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芷萝

——众人皆传你我神仙眷侣,可你却仍是负尽了我——

有人发现了前城主的尸体,就在城门的福相树下。桑城众人不知是该悲该喜,是城主好心化作神木庇护村人,还是他死不瞑目不肯还魂,一时间,众口难调。而作为发现者的段匀和景肆决定暂住桑城,桑城众人见他们一个谈吐不凡,身伴灵力;一个从不露相,举止神秘;两人又一眼探查常人所不可及,皆以为是游历的得道高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二人也受之自若。

“这褥子真够厚实的。”景肆拖了一床被褥在地上,爬上去捋平了四角。禁不住段匀软磨硬泡,两人还是只要了一间客房。也或许是自己想的呢,景肆边想边拒绝。

“……你干嘛睡地上,床又不是不宽。”段匀皱着眉,看着景肆在眼前忙活。

景肆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去拽被子:“我怕你对我动手动脚。”想到自己睡觉不老实,又道,“也怕咱俩在梦里打起来。”

“那我要一间房的目的在哪儿啊?”说罢段匀便要去抢被子。

“陪聊方便啊,不然隔着门板喊?”景肆攥紧了被子,死活不从。这男人太可怕,景肆生怕自己丢了初吻再丢了什么,一点准备都没有。

“上来睡!”

“我不!”

“过来!”

“看!”景肆突然松了被子,段匀顺势往后一仰,又定睛一桥手里的被子。上面怕这一条近乎两指粗的蠕虫,抬起头冲自己爬来。

“景肆!”段匀实在恶心,将被子往地上笑成一团的人身上砸。

“哈哈……你刚才的脸,”景肆从被子里钻出来,嘿嘿笑道,“跟吃了什么一样,贼臭!”

“我得随身带着驱虫的药了。”段匀气道,翻身上床不再理他。

“喂,大少爷,生气了?”熄灯过了好久,景肆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等了半晌没人回应,景肆叹了口气:“真吓到了啊……”

“说过我不是怕,是讨厌!”段匀翻起身来,撩开了帘子。

“好好好,以后尽量少吓你了,我们说正事儿。”景肆憋笑。

“你……”

“我还是想找芷萝夫人。”见那人又要动气,景肆忙转了话头,“也许她还没死呢?”

“怎么找,你有想法?”段匀叹了口气望向他,眼睛明亮。

“嗯……没有,所以问你啊。”景肆知自己脑子不如段匀灵活,虚心求教,“我的大少爷,您一肚子坏水,定有办法吧?”

“你这是什么嘴,会不会讲话。”段匀笑骂,但还是支了招,“既然传闻芷萝夫人与其丈夫举案齐眉、两情相悦,那这史季崇的尸体被发现,她若尚在人间,心念夫君,定会有些消息的。我们在这等些日子,该来的定会来。”

景肆觉得有道理,又天花乱坠地拍了段匀的马屁,笑呵呵地睡了过去。

段匀听那人呼吸渐渐平缓,悄声起身下了床。他知道景肆没有安全感,向来睡得浅,稍微一碰就会转醒,便没有动他,只是抱着被子来到他的身边,躺在地上面向那人,枕了自己的胳膊轻笑道:“阿肆,晚安。”

桑城众人的嘴的确不容小觑,次日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城内城外,各种版本流传不一。第三日,一个女人衣衫褴褛,疯疯癫癫地跑到桑城,被在桑城外不远的处无所事事的段匀景肆逮了个正着。

果然不出段匀所料,芷萝没死,在听说郎君尸身被找到后从不远的江陵城赶了回来。

可以看得出芷萝这些日子过的很落魄,衣衫凌乱,蓬头垢面,半点没有传言中惊为天人、纤细窈窕的模样。她跌跌撞撞的跑来,在桑城门旁的树下止了脚步。

“崇郎、崇郎啊……”她双手颤抖,一下一下地拍打枝干,口中念念有词,“你为什么弃了我,为什么弃了我……”街上众人见曾经高高在上、气质儒雅的城夫人变得如此落魄失魂,心道惋惜的同时,也连连后撤,不敢上前惊扰。

段匀和景肆待芷萝哭累了,便上前安慰。景肆站在芷萝身后不远处,柔声道:“芷萝夫人,史城主定不怨你如此落魄,亦不怨你了无生愿,逝者以亡,您节哀顺变,但……”他话没说完,便被芷萝尖声打断:

“节哀顺变?他负了我,我比谁都更想他死无全尸,可是……”

段匀景肆皆是一愣,半晌不知如何接话茬。怎么两人并不是传言里那般神仙眷侣么?那这芷萝夫人又在哭什么?

