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这件事已持续一百六十三天了。几年后,我看看日记,数了数到底有几天。现在她出书了,真让人难以相信。那女人摇身变成一位明日之星,所谓“宽恕”的专家,真是讽刺。我细看她的照片,还是很漂亮,有精灵系的短发和略塌的鼻子,但现在她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眼神也少了嘲弄。不过,只是看到她,就让我心跳变快了。

我把报纸扔到咖啡桌上,却又立刻把它抓起来看。

面对自身的错误

——布莱恩·莫斯《皮卡尤恩时报》

道歉,能否愈合旧有的伤口?有些秘密是否最好不要说出口?

来自密歇根州罗亚尔奥克的费欧娜·诺尔斯,今年三十四岁,是一位律师,她说要得到内在的平和,一定要先弥补过去的不满。

“认错需要勇气,”诺尔斯说,“多数人不愿意示弱,反而选择把罪恶感留在心里,希望别人不会发现。释放愧疚,才能释放自己。”

诺尔斯小姐自有她的道理。2013年春天,她写了三十五封道歉信来测试自己的理论。每封信都附上装了两颗石头的小袋子,取名为“原谅石”。她给收信人两项很简单的请求:“宽恕”,以及“请求他人的宽恕”。

“我发现,大家都很希望有个赎罪的借口,因为这是做人的义务吧,”诺尔斯说,“原谅石的效应乘风四散,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

不知道是风的作用,还是诺尔斯小姐熟知社交媒体的结果,原谅石显然命中了目标。到目前为止,四处流通的原谅石约有四十万颗。

四月二十四日星期四,诺尔斯小姐会在奥克塔维亚书店,向大家介绍她的新书,正好就命名为《原谅石》。

手机嗡嗡作响,我吓了一跳,四点四十五分,该出门上班了。我颤抖着双手,把报纸塞进托特包,抓起钥匙与随行咖啡杯,走出家门。

三个小时后,检讨过上星期掉到谷底的收视率,听过今天这个感觉很吸引人的主题──“怎么完美地涂防晒乳”。我坐在我的办公室兼化妆间里,头上戴着魔鬼粘发卷,塑料斗篷盖住今天的礼服。在上班的日子里,我最讨厌这个时候了。在摄影机前工作了十年,大家都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有人帮我化妆,就代表我得素颜去上班,这对我来说,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试穿泳装,头上还顶着强烈的日光灯。洁德要细看我鼻子上的大坑洞,也就是我的毛孔,我以前还会为了这件事对洁德感到不好意思,而我的黑眼圈,让我就像准备上场的美式足球选手[1]。有一次,我想从她手里抢下粉底刷,因为下巴上的青春痘宛若全世界最大的火山,我不想让她面对如此可怕而艰巨的任务,也就是遮住我的痘痘。我父亲说过,如果上帝要女人光着一张脸,就不会有人发明睫毛膏了。

在妙手生花的洁德为我化妆时,我翻弄桌上那一叠信件,其中一封让我吓呆了。我的心一沉。它就夹在其他信中间,所以只看得到右上角,又大又圆的芝加哥邮戳让人烦躁。拜托,杰克,够了!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联络了,要跟他说几次才够?没关系,没有人怪他,我已经开始新生活了。我把整叠信丢在面前的架子上,整理了一下,盖住邮戳,然后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

“亲爱的汉娜,”我大声读起电子邮件,想把杰克·罗素赶出我的脑海,“我跟我先生每天早上都看你的节目,他觉得你很棒,根本是凯蒂·库瑞克[2]的接班人。”

“往上看,库瑞克小姐。”洁德下了指令,用眼线笔晕染我的下眼线。

“才怪,就算我是凯蒂·库瑞克,也没有几百万美金和无数的粉丝。”或是可爱的女儿和新婚的完美丈夫……

“总有一天会等到的。”洁德的口气很肯定,我几乎要信了。她今天特别漂亮,一绺绺卷发束成狂野粗硬的马尾,更突显她的黑色眼睛与无瑕的棕色皮肤。她跟平常一样,穿着紧身裤和黑色罩衫,口袋里塞满了各种宽度与角度的刷子和铅笔。

她用平头刷晕开眼线,我继续往下读。“我个人认为,凯蒂并没有大家说得那么好,我最喜欢欧塔·卡比[3],这女的蛮有趣的。”

洁德说:“哎哟,回马枪。”

我哈哈一笑,再接着读。“我先生说你离婚了,但我说你从没结过婚,是谁说对了呢?”

