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走出机场时,我穿着紧身裤、靴子,还有一件乐斯菲斯的刷毛外套,身后还拉着行李。跟上个月不一样,迎面而来的不是北极的寒风,今天的密歇根几乎有热带的氛围。我脱掉刷毛外套,从托特包里拿出太阳眼镜,慢慢走向租车的柜台。

我应该可以在三点左右到海港湾,在天黑前,还有足够的时间找到我租的小木屋。就像上次一样,我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找我母亲,我必须要单独和她见面。

在我的想象中,母亲会很宽容,她可能会告诉我,她跟我一样不确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让我的罪恶感完全消除。但再怎么幻想家人团聚这种情景,也很难想象鲍伯会愿意原谅我。

坐上租来的福特,我在机场停车场里打电话给麦可。

“喂。”每次他接电话,我都有点诧异。“早啊。”

“早。”不知道他是累了,还是气还没消,我假设他只是累了。

“我刚下飞机,今天天气还不错,温暖晴朗。”我系上安全带,调整一下后照镜。“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开会、开会,还有开会。”

“是竞选会议吗?”虽然麦可还没正式宣布要成为参议员候选人,却常跟政治顾问和大金主开会,集思广益能赢得选战的策略。

“不是,”他的口气仿佛我的话很荒谬,“我得照料这一个城市,对选民也有责任。”

“当然。”我刻意忽略他话语里的讽刺。“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要跟梅克·德弗里欧吃晚餐,新上任的警长也会来。”

他说的是警长,还有那个我在募款晚会碰到的姿态很挺直的女人。“珍妮弗·劳森。”当我说出这名字时,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会记得她的名字呢?“嗯,希望你会很有收获。”

接着是一阵沉默,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破冰。他没问我今天要做什么,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而且他非常生气。当我告诉麦可我要出远门一趟,解释我在直播现场为什么说出真相,他似乎不相信我被陷害了。而现在,我们之间的气氛很僵,不知道能不能赢回他的信任。

“麦可,我知道你很生气,我发誓我会挽救,大家都不需要知道细节。”

“你是说,不会有人发现新奥尔良市长的女友说谎,骗别人她被侵害了吗?”我听到他的叹气声,我猜他同时也在摇头。“天啊,汉娜,你在想什么啊?你是‘走入光明’的代言人,而我也是,你犯下这种错误,不会有人原谅你的。受害人以及你的观众对你的信任,现在都变成你的赌注了。”

虽然气温有二十一度,但我还是感受到一股寒意。其实,他的意思是说,他们再也不会信任他了。我最难过的是,对麦可来说,他那虚伪膨胀的野心胜过一切,根本不在乎我跟母亲的关系,也不在乎我能不能和过去的仇恨和解,他只在乎他的政治生涯。

“我说过了,不会有人知道的。”很好,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你不也撒过谎吗?”

电话另一头的寂静让我耳朵快聋了,我真是口不择言。

“我要去忙了,”他说,“祝你好运。”

他挂了电话,连再见也没说。

看到小密梅洛的招牌,我的胃打了个结。天啊,我还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吗?

我看过一篇文章说,女人不能停止爱情的滋润。就算老了,结了婚,也要不时不认真地调情一番。文中主张,开玩笑的调情能以一种无害的方式锻炼你的女性魅力,保持诱人的魔力。如此一来,甚至还能改善你跟伴侣之间的关系。

所以,如果我很懂得玩弄手段,今天下午会来到酒庄,应该说跟麦可感情不顺,所以逼得我不得不来。

但我不会玩手段,也不想玩。

当我苦恼时,我总是会向桃乐丝求救,我告诉她我和阿杰认识的经过,七十六岁的她会用碧昂丝《单身女郎》的歌词来响应我:如果你喜欢,那就为我带上定情戒。

“你没理由避着他,除非你对男友的感情很坚定,不然,你爱找谁就找谁。”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我对男友的感情很坚定,但我不确定麦可是否也这么认为。

我摇下车窗,吸入密歇根的空气,不知道是我的想象,还是这里的空气真的比较新鲜。

入口的箭头指着左边,我开上蜿蜒的车道,内心充满了多年来未曾感受到的期待。阿杰看到我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呢?不知道他收到信了没?没收到的话,绝对不会想到我今天会来。他会立刻认出我吗?只要一个眼神,我就能明白他对我有什么感觉……说不定根本没感觉。我加快了车速。

停车场里已经有十来辆车,有一对年轻情侣从礼品店走出来,各自拿了一个有酒庄双M标志的纸袋。

我顺了顺头发,才走进去,收款机后方站了一个中年女人,但她忙着结账,没注意到我。

从拱门外面,我听到里面传来谈笑声,还有轻柔的背景音乐。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品酒室,跟上次不一样,U型酒吧旁大约有十五个人,边说笑边喝酒。

我深吸一口气,管他的,上吧。

我穿过拱门,一手拿着一袋面包条,一手拿着黄色雨靴。他还没看到我,我就看到他了,他站在吧台后跟三个年轻女人讲话,同时帮她们倒酒。我放慢了脚步,我错了,大错特错。阿杰在工作,我的面包跟雨靴只会害他尴尬而已,也让我自己难堪,我为什么要一路把这双雨靴拖到这里来呢?

