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精巢穴肮脏阴暗,垃圾沤出的腐臭经年不散,此刻却被更为刺鼻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一个身穿镶嵌皮甲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走来,他的身上伤痕累累,黑色皮甲几乎被鲜血浸透,右臂遭受了残忍的啮咬,猩红翻卷的肌肉与裸露出来的白骨交相辉映,以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出“痛苦”的本质。
“我不想死。”
年轻人大口喘着气,喃喃自语似在坚定求生的信念,挣扎着逃离死神的追击。然而一堵石墙终结了他的逃亡之旅,错综复杂的地下城中总是充满意外,这显然不是他记忆中那条通往地表的生路。
年轻人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绝望,颤抖的膝盖跪了下去,然而他很快便调整心态恢复坚毅之色,左手那柄镌刻黑色百合花纹的精钢重剑向下一压,剑锋深深插入泥土,支撑着站了起来。
“我不能死在这里。”
年轻人用半残的右手解开腰包,颤抖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疗伤药。
几秒钟后他放弃了幻想。
最后一瓶疗伤药水早在半小时前就被他喝掉了。那是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理由自然是求生欲和刻骨铭心的愤恨。
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这里明明是一处地精的巢穴,以他和两位同伴的实力屠光地精根本不在话下,怎么会冒出那样一个恐怖的怪物?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同伴惨死时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禁不住一阵战栗,恐惧如同无形的枷锁扼住他的心脏。
那时他们已经将巢穴中的地精清理干净,正在搜索每一处地洞,若能找到一件魔法物品也算不虚此行。就在这时,他的牧师同伴侦测到魔法灵光,于是兴冲冲的跑了过去……紧接着便是一声极度惊悚的惨叫,使他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他和另一位同伴急忙追了上去,拐过一条狭窄的隧道,看到的是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火把映照下,一头浑身毛发泛蓝的怪兽蹲踞在洞穴深处,看上去像狼,身躯却出奇的庞大,足有六尺多长,正在埋头啃噬那位不幸的牧师,一口咬下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畜生!”壮硕的战士怒不可遏,高举巨剑冲向那头杀害同伴的怪物。
年轻人很清楚他的战士同伴力气有多大,那口精钢锻造的大剑曾一击将全副武装的大地精劈成两半,对付一头狼似乎不在话下,哪怕那是一头毛色诡异、体形庞大的怪狼。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巨剑结结实实砍在那怪兽背上,赫然溅起一串火星,没有造成丝毫伤害。
就在战士愕然惊骇的刹那,怪兽不慌不忙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酷似地精的面庞,橘黄色眼眸中凝着一丝冷笑,流露出与地精截然不同的狡狯意味,浸满血腥的嘴唇嚅动着,幽幽吐出一句令他头皮发麻的呢喃。
“鲁道夫之子,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
“那个怪物,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吐出一口浊气,年轻人暂时压下疑虑,吃力地从挎包里掏出一瓶药油,拧开瓶盖,将油膏细细涂在剑上。剑刃受到药油滋润,泛起一层朦胧的银光,仿佛变得格外锋利。
指尖那抹滑腻冰凉的触感令他稍感心安,无论如何,经历过方才那场残酷搏杀,他对敌人已经有了一些了解,还有一线生机。
这瓶“魔化武器药油”价值50金币,涂抹在凡铁铸造的武器上可以使之脱胎换骨,临时进化为魔法武器,现在就指望这柄涂抹了药油的重剑能够帮他破开那怪兽坚硬的皮肤,替两位惨遭不幸的伙伴报仇雪恨。
这时,隧道拐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显然有生物正在接近。
年轻人立刻警觉地停止手上动作。他看了一眼地道的尺度,不难设想那头怪兽庞大的身躯在这狭小的环境中穿行将会相当艰难,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
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年轻人挪到地道入口跟前,静静等候着猎物上门。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起淡紫光泽,遗传自母亲的魔鬼血统使他的眼睛能够看穿黑暗。
当地道拐角处呈现出那怪兽朦胧的身影,年轻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怒吼,兀自血流不止的右手拍在墙上,奥术波动自其掌心喷涌而出,化作滚滚暗云扩散开来,刹那间便将隧道填满,四周二十尺内一团漆黑,仿佛坠入墨水瓶。
在这片魔法制造的黑暗结界里,年轻人的黑暗视觉亦无用武之地。但他并不在意,因为环境对敌我双方都是公平的,他看不见那怪兽,对方也应该看不见他。
“吾主辛德拉,指引胜利的方向!”
祈求着神祇的祝福,年轻人仗剑冲进隧道,在黑暗中全凭直觉奋力突刺!
……
窗外落叶飘零,来自北方冰原的寒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壁炉中的炭火早已熄灭,民兵宿舍昏暗阴冷,房间里除了行军床就只有一张靠窗摆放的长条木桌。做工粗糙的木桌上堆满书籍,既有近代工艺印刷装订的纸质书本,亦有不少古老泛黄的羊皮卷轴。
一个黑发黑眼的俊美青年正在窗前伏案苦读,粗糙单薄的亚麻布衣被一副高大健硕堪称完美的好身材撑得有些紧,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脊背修长的双腿使他看上去更适合在运动场上大显身手,而非屈身在这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埋首故纸堆。
年轻人抓了抓略显凌乱的头发,突然丢下钢笔,双手抱头痛苦呻吟,太阳穴处血管突突直条,头疼比起昨天稍有缓解,然而还是那么难以忍受。
任谁脑子里多出一个人的灵魂都不会觉得好受,更何况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在死亡之前遭受了难以形容的痛苦,以至于灵魂残破不堪,只剩下最基本的记忆和满腔不甘。
年轻人能够感受到那残魂的愤恨,对方其实并不非常介意自己的身躯被一个异界穿越者占据,更无法接受的是他那孤注一掷的袭击以失败告终,非但无法替同伴报仇雪恨,结果连自己的命也搭上了。
“我的朋友,请冷静下来!”年轻人双手抱头喃喃自语,设法安抚那个暴躁的灵魂,“亲爱的罗兰·寇拉斯先生,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但是我也不得不当面指出,您的战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罗兰·寇拉斯的残魂停止咆哮,似乎在等候他的解释。
“失败的根源在于你的无知,你以为你的敌人只是一头地精犬,事实上那家伙是一头大犬魔!”