我敲起了键盘。

“亲爱的尼克松太太,”我边打边念出来,“非常感谢你们收看《汉娜·法尔秀》,希望你们夫妇喜欢新的一季(顺带一提,我也觉得欧塔很有趣),祝一切安好。汉娜。”

“喂,你忘了回答她的问题。”

我看了看镜中的洁德,她摇摇头,抓起眼影盘。“当然不会回了。”

“我人已经很好了。”

“你人一向很好,就像我说的──太好了。”

“对啊,就像上周,我在节目里抱怨那个很自大的主厨,他叫梅森什么的,问什么都只回答一个字,人很好吧?讲起收视率的时候也是好人吗?现在呢,噢,天啊,还有克萝蒂亚。”我转头看着洁德。“我跟你说了吗?斯图尔特想让她跟我一起主持,我完蛋了!”

“眼睛闭起来。”她说着,把眼影刷在我的眼皮上。

“她才来六个星期,就比我更受欢迎了。”

“不可能,”洁德说,“这座城市的市民早把你当成我们的一分子了,不过,克萝蒂亚·坎贝尔想当女王,不会就此罢休的,我就觉得这女人哪里不对劲。”

“我不懂,”我说,“她很有野心,没错,但我觉得她人还不错。我担心的是斯图尔特,他只在乎收视率,近来我的收视率──”

“超烂,我知道,但是收视率一定会回升的。我要说的是,你得小心一点,克萝蒂亚小姐向来就是女王、纽约WNBC的明日之星,她怎么可能安分地待在这种晨间新闻的烂时段?”

电视新闻界有一定的入门顺序,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从清晨五点钟的直播新闻做起,也就是说三点就得起床,观众大概只有两个人吧。我很幸运,这种累垮人的日子我只过了九个月,就升职成周末的主播,不久又改成午间新闻,顺利待了四年,而最终的大奖当然就是坐上晚间新闻的主播台。时机非常完美,当时的我正好在WNO电视台工作,而罗伯特·雅各布退休了,据说他是被迫离开的,接着普莉西雅就提拔我做晚间新闻,收视率一飞冲天。很快,我的时间表从早到晚就都排得满满的了,要主持城里的慈善活动、募款典礼以及狂欢节。我也很惊讶,自己竟成了这里的一位名人,到现在我还一直不解原因为何。当上晚间新闻的主播后,我越来越有名。“整座新月城[4]都爱上了汉娜·法尔。”起码我是听过这个说法的。两年前,我有机会做自己的节目,当过记者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

“唉,亲爱的,我不想说那么直白,但《汉娜·法尔秀》真的不算是什么一流的节目。”

洁德耸耸肩。“说真的,路易斯安那州最棒的节目就是这个了。记住我的话,克萝蒂亚蓄势待发了,等她一来,她锁定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你的工作。”洁德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对不起,我得接一下电话。”

“接吧。”我很庆幸对话被打断了,我不想继续聊克萝蒂亚的事,那个貌美如花的金发女郎才二十四岁,小我整整十岁,天杀的十岁。美国这么大,她未婚夫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新奥尔良呢?兼具美貌、才华和青春就算了,还有未婚夫!从各方面来说,她都胜过我,连谈恋爱都比我强多了。

洁德拉高了嗓门。“你说真的吗?”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爸爸要去西杰弗逊医院看病,我昨天就提醒你了。”

我的胃揪了一下。马库斯,那个马上要成为她前夫的男人,他们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她现在都叫他“王八蛋警官”。

我合上电脑,从桌上拿起那叠信,希望洁德以为我听不到她讲话。我翻看整叠信,看有没有芝加哥的邮戳。我会读杰克的道歉信,然后回信给他,提醒他我现在很快乐,他也要继续过好自己的人生。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疲倦。

