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富特夫人站在凸窗旁边。
“我还以为,一切都会很美好呢!”福斯蒂娜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我做了什么?”
“无可奉告。”莱特富特夫人坐在红木桌子上——那是用一架殖民地的古老钢琴改造的。紫红色的记事簿旁边,摆着一件铜饰品和牛血色的瓷器,里面插满了散发芳香的紫罗兰。
“请坐,克蕾尔小姐。恐怕我有坏消息要告诉给你。”
莱特富特夫人和福斯蒂娜一样镇静。从很久以前,她就学会了如何隐藏尴尬。此刻,她丰满的脸庞冷淡得简直像是维多利亚女王。她的下唇微微撅着,白色的睫毛下面,是一双明亮圆润的眼睛。她的服饰无疑受到了贵格会
莱特富特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克蕾尔小姐,你很确信你不能——猜猜看?”
“毁掉布里尔顿?”福斯蒂娜无力地重复道,“我怎么可以毁掉布里尔顿?”
福斯蒂娜的话音沉厚、清晰——这是每一个布里尔顿的教师,都必须具备的素质。她的身材高挑,有着脆弱的手脚腕和纤细的手脚,纤细之余,又不免显得有些脆弱。她方方面面都显得亲切直率——略显蜡黄的鹅蛋脸充满了诚挚;模糊的蓝眼睛虽然略有近视,却充满了热情;秀发像一团褐色的光晕,随着她头部的动作而飘拂不休。她穿过书房,走向一把椅子,姿态很是沉稳。
福斯蒂娜·克蕾尔的嘴唇,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眼中却掠过一丝警惕。但这种警惕只持续了片刻,眼皮便垂了下来。那一刻令人不安——仿佛有个流浪汉,突然从屋顶的窗户,盯着这间空房间一般。
“让我们这么说好了,通过你制造的那种气氛。”
福斯蒂娜显得充满了孩子气。她那淡淡的睫毛泛着泪花,脆弱的嘴唇颤抖着。但她并没有进一步地抵抗。
两双眼睛滑向一侧,随着她沿楼梯通向平台。两双眼睛张得大大的,却并非天真无邪,而是充满了相当的好奇和怀疑。
福斯蒂娜默默地站着,痛苦、颤抖,还有徒劳的愤怒:“你知道,这会如何影响我的人生吗?人们会认为,我做了可怕的事情——认为我是小偷,是同性恋!”
莱特富特夫人的目光,转向了敞开的窗户。窗外长着常春藤,茂盛的叶子在宽敞的窗台上,投下了斑斑点点的影子。夕阳发出暗淡清澈的光线,洗涤着秋天褪色的草地。这一天的下午与这一年的午后,似乎在此相遇,并彼此向温暖和明亮告别。
“很抱歉,但你必须离开。”莱特富特夫人严肃地说。
“明天是星期二,”莱特富特夫人淡淡地说道,“你只在早上有一节课,那将留给你足够的时间,用来收拾行装。下午,我相信你会出席四点钟的希腊戏剧委员会。如果你随后立即离开,将能赶上六点二十五分,开往纽约的列车。你在那时离开,不会受到太多关注。女孩们正在着装,准备晚餐。在第二天早上的集合上,我将会简单地宣布你已经离开。在那种情况下,你不可能回来——我真的很抱歉。这样做几乎不会产生任何议论,对学校和你都是最好的。”
“嗯?莱特富特夫人?”
片刻的沉寂过后,福斯蒂娜振作了起来:“我当然确信。你难道不能告诉我吗?”
毎个晚上,她都会佩戴母亲留下的漂亮珍珠和陈旧丝带。甚至她的冬装都是鼹鼠毛皮的——一种混合了鸽灰色和李棕色的皮毛。她对这种端庄色彩的偏好,给学生家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看见福斯蒂娜,两张小脸变得像牛奶般漠然,两个轻盈的声音齐声响起:“下午好,福斯蒂娜小姐!”福斯蒂娜默默地点了点头,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声音。
“这和你没有直接关系。”莱特富特夫人再次抬起眼睛——这双无色的眼睛,像玻璃一般明亮,仿佛里面没有光亮,只因反射而闪耀不休,“笼统地说来,你和布里尔顿的本质精神,融合得不是很好。”
“我不打算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我不会再说更多了。”莱特富特夫人摇了摇头。
“麻烦您说得再明白些吧,”福斯蒂娜驳道,“这其中一定有一些缘故,否则您不会让我,在学期中途骤然离开。是我的性格问题?还是我当教师的能力问题?”
