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那时候是七月,算是我的一时兴起,没有恶意,也没有预谋,就只是冲动罢了。

我们去北边,整个密歇根州就像个连指手套的形状,他们口中说的“北边”就是手套的指尖。位于密歇根湖畔的“海港湾”是座寂静的老渔村,鲍伯在那里有栋小木屋。这座质朴的小屋离镇上好几英里,而幽暗的湖泊只适合钓鱼,不适合游泳。鲍伯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觉得大家都会想在暑假时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度假,更不用说当时十三岁的女孩子了。跟我年龄相近的,只有邻家一名十岁的女孩,叫特蕾西。

连续三天的湿度都让人发闷,我们碰到前所未有的热浪,吹冷气也无济于事。鲍伯跟我妈去电影院看《西雅图夜未眠》,鲍伯叫我一起去,还拜托了我半天。“来啊,妹子,我买爆米花给你吃,哎呀,再加一些薄荷巧克力也行。”

“我讨厌薄荷巧克力。”我盯着少女杂志,不肯看他。

他装出失望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也不想我跟着去,他就是这么虚伪,或许他根本希望我死掉……最起码,被送回亚特兰大也好。

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我爸,他们那边比我早一小时,他才打完高尔夫球回来。

“喂,我的宝贝女儿还好吗?”

我捏捏鼻梁。“爸,我很想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亚特兰大呢?”

“宝贝,随你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要看你妈吧,你也明白吧?我要你回来,你妈也要回来,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宝贝。亲爱的,你会劝劝她吧?”

我开始诉说这个暑假有多可怕,但他打断我。“等等。”他盖住话筒,跟旁边的人讲话。他笑了,然后继续跟我对话。“亲爱的,明天打给我好吗?我们明天再聊。”

我挂上电话,觉得更寂寞了。我能感觉到,连父亲也要离我远去。他似乎跟我疏远了,没那么迫切希望母亲跟我搬回去,我得采取行动,不然,他就要忘记我们了。

我咚的一声倒在沙发上,开了电视,瞪着天花板,电视上正在演喜剧《拖家带口》,眼泪流过我的太阳穴,进了我的耳朵。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听到车道上的声音,我惊醒过来。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小睡后,我身上又湿又黏,实在太热了。电视还开着,节目已经变成《周六夜现场》。我发觉我的胸罩挂在沙发扶手上,刚才脱掉了我就随手一丢。我抓起胸罩,塞在沙发坐垫下。

他们走近纱门,笑声传来。我没时间冲进卧室,只好躺回去,闭紧了眼,我不想听他们讨论那部愚蠢的电影。

“有人想吃爆米花吧。”小丑鲍伯的声音。脚步声更靠近沙发了,我继续装睡,我可以感觉到鲍伯和母亲在看我。我能闻到爆米花和他须后水的味道,还有一个父亲身上也有的气味,是威士忌吗?不可能,鲍伯不喝酒的。

我躺着不动,突然想到我衣衫不整。我可以感觉到刚发育的乳房顶着贴身的细肩带背心,光裸的双腿横在沙发上。

“要让她就睡在这里吗?”鲍伯低声问,我可以想象他黑色的眼睛看着我。脊椎感到一股刺痛。我很想拿个东西盖住自己,或把他赶走。

“不要啦,”妈妈轻声说,“把她抱到床上吧。”

一只盖了厚茧的手,热呼呼的,突然伸到我光光的双腿下,另一只则插到我肩膀下面。不是母亲的手!我倏地睁开眼睛,鲍伯阴暗的脸庞就在我眼前。我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感觉真是他妈的赞!积压已久的愤怒、憎恶和挫折,都从我的肺里大声一吐而出。过去八个月来,在心中沸沸腾腾的白热原子灼烧着我的喉咙,喷出敌意、嫉妒和疯狂。