我找到一封信,抽出来,左上角没有杰克·罗素的地址,而是来自”WCHI新闻网”。

所以,不是杰克写的,我松了一口气。

亲爱的汉娜:

上个月能与你在达拉斯见面,深感愉快。在美国广播电视协会会议上,你的演说充满魅力,也相当激励人心。

我在会议上跟你提过,WCHI要开新的晨间谈话节目,叫《早安,芝加哥》。就跟《汉娜·法尔秀》一样,《早安,芝加哥》的主要观众是女性,当中除了有些轻松有趣的小片段,也会有一些较严肃的议题,包括政治、文学和艺术,也包含全球事务。

我们正在寻找一位主持人,很希望有机会和你谈谈这份工作。你有兴趣吗?除了面试和演播样片外,也希望你能提供一份原创节目的企划书。

詹姆士·彼得斯

芝加哥WCHI资深副总裁

哇!去参加美国广播电视协会会议的时候,他把我拉到一旁说话,看来是认真的。他看过我的节目,知道我的收视率一直在下滑,但他说我潜力十足,只要碰到好机会就能发挥,或许他指的就是这个机会。斯图尔特极少考虑我的想法,他宣称:“看晨间节目的人只对四个主题有兴趣,就是名人、性爱、减重和美容。”但我就是不想主持可能会引起争议的节目。

我才虚荣了两秒,就回归到现实。我不想去远在九百英里外的芝加哥工作,在新奥尔良,我投入太多了。我深爱这座充满冲突的城市,优雅却又带有刚毅的一面,最出名的就是爵士乐、法国面包三明治和小龙虾秋葵浓汤了。更重要的是,我的男朋友是这里的市长,就算我想要这份工作(我才不会申请呢),麦可也不会同意吧。他是第三代新奥尔良人,现在他的女儿艾比已经是第四代了。不过,有人要挖我,这感觉还真不错。

洁德用力挂掉电话,额头上青筋毕露。“王八蛋!我爸约了医生不能不去,马库斯坚持他会带他去──他又在装好人了,上周他才说‘没问题,我去局里的时候,顺便过去。’我早该猜到了。”她黑色的眼睛在镜子里闪闪发光。她转过身,重重地按下电话号码。“娜塔莉说不定有空。”

洁德的姐姐娜塔莉是一位高中校长,绝对不可能有空。“约诊是几点呢?”

“九点,马库斯说忙到走不开。对啊,是忙死了没错,忙着做早上的心肺运动。”

我看看表,八点二十分了,我说:“去吧,医生最会迟到了,动作快一点的话,还能赶得上。”

她对我皱起眉头。“我不能走,我还没帮你化完妆。”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啊?你以为我连化妆都不会了吗?”我催促着她:“快走啦。”

“但是,要是斯图尔特知道了……”

“别担心,我帮你挡着,记得要回来帮雪莉化妆,她要上晚间新闻,不然,我们两个都完蛋了。”我把她娇小的身躯往走廊推。“快走吧。”

她的目光投向门上的时钟,静静站着,咬着嘴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洁德今天是搭公交车来上班的。我从置物柜里拿出我的托特包,取出我的钥匙,将钥匙送到她面前,说:“开我的车去。”

“什么?不行,我不能借你的车!要是我──”

“不过是一辆车而已,洁德,坏了可以修。”我想到的是你爸爸坏了怎么办,不过我没说出口,只是把钥匙塞进她手里。“快走吧,别等到斯图尔特来,发现你没把我的妆给化完。”

她的表情放松了,把我抱了个满怀。“喔,太感谢你了,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爱车。”她转向门口。“多惹点麻烦吧。”这是她道别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快走到电梯的时候,我听到她大喊,“我欠你一个人情,大美女汉娜。”

“别以为我会忘记喔,帮我抱一下老爹。”

我关上门,独自留在更衣室里,还有三十分钟才上场。我找到一盒修容饼,刷在额头和鼻梁上。

我解开塑料斗篷上的扣子,拿起彼得斯的信重看,同时绕过沙发,走到办公桌前。毋庸置疑,这份工作真的很棒,尤其我现在已经一塌糊涂了。在美国的电视市场,我可以从排名五十三移到第三,要不了几年,我的竞争对手就变成《早安美国》或《今日》等全国联播的节目,我的薪水想必也会翻个好几倍。