“黑暗术加上狭小的隧道就能限制犬魔?你太天真了,一头智力远在你之上且能够施展闪现术、误导术、狂暴术、魅惑术、任意门和隐身法球的大犬魔怎么可能被这种简单的陷阱限制?当你决定跟它拼命的时候就注定了悲剧,事实上,当时最正确的选择是抢在犬魔吃掉你之前横剑自刎!”
残魂再次发出咆哮,似乎对感到难以接受。
年轻人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放缓语调耐心解释:“自杀诚然有损男儿尊严,可您至少还能保存完整的灵魂,保证自己能够被复活,您生活在这个法术盛行的世界里,理应晓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使人无法复活的悲惨死法!”
“葬身犬魔之口的人是不幸的,那邪恶的魔兽在撕咬你的血肉之时也吞噬了你的一部分灵魂,哪怕事后你的父亲动用极为昂贵的‘神迹术’卷轴祈求命运女神垂怜,也只有五成机会使他可怜的儿子起死回生……”
“结果很遗憾,你幸运的复活了,却不再是那个土生土长的远东青年,而我,一个来自地球的灵魂占据了你的身体,继承了你的名字,这并非我本人的意愿,然而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面对现实。”
脑海中的残魂显然听进去了他的劝告,停止躁动并且长时间的陷入沉默。
年轻人轻轻吁了口气,头痛大为缓解,便重新拿起钢笔,在纸上描绘地图。
这时,他的手指抖动了一下,不听使唤的抓住钢笔在纸上写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母:“请答应我两件事。”
年轻人挑了下眉,点头道:“您请讲,我尽力而为。”
“第一件事,替我报仇;第二件事,替我侍奉父亲。”
年轻人愣了一下,点头道:“我答应你。”
“拜托了……”脑海中传来一声长叹,罗兰·寇拉斯的残魂彻底消散。
纠缠两天的怨念不复存在,现在自己终于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年轻人获得解脱的同时亦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哀。
就在两天前,他还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地球天朝的一名普通大学生,姓罗名兰,土生土长的华夏汉人,并无“寇拉斯(Colus)”这个西方式的FamilyName,直到遭遇意外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两天他足不出户,消化那个被他夺舍的土著的记忆,重新整理知识体系,搜集一切能够得到的书籍,翻阅篇帙浩繁佶屈聱牙的游记、史料、诗歌,竭尽所能将脑海中那些强塞进来的记忆与现实世界的文字记载一一对照,只为确认两件事:我是谁?我在哪儿?
此刻他的灵魂与夺舍的肉身完美融合,不必再纠结“我是谁”,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在哪儿”?
熟练的转动着手中那支镀金层已然斑驳脱落的钢笔,年轻人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眉头紧锁,白皙俊秀的脸庞流露出思索之色。
书桌上平铺着打开的笔记本,纸上呈现他亲手绘制的巨轮,这就是他所在的宇宙的剖面图。
整个宇宙由诸多位面构成,从最混乱的林勃混沌海过渡至最守序的钟表机械境,中间夹杂着无底深渊、巴特地狱、世外桃源、七重天堂、奔放之野等诸多以精神为主导的外层位面,构成巨大的圆环,圆环中央则是绝对中立的“外域”印记城。
与外层位面相对应的是水、火、风、土、正能量和负能量六大内层位面。
内层位面与外层位面之间的部分就是众生繁衍生息的主物质位面,通过星界、以太界和影界与其它位面相连。
年轻的穿越者此刻所在的瓦雷斯星球就是主物质位面的一颗行星,无论气候还是生态都与地球相似,不同之处在于这是一个标准的奇幻世界,人类并非万物灵长,精灵、矮人乃至地精的文明史都比人类更为悠久,遑论恶魔与神灵。
瓦雷斯世界的科技水平远不如地球21世纪,然而这里有着神术与奥术,还有诸多神奇的超自然力量,并且以此为基础发展出独具特色的文明体系,其上限甚至还要超过科技文明,普及度则相差甚远——强大的法师可以将高塔送上天空,乡下农人却还依靠牛马耕耘,手工纺布。
至于政治制度就更落后了。封建皇权与神权在整个瓦雷斯世界都占据着主导地位,而在普遍崇拜太阳神培罗的阿特拉斯大陆,政权与教权合一的神圣亚珊帝国名义上统治着这片大陆上几乎所有适合人类居住的疆域,帝国政府紧抓税收与教权,并以两支强大的常备军团辅以各地宗教审判所确保帝国的利益,除此之外的地方行政权则由当地贵族领主掌管。
瓦雷斯行星——阿特拉斯大陆——神圣亚珊帝国的远东行省——赎罪堡——民兵宿舍——这就是穿越者罗兰·寇拉斯此刻所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