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杀人现场对周念的冲击太大了。
他木立原地,无法动弹。
这时,他看见中刀的男人动了一下,像僵尸一样身体诡异地微微抽搐,他扬起那张跟沈峤青肖似的脸,用最后的力气凑过去,想要亲吻怀里的人。
沈峤青的妈妈偏过头,躲开了。
他身子一歪,再无可接力之处,像一块烂泥,侧着身,滑落在地。
“咚。”
原来,生命坠地的声音这么轻。
周念想。
沈峤青的妈妈坐在血泊中,他神经质地弯下腰,蜷缩起身体,因为裸着上身,他又很瘦,后背上脊骨一节节突出,使他看上去像是某种虫类缓慢地团起躯体。
因为周念没走,他又看了一眼周念。
他的眼神很奇怪,只一眼,就让周念不寒而栗。
这是杀人者的眼神。
周念记得,自己小时候见到过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狗,大概是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快要死了。他没喂过这只狗,但是曾经遇见过几回,这条狗看上去很温驯。
可当它临死时,它看着人类的眼神非常的恶毒可怕,像是在变成一只恶鬼。
打他的人追上来,说,是它先咬人的。
谁知道呢?
谁知道究竟是狗先咬人才被打了,还是被打得狠了才咬人。
他又没见到。
沈峤青的妈妈再一次看向他:“走,不关你的事。”
“我会自首的。”
周念震了一震,感觉魂魄终于回到了身体里。
他像是被驱赶的小动物。
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不过小半分钟而已。
周念连电梯都不敢坐,他跑楼梯走的,下楼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他离开了大楼。
午后时间,小区里有不少老人带着孩子在散步、聊天。
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太割裂了。
甚至让周念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杀人现场只是他的错觉。
他站在一条三岔口的交叉点,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去好。
等等,沈峤青呢?
沈峤青为什么不在家?
周念拿出手机,打给了沈峤青:“喂?”
沈峤青一无所知,还挺高兴的:“周念,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周念听他这傻瓜一样的语气就又急又气:“你在哪啊?!我来你家找你你怎么不在?”
沈峤青:“我、我就在小区门口的书店,不是老师说要买资料吗?”
“这时候你不在家?”周念焦躁地在原地踱步,他知道这话题敏感,故意躲进了一旁小树林里面,神经质地蹲下来,他把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揪了一下。
沈峤青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周念压低声音,不住发抖地说:“怎么了?你妈杀人了!你妈妈把你爸爸杀了!”
“我亲眼看到了!”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
一时死寂。
过了好几秒,沈峤青平静地说:“你别看。”
周念怔了一怔,这母子俩居然对他说了一样的话。
沈峤青说:“你现在还在那吗?你别管了,你先走,先回家。周念,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现在马上回去。”
周念感到无比荒唐。
都这时候,沈峤青为什么还能不急不乱啊。
沈峤青到底在想什么?
沈峤青最后说:“对不起,周念,我可能没办法继续当你的狗了。”
周念:“沈……”他才吐出一个音节,话没说话,通话就被突兀地挂断了。
周念还被近乎虚脱空茫的慌张挟持着。
沈峤青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干嘛?他要给他妈妈顶罪吗?疯了吗?他脑神经是怎么长的?为什么能那么荒谬啊?
那他呢?
他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周念都开始幻听听见警车的声音了。
他该回去吗?
不对,他应该叫个救护车的。
人还没死透吧?只要人没死,就不算杀人案吧?
周念打开拨号页面,输入了急救电话120,但手指却在拨通键上悬住了。
那个男人那么坏,他要是活下来了,会加倍报复沈峤青跟他妈妈吗?沈峤青跟他妈妈已经很可怜了……
这时。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人名:哥哥。
周念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接起电话,还没听见哥哥说话,他就扑簌簌地呜呜哭了起来。
周尧都被他哭懵了:“怎么了?念念,怎么突然哭了。”把本来要说的全给忘了。
周尧气愤地说:“你那个同学欺负你了??”
“我就说应该我亲自送你过去的!”
“怎么回事?你先别哭,哥哥在呢……我就说alha没一个好东西吧,他要是敢伤害你,我送他去坐牢!”
周念隔着手机,摇了摇头,说:“不,不是,我没见到他。他不在家。”
周尧问:“那你哭什么啊?”
周念说:“哥,我看到杀人了。”
周尧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杀人?”