我坐到办公桌后,显然,彼得斯眼中的汉娜·法尔跟别人看到的表象一样:一个开开心心的单身上班女郎,没有羁绊,一有机会就能快速打包行囊,搬到美国的另一头,只求更好的薪水更佳的舞台。

我的目光落在我与父亲的合照上,那是2012年的广播影评人协会奖颁奖典礼。我咬住嘴唇,想起那个衣香鬓影的晚上。父亲眼神呆滞、鼻头泛红,看来是喝太多了。我穿着银色的礼服,笑容满面,但我的双眼没有神采而空洞。那天晚上,我跟父亲坐在一起觉得很空虚,不是因为没得奖,而是因为觉得失落。其他得奖人身边围绕着配偶、小孩、没有喝醉的父母亲。他们欢笑喝彩,然后围成一大圈跳舞,我想要跟他们一样。

我拿起另一张照片,那是去年夏天我跟麦可去庞恰特雷恩湖泛舟时拍的,相框边上可以看到艾比的一绺金发,她蹲在我右边的船头上,背对着我。

我把相片放回桌上。再过两年,希望桌上能有张新的照片,我跟麦可站在漂亮的房子前面,身旁还有微笑的艾比,再加上我们生的孩子就更完美了。

我把彼得斯先生的信塞进私人文件夹里,上面标了“有兴趣”,里面已经夹了这几年来收到的十几封信。今天晚上我会回信,感谢他但是有礼貌地拒绝,这件事不需要告诉麦可。因为,说句听起来非常古板的陈腔滥调,就算是在芝加哥人人称羡的工作,也比不上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但什么时候,我才会有家人呢?从一开始,我跟麦可似乎就很有默契,才认识几个星期,我们就谈到未来,我们可以连着好几个小时分享梦想,我们会随口聊要给小孩取什么名字──查克、爱玛、连恩──猜测他们的长相,推敲艾比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们在售屋网站上找房子,还会附上自己的评语,像是“很可爱,但是查克需要更大的后院来活动”或是“卧房真大,想想看我们的生活可以多么精彩”。现在想起来,好像都是多年前的事了,麦可一心要拓展政治事业,关于我们的未来,总是“等艾比毕业”再说。

我想到一件事:麦可会不会因为担心失去我,而承诺我期待已久的事?

我拿出文件夹里的信件,刚才的想法愈发强烈。这不光是工作机会,也有可能加快其他事情的进度。艾比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我们也该开始计划了。我伸手拿起手机,好几个星期以来的沉郁一扫而空。

我输入他的电话,不知道我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恰巧碰上他身边没有人的时间。如果他听到有人要挖角我,而且还是芝加哥这么大的市场,他一定会觉得我很厉害。他一定会说他非常以我为傲,然后提醒我不能离开,理由都很充分,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稍后,等他有时间反复思索,他会发觉最好把这件事定下来,不然,就再也把握不了我。我微微一笑,觉得飘飘然,事业爱情两得意。

“我是佩恩市长。”才刚到办公室,他的声音已经带着疲惫。

“星期三快乐。”我提醒他今天是约会日,或许能让他开心点。从去年年底开始,每个星期三艾比都要去当保姆,麦可不用在家当好爸爸,我们就有一天可以约会。

“嘿,宝贝。”他叹了口气。“好忙,华伦伊斯顿高中有场小区论坛。我们要头脑风暴一下,研究怎么防治校园暴力,我现在正要过去。希望能在中午前回来参加集会,你也会来,对吧?”

他说的是“走入光明”的活动,希望能让大家更重视儿童性侵害的问题,我将手肘支在办公桌听着。“我告诉玛莉莎了,我不能去,中午太赶了。真抱歉。”

“没关系。你已经帮很多忙了,我也只会露个脸。整个下午我都要开会讨论贫穷恶化的问题,连晚餐时也要开会。今天晚上不能见面了,你不会介意吧?”