良久,芷萝跌坐在桑树下,气若游丝道:“我知你们心有疑虑,但我实在疲累,不愿多言了……”

但景肆他好奇啊,犹豫许久,还是上前道:“夫人若愿意告诉我们来龙去脉,您不必张口我们自有办法,当然您若不想,我们自不强求……”芷萝听罢,虽是疑虑重重,还是点了头。

她一人深藏秘密,实在太累,太压抑了,有人愿听,自己若有力气,也是愿意倾诉的。

得了应允,两人相视一眼,景肆凝神念咒,在手里引了三条青虫来。

“这叫脑蛊,可联通神识,不必说话,也可互道心事。您不必担心,脑蛊入人,并无感觉。”

听罢,芷萝夫人将眼一闭,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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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萝同史季崇的相识确是一段佳话。

当年芷萝只是一不知名的舞女,史季崇刚刚上位,年轻气盛,想寻些非凡的善舞佳人为伴,便命人制了一座白玉象牙台,在其上覆盖了一层沉香屑,下令凡行无痕者皆可封为侍妾。无数人中,只有芷萝翩然若仙人,舞过无痕迹。史季崇大悦,纳其为妾,恩宠如山。

两人的确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以至于芷萝在得知史季崇因自己而招致灭族之祸后心如刀割:“崇郎,是我连累了你,将我交上去,你跑吧,跑的越远越好……”史季崇将爱人搂在怀里,颤声道:“芷萝,你听我说,我们分开逃,你今夜就走,去江陵城内等我。我们都会没事的,你信我。”

芷萝只身不敢松懈,躲在江陵城一个废弃的柴草堆里等自己的爱人来寻自己。可她左等右等,却等来了皇帝的寻人令。

原来史季崇为了自己活命,告诉来拿人的黎王手下,自己的侍妾芷萝跑了,他想用芷萝的下落换自己一条生路。

结果可想而知,黎王没有遵守约定,得了芷萝的下落就放干了这个负心汉的血,埋在了桑城门下。黎王杀了人,心中暗爽,派人寻了半天又找不到美人,日子一久,当时心头热血渐渐平息,松了捉人的口谕。

芷萝还在四处逃窜,怨恨与不甘,支撑她活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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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景肆段匀两人皆心情沉重。传言皆听闻,患难见真情。原来在生死面前,情与爱也会那么脆弱。

“这位公子,你既懂蛊术,可否将我化为蚕虫呢?”芷萝夫人提了口气,跪在景肆面前,“我恨他,可我还爱他。”

“……”

芷萝夫人死了,走得安详,像是睡过去一样。桑城众人将这对亡命鸳鸯一同埋在了城门的桑树神木下,祈祷两位福泽桑城,再续情缘。

“你不告诉桑城众人史季崇和芷萝故事的真相?”段匀自马厩牵了马来,拍拍马鞍的尘土,转头问景肆。

“不了,让桑城人沉浸在两人的郎情妾意、善行积德中不好么。”景肆摇摇头,还是有些惋惜道。

“自我麻痹而已。”

“有些事情,不知道往往是最好的。”景肆又补充道,“善意的谎言,你懂不懂?”

段匀点点头,翻身上马:“我什么不懂啊?”

谢过桑城众人的干粮与银两,两人再次上路了。

后来,桑城门口的神树上不知从哪,多了一只青色的蚕虫,它只啃食这棵桑树的叶子。众人皆道是芷萝夫人还魂回来与爱人相守,不由羡慕这对神仙眷侣。

崇郎啊,你看,我蚕食你,却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