福斯蒂娜明白了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她像一个老女人一般,以缓慢、挫败的声音说:“我不指望自己,能够在这个学年这么晚的时候,找到另一份教职。但是,如果我在明年谋求职位的时候——我可以向您打听,那些雇主的信息吗?您愿意告诉其他学校的校长,说我是一名有能力的美术教师吗?还有我的辞职,的确并非因为我的过错,而如此突然地离开布里尔顿?”
福斯蒂娜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在学期中段?莱特富特夫人,那简直——简直前所未闻!”
“都不是。很简单,那是……嗯,你不适合布里尔顿。你知道吧,有些颜色是有冲突的,比如番茄红和酒红?克蕾尔小姐,你不适合这里。不要感到气馁,你会在另一类学校中,施展你的才能与快乐的,可惜不是这里。”
“很抱歉,但是,我无法对其他任何人评价,作为教师的你。”她做出断言。
莱特富特夫人的目光变得冷酷坚决,那是一名外科医生或刽子手的目光。
“我明白了。”福斯蒂娜含着眼泪,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
福斯蒂娜继续说道:“我想不到什么坏消息。”一丝轻蔑的笑容出现了,“你知道,我目前没有家庭。”
莱特富特夫人眼中有些怜悯之色:“克蕾尔小姐,我很抱歉,但是,我确实没有办法给你一个解释。很抱歉,我未曾从你的角度看待此事——直到现在。要知道,布里尔顿对我的意义深远。当我从过世的布里尔顿夫人手中,接过这所学校时,它都快要完蛋了。而我对它投上了毕生精力,现在,我们的女孩儿们,来自国内各处,战争开始之后,甚至有从欧洲来的。我们并不是一所困难得快要关门的学校,我们有提供奖学金的传统。据说,教养这种东西,就算你忘掉了被教育的过程,一举一动却都能体现出来。两名素未谋面的布里尔顿的女孩,通常能根据她们布里尔顿式的思考和言谈来相认。自从我丈夫过世以后,这所学校就取代了他在我生命中的位置。我并非无情之人,但是,当我发觉你可能会毁掉布里尔顿的时候,我会变得彻底无情。”
“理由呢?”
“情感冲突在一所敏感女校中,发展的速度是相当快的。”对一个胆小温顺的人而言,莱特富特夫人说话的时候,无疑总是很尖锐的,而这次更是出乎意料的尖锐,“这件事情很微妙,我无法用言语表达。但我要求你离开——这样对学校会比较好。”
“会有人议论的——如果您要求一名教师,在授课期间离开学校,却不给她一个解释!仅仅几天以前,您还说我的课堂是‘最令人满意的’,这完完全全是您亲口说的。而现在……一定有人诋毁我。是谁?说我什么了?如果这让我失业的话,我有权利知道!”
“噢……好吧,稍后再说。”福斯蒂娜离开后,阿琳害怕地把身体倚靠在墙上。两名小女孩一直带着复杂的感情,偷偷地注视着福斯蒂娜。但是,阿琳那张粗笨的脸上,却露出了最显著的情绪——恐惧。
阿琳倏地转身,惊讶并充满了敌意:“现在不行,小姐!我有活儿要干!”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一束阳光斜透过一扇楼梯窗户,照着外面的一堵宽墙上。两名十四岁的小女孩,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是梅格·瓦伊宁与贝丝·蔡斯。布里尔顿制服的阳刚之气,增强了梅格身为女性的可爱一面——粉红白嫩的皮肤,镀银般色彩的卷发,蒙昽的双眼就像星彩蓝宝石一般明亮。但是,同样的制服在贝丝身上,却表现得极为普通——一头修剪过的棕色头发,修长的白脸上,非常滑稽地布满了雀斑。
福斯蒂娜努力控制着她那颤抖的嘴唇:“阿琳,我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