他都提到“贫穷问题”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星期三也不行。如果我想当市长夫人,最好学会接受他就是市民公仆,毕竟这就是我最爱他的理由。“不介意,没关系,但是你听起来好累,今天晚上要好好睡喔。”

“我会的。”他压低了嗓门。“不过,我宁可不睡,做其他的事情。”

我微笑,想象自己窝在麦可的怀抱里。“我也是。”

詹姆士·彼得斯写信给我的事情,我该告诉他吗?就算不因我的事而感到烦心,他要担心的事也已经够多了。

他说:“我得挂电话了,你还有事要说吗?”

有,我想说,我有话要说。我要知道,你今天晚上会不会想我,我是不是你最重视的人。我要你保证我们有共同的未来,你想要娶我。我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想先告诉你,有人对你女朋友感兴趣。”我故作轻松,声调很平稳,“今天有人写情书给我。”

“谁要跟我争啊?”他说,“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笑了,告诉他詹姆士·彼得斯来信的内容,他可能会给我工作,希望我的口气听起来够热切,会引起麦可的警觉。

“还没有确认啦,不过,看来他们对我很有兴趣,他们要我提出原创的想法。酷吧?”

“很酷,恭喜你啊,超级巨星。这再次提醒我一件事,我配不上你。”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谢啦,谢谢你的抬举。”我紧紧闭上眼睛,不能慌乱,我要坚持。“节目预定秋季要开播了,他们要我赶快决定。”

“不到六个月了,最好快点喽,你敲好面试时间了吗?”

我一下子无法呼吸,用手覆上喉咙,强迫自己吸气,还好麦可看不到我。

“我……还没……我还没回复。”

“可以的话,我跟艾比也一起去,可以度个假,我好几年没去芝加哥了。”

说话啊!告诉他你很失望,你希望他会求你留下来,提醒他你的前未婚夫就住在芝加哥,拜托!

“所以,我走了你也不在乎吗?”

“嗯,我当然会难过,远距离恋情很难维持,但是我们做得到的,你不觉得吗?”

“我们当然可以。”我说。只是想到两个人这么忙,在同一座城市似乎都无法拨出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

“好吧,”他说,“我赶时间,等一下再打给你。恭喜了,宝贝,我真的以你为傲。”

我挂掉电话,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我都要走了,麦可也不在乎。我好蠢,婚姻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现在我别无选择,一定要把履历和节目企划书寄给彼得斯了,不然,他会觉得我在玩手段,而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耍了一点小手段没错。

我的目光转到托特包里探出头来的《皮卡尤恩时报》上。我拿起报纸,看着头条,一边皱着眉头,“面对自身的错误”,很好,很棒,好像寄出了原谅石,就能完全得到赦免一样,费欧娜·诺尔斯,你真的有妄想症。

我揉揉前额。我可以毁了这个工作机会,写出很烂的企划,告诉麦可他们不想找我面试。不行,我要有骨气。如果麦可要我去争取,可恶,我就要争取到底!不光是争取,我一定会得到这份工作,我要远走高飞,从头开始,节目会大受欢迎,我会变成芝加哥的奥普拉!我会交到喜欢小孩,又愿意跟我相守一生的新男友。麦可·佩恩,你给我等着瞧!

不过,我得先写出企划书才行。

我来回踱步,索尽枯肠,要想出一个精彩万分的大纲,可以发人深省、新鲜,还顺应时事,让我得到工作机会,让麦可对我刮目相看……或许还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的目光回到报纸上,慢慢松开我皱起的眉头。对了,说不定可以的,但是我行吗?

我把包包里的报纸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撕下费欧娜的报道。我走到办公桌的抽屉前,深吸一口气。我到底在干吗?我注视着关起来的抽屉,好像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最后我用力一拉。我在笔、回形针与便利贴之间摸索着,找到了,那东西就塞在抽屉最里面,也就是两年前藏起来的地方。

那是来自费欧娜·诺尔斯的道歉信和装了一对原谅石的丝绒小袋。


【注释】

[1] 美式足球球员会在眼下涂上黑色颜料,防止反光。

[2] Katie Couric,美国CBS晚间新闻的主播及总编辑,美国史上第一位单独播报晚间新闻的女主播。

[3] Hoda Kotb,美国NBC《今日》节目的主持人,曾获艾美奖。

[4] 新奥尔良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