周念说:“我正好看见,沈峤青的妈妈把他爸爸给杀了。我、我大概是目击证人。”
周尧沉默了半晌,说:“不,这不关你的事,你只是不小心看到了。”
这时,警笛声响了起来。
周念更慌了。
周念说:“哥,警察好像来了,我是不是该去跟警察说……”
“别去。”周尧自私地说,“念念,和你没关系,你回来。”
“我现在去接你,不要怕,你就当没看到,你现在去小区的南门等我,哥马上去接你。”
周念没动。
他还躲在小树林里,他既没有勇气回到案发现场,也被羞耻心束缚,做不到逃之夭夭。
最后还是哥哥赶过来,把他给找出来了。
要带他走。
他离开的时候。
沈峤青住的那栋楼的楼下已经停了三辆警车,警戒线外,有许多人在叽叽喳喳地围观。
周念听见他们在议论:
“听说杀人了。”
“什么杀人?怎么回事?”
“好像是个未成年人杀人。”
周念回头看了一眼,大哥抓着他的胳膊,几乎是拎着他一样地把他拖走了:“不准看。”
周念被大哥直接带回了家。
他还没冷静下来,整个人都处于惊惶的状态。
入夜了。
周念坐在床上,时不时地一阵发抖。
周尧先离开,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杯水和两颗药回来,说:“吃药。”
周念仰起头,眼神像是树林里,被猎人未命中的枪声吓得回首望来的小鹿,他问:“什么药?”
周尧说:“镇定药。你吓坏了。吃了药,好好睡一觉。”
周念还是没接过药。
周尧强行把药塞进他的手里:“吃。”
周念吃了药。
周尧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伸手摸他的头发,又把他的刘海拨开,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暖宽大的手掌贴在上面:“你看你吓得,满头的汗。”
“韩家的事太大了,不是你牵扯得起的。念念,别怪哥哥,哥哥很自私,我不在乎你的同学,我只想保护你一个人。”
哥哥的影子有一半罩在他身上。
周念既觉得安心,可在内心深处,却也在遏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对alha的恐惧。
没一会儿,周念开始觉得头晕想睡了。
但他现在一动也不想动。
周尧蹲下来,给他脱了鞋子和袜子,把他塞进被子里,空调调到最舒服的温度。
然后又去卫生间,拿他的毛巾浸了温水,过来给他擦了把哭花的脸。
哥哥坐在他的床边,给他掖好背角,像他六七岁那时一样,抚摸他的额头,握着他的手,柔声哄他说:“没事,念念,睡吧。哥哥陪你。”
在这混乱中,凭借药物的强制镇静,周念睡着了。
仿佛是为了逃避面对可怕的事情。
他的身体关机了足足十几个小时。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大哥没去上班,跟公司请了假,就在家陪他。或者说,看住他。
周念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睡衣。
他睡太多了,人都有点睡傻掉了,醒来时不知何年何月,还真的没马上记起来昨天发生的事,只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可怕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像是在抗拒去回忆起来。
周尧问:“饿了啊?想吃什么?让阿姨给你烧。哥哥给你弄你最喜欢的水果坚果酸奶先垫垫肚子好不好?”
周念坐下来,打开电视。
正好在播放新闻——
“昨日,在xx小区发生一起凶杀案,疑似情杀,嫌疑犯经自首已落网……”
画面上的人就是沈峤青的妈妈。
字幕在他的旁边标注:【男oga】
他是在黄昏时分被捕的。
画面上的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甚至穿得还很整洁体面,他微微垂着头,哭泣过的眼角薄红,白皙的脸颊上还溅着几滴暗红的鲜血,像是雨后落血的海棠花,他像是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明明在闪光灯中,却如遗世独立,看上去美的惊人。
他是这样的孱弱纯洁,这样的一个男oga竟然是个凶恶的杀人犯吗?
周念也终于在新闻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全天下都知道了。
这个常年以来在世界上无人关心的阴暗角落烂醉如泥、昏迷不醒的男oga究竟是姓甚名谁——
沈之絮。
周念呆呆地看着电视。
“啪。”
大哥走过来,没好气地关了电视,说:“别看了。不关你的事。”
周念嘴唇嚅嗫,欲言又止。
他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遇见这样可怕的事,他没办法拿定主意。
他很想问,沈峤青呢?沈峤青还好吗?
隐隐约约的。
周念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没有注意到。
“嗡~嗡~嗡~”
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念拿出来一看,来电号码自动被辨认为:j市xx区公安局。
周尧也看到了,紧皱眉头,周念说:“我昨天听见他们吵架,我就报警了。”
周尧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他点了下头。
周念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