我看到,有个女人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他大笑了起来。我要吐了,他应该是个玩咖吧。我好蠢,以为自己有多特别。昨天,或许是我沉浸在他的聚光灯下,但今天他就跟这些年轻美女打情骂俏了,而明天呢?什么都有可能。

我呆呆地站在入口与酒吧的中间,内心剧烈地拉扯,我要继续前进,还是偷偷溜出去呢?就在此时,他正好抬起头,我们四目交接了。

后来,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我听见我的名字,我看到他放下酒瓶,差点弄翻杯子。我看到吧台那三个女人转头看我,神情很好奇,然后阿杰过来了。他注目的眼神从没有离开过我,虽然他一直摇头,我知道他不是在责怪我,他的双眼发光,我看到他脸上也泛出红色。

才一下子,我就被他抱进怀里,雨靴掉在我身旁的地面上。我感觉到他的衬衫好柔软,就贴着我的脸,鼻子里吸进了布料的清新味道,是他的味道。

“南方女孩。”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说不出话,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有人用这种方法欢迎我。

来到小密梅洛酒庄,我就暂时忘了接下来的任务,明天要跟母亲会面,我尽量不给自己压力,努力感受这里轻松愉快的感觉。

阿杰的吧台有一种大熔炉的感觉,重型机车骑士的旁边,就坐着私立学校的学生。不知道是酒还是阿杰好相处的个性,顾客似乎都放下了戒心与伪装。在这里,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坐着喝酒,和来来去去的顾客闲聊着,阿杰极力夸赞我的面包,还传给坐在吧台的每一个人,不断地说是我的功劳。我在一旁,看着他熟稔地叫出老顾客的名字,问第一次来的人他们从哪里来,怎么会来到这里。他才应该主持脱口秀,他真的很有魅力,但不会给人算计的感觉,比较像是一个诚恳的诉求,说着“我真的很喜欢你们”。他正在跟两个来自加拿大的修女讲话,同时慢慢诱导一个满脸戾气的男人加入他们。等他施展完魔法,臭脸先生主动帮修女付账,三个人还计划一起去吃晚餐。

到了四点三十分,阿杰才休息了一下,这时,查克和伊兹来了,跟上次一样拖着大背包。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阿杰对着他们挥手,同时示意另一个服务生唐恩到吧台后面帮忙。

看到阿杰跟两个孩子拥抱击拳,我忍不住微笑。跟上次一样,他带他们坐好,然后去里面拿他们的点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他跟这两个小孩,以及他们的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没有人会对别人这么好的吧?还是我太愤世嫉俗了?

到了六点,人群逐渐散去,唐恩负责接待吧台后仅存的六个客人。我坐在后面的桌子旁,教伊兹写数学作业,她突然尖叫一声,“妈咪!”

我转过头,看到梅蒂走了过来,她一身黑色,可能上班规定这么穿吧。她一看到我,就慢了下来,我还以为她要发脾气了,或许她真的跟阿杰有什么,但她的脸色又和缓下来,对我咧嘴一笑。

“嘿!我记得你。”她的紫色指甲指着我。“真开心你又来了。你们俩的组合,让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当然,梅蒂的“感觉”只是不着边际的说法。不过,我的感觉也像个少女,就像刚听到朋友告诉我,我喜欢的男生也喜欢我。

我跟阿杰站在外面,对着孩子们挥手道别。今天的景色跟四周前下雪的天气很不一样,樱桃树的细弱树枝已经长满了花苞,果园里冒出深绿色的小草。

“这里的风景真美。”我说。真的很美。草皮的绿色映衬着樱桃树的深红色,还有远处的蔚蓝水域。

“全球樱桃之都。”阿杰说。

“真的吗?”

“湖水对半岛的影响……还有那里,”这时他站到我旁边,指着海湾那一头的另一块土地,“创造出完美的小气候,很适合樱桃生长,也适合酿酒用的葡萄。”

我指指果园里像五斗柜一样的东西,每个抽屉都漆上漂亮的粉彩色。“那是什么?”

“蜂房,我有好多座。”他说。“一亩樱桃树需要十四万只蜜蜂来授粉。再过几个星期,就会有很多蜜蜂在花朵上跳舞、施展魔法。”他指着樱桃树。“你看到的这些花苞,都会变成大大的白花,从远处看会染上树枝的红色或树叶的绿色,所以等你开车上了半岛,你会觉得自己看到了粉红色和绿色的果树,再衬着湖水的蓝色就会非常壮观,不看就太可惜了。”

“或许改天吧。”我看看手表。“不过,现在我得走了。”

“想都别想,我要请你吃晚餐,我已经订好餐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