鲍伯一脸疑惑,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懂我为什么要尖叫。要是他立刻把我放开,结局就不一样了。但他却把我抱得更紧,像是抱紧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放开我!”我一边尖叫,一边像野兽般挣脱他的怀抱,但他抓得很紧。我那件太小的短裤因此变形了,我的屁股露了一半出来,夹在他的臂弯里。我的肌肤抵着他的肌肤,我觉得好恶心。

“你走开!”我大吼。

他吓到了。到了今天,我仍能看见他眼睛瞪大的模样,仿佛觉得我很可怕。他笨拙地把我蠕动的身体放回沙发上。

接下来就是重点,他把压在我下面的手抽出来,拂过了我的胯间。

搞什么?搞什么!终于,机会来了。

就在那一秒,我做出决定,我终于可以实践对父亲的承诺。

“不要碰我,不要脸的变态!”我转头不看鲍伯,我不想看到他的脸。他或许是故意,或许是无心,我不愿意断定这件事。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被我的人字拖绊倒,倒在木头地板上时刮伤了膝盖。

我抬头,看到他眼中的惊惧和受伤……我觉得还有内疚。我看得出来,我触动了什么,于是变本加厉。“王八蛋!有病的混蛋!”

我听见母亲倒抽了一口气,我不假思索地转向她。“带我走!”泪水涌进我的眼眶,我跳起来,从沙发上抓了一条毯子盖住自己。

母亲瞪大的眼睛充满困惑,看看女儿,又看看爱人。她张大了嘴,我只觉得自己看到一头掉入陷阱的动物,害怕之余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质疑自己,我很肯定。她怀疑她的爱侣,怀疑她所相信的一切,也怀疑我,我能看出来。很好,这是关键时刻,让她决定要选我还是选他。

她动也不动,动不了,也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我觉得我的心软化了一秒,然后我就抛开了这个念头,我不能失去气势,我必须借题发挥,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八个月,不能浪费。“妈!”我尖叫。

她仍站着不动,仿佛在规划下一步要怎么走。

我反而安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报警。”我的声调平稳,但很坚决,刚才的歇斯底里全都不见了。

我往电话的方向走去,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我是在演戏,而导演已经愤然离开。我只能即兴演出,不知道下一句台词或下一幕是什么,也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母亲醒过来,抓住我的手臂。“不行!”她转头问鲍伯,“怎么了?你对她怎么了?”

啊,很好,我终于赢了。满足之情宛若一个大泡泡,充满了我全身,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们要回佐治亚,回到父亲身边,一家团聚。但泡泡才浮起来,就沉了,鲍伯眼中的恳求让我没那么乐观。

“没怎样,”他说,“苏珊恩,你知道我的为人,天啊,我什么也没做!”他的声音很沮丧,他看看我。“妹子,对不起,你不会以为——”

我不能让他说下去,我不能让他破坏我的决心。“闭嘴!猥亵儿童的王八蛋!”我挣脱母亲的束缚,冲向电话。

我没报警,我打给了我父亲,第二天他来了。几个月来,我的生活分崩离析,我只能无助观望,现在换我发号施令了。爸妈在同一个小镇,同一个房间!权力的滋味令我迷醉。

父亲又坚强起来,他用了“不适任”“恋童癖”等词语,但母亲也很坚强。毕竟,她目睹一切,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不知道。她回复他的则是“控制欲”“霸凌”等词语。

六个小时后,我踏上返回亚特兰大的旅途,跟父亲开始新生活,他们达成协议。她让我跟他走,我爸就不会提出控诉。我母亲出卖了我。

如今,我仿佛还看得到那女孩的模样,她看向飞机的窗外,密歇根州就这么消失在云层底下,而母亲也跟着消失了……以及她的天真无邪。

“故事就是这样。”我告诉克萝蒂亚。“这故事有这样生动的画面,从那架七五七飞机窗户看出去时,十三岁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停下来。这故事一半真实,一半虚构,但我不确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知道我对自己也起了疑心,只好坚持这一切都是真的,紧紧抓着,就像碰到海啸的人抱紧了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