一笑,不当一回事呢?

麦可用力按下按钮。

“就这样?你就这么走了?”

他的目光穿透了我,仿佛我是隐形人,电梯门缓缓关上。

我说:“可恶的懦夫,走得好。”

在门合上前,我看到艾比的表情,一脸嘲笑,仿佛她赢了这场比赛。我的怒气往上冲,冲到了顶点。我要发泄,大声而用力地发泄出来,宛若歌剧到了高潮一般。“你走了更好,小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