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壁钟的指针已越过十一点。与平时不同的光景跃入眼帘之际,我才想起这里是苍鸦城的一室。
昨晚我怎么也睡不着,记得直到四点左右还是辗转难眠。这当然不是换了枕头的缘故,而是另有原因的。
“木更津他……”
身边已是人去床空,屋里也见不到他的人影。昨天他说要回京都市内一趟,看来是一早就出发了。“就不能吱一声吗”,我一边对团成人形的被子咬牙切齿,一边起身下地。
桌上摆着冷掉的早饭,应该是日纱很久以前端来的。红茶也成了冰红茶。
由于室内装有隔音设备,即使侧耳细听也听不到一点走廊上的脚步声。糟糕的是屋子还那么宽敞,一个人独处时未免太过静谧,宛如一间静音室。唯有寒风拍打窗户的声音在单调地回响着。
一想到畝傍和菅彦每天都在这样的空间里生活,也就能够理解他们那些异于常人之处了。根据乔治·茨威格博士的理论,剥夺听觉要比剥夺视觉更容易扰乱人的精神平衡。
我转动收音机的旋钮,里面传出了舒伯特的即兴曲。其音色细腻,颇合女性钢琴家的风范,处处流露出对早天天才作曲家的哀伤之情。空旷的屋内由此荡起了一串串音节。
我的脑子有些运转不畅(应该不是那曲子的缘故)。我可不愿意想成是因为木更津不在。原本我的角色就不是侦探,现在更是和一个被丢在陌生场所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么说他算是我的代理监护人了?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我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
然而,敲门声并未止歇,也不见有人进来。即使隔音效果再好,如此大声的回应对方应该听得见啊。
我又应了一声,可是来访者仍在敲门,整个一副不把门捶坏不罢休的势头。无奈之下,我只好披上长袍,向门口走去。
一打开门,只见眼前站着两个模样可人的女孩,而且容貌相同。
蜃景?分身?
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两个身影始终分开着,并未重合在一起,似乎不是我眼睛散光的缘故。
疑惑之间,两个少女同时开了口。
“你好!”
左右两边分别传出了相同的声音,犹如在听立体声。
双胞胎?
是有马的女儿吗?
无论是问讯时还是晚餐时,她俩都不在场,所以现在算是初次见面。我记得她们一个叫万里绘,另一个叫加奈绘。当然我不敢确定是否就是眼前的这两位。
没想到竟是如此相像的一对双胞胎。
听木更津说,她俩已有二十岁上下,然而站在我跟前的少女看相貌却只有十五六岁。带褶边的连衫围裙,配着花边小帽,服饰是统一的淡粉色调,像是同一套系的。两人身材矮小,肤自如雪,辅以稚嫩的美貌,宛如两个纯洁的法兰西人偶。就她们这副模样是搞不了竞技运动的吧。
怎么想我都觉得所谓的“二十岁”是我听错了。不光是外貌,就连散发出来的气质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稚嫩。
而且,从她俩的神情中看不出痛失父亲后的悲伤之色。不,那两双灰色的瞳孔中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绪,唯有天真无邪的光泽蕴涵其中。
都这个年纪了,总不至于是有人骗她们说父亲去了大洋彼岸的某个国家吧。
“哪一位是加奈绘小姐?”我问。
“我是小加啦。”
右边的少女(本该称她为女子吧,可怎么看都是少女)举起了手,纤细白嫩的掌中握着一样东西,像是扑克牌。
少女满面笑容,似乎很高兴自己的名字被第一个叫到。
另一边的少女则一脸嫉妒。我无法判断这种幼稚的举动是否是有意为之。
“那么你就是万里绘小姐了?”
“嗯。我是阿万。”
左边的少女点头。与此同时加奈绘也点了点头。犹如常青藤一般的精神感应。万里绘拿着的不是扑克牌,而是青少年读物版的福尔摩斯。
“我说……”
她俩再次以“立体声”方式向我搭话。清晰的女低音伴随着与视觉不相吻合的异感,在我的耳边回响着。
“你是侦探先生吧?”
“是啊。”我不偏不倚地面对她俩答道。
即使说一句“其实不太一样,我是侦探的朋友”,想必她们也理解不了其中的差异,而且我自己也不见得能讲明白。
或许是此处鲜有访客,她俩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香月。”
“酸浆先生?”
我可不是那果实红扑扑的酸浆!
“不不,是香月啦。X-I-ANG香,Y-UE月。还有,你们说话能不能一个个来?”
被逼着听“立体声”,生理上有些受不了。难解的语言体系让我的坏心情更是雪上加了一层霜。
两个少女开始嘀嘀咕咕地讨论由谁先说话。
“那好,就由我来说吧。”
看来最后定下的是万里绘。她的眼里充满了期待:“香月先生我问你,你玩不玩‘ソウスケ’?”
“ソースケ?”
“嗯,1257。就是按顺序排数字玩。很好玩的。”
“要说的不是这个吧,阿万。”
加奈绘从旁伸出双手堵住了万里绘的嘴。
“干什么嘛……”
“要说的又不是这个!”
是在戏弄我?根据她俩乍一看天真烂漫的态度,我只能这么理解了。
加奈绘摁住万里绘的头,抿嘴一笑以掩饰她的羞态。
“呃,我们要问的不是这个,香月先生。杀害父亲和祖父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吗?”
姐妹俩的声音在最后“还没有找到吗”这个地方又重合了。
“嗯,还没有。”
我回答时的腔调与面对菅彦等人时一模一样,说完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粗枝大叶。对方可是女孩,被杀的又是她们的父亲。
我猛然一惊,看了她俩一眼。
然而,万里绘和加奈绘却安之若素,对我欠缺考虑的话语并未做出敏感的反应,而是根本不为所动,仿佛是在谈论一个外人。少女们凝视着我,双眸熠熠生辉,毫不掩饰孩子气一般的微笑与好奇心,这两个女孩究竟是……就连菅彦和畝傍眼中也曾充满过某种情感,可是……此刻我才第一次明白自己正处在一个奇特的立场上。
“凶手是大爷爷吧?”万里绘问道。
“为什么?”
“大爷爷”是指畝傍吧。此处冷不防冒出了畝傍的名字,莫非她知道些什么?
“阿万啊,你是因为讨厌大爷爷才这么说的吧。蠢蛋!”
“什么嘛!”恼怒的万里绘和加奈绘绊起了嘴,“在电视里,讨厌的人肯定就是坏人,不是吗!”
看来是被加奈绘说中了。
“大爷爷可没在电视里出现过。”
“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说对不对,侦探先生?”
突然抛给我这么一个问题,我一时也答不上来。
“小加才是蠢货呢!”
万里绘猛推了一把加奈绘。
加奈绘防备不及,踉跄了几步:“干什么嘛!”
随后她用双手反推万里绘,这回轮到万里绘失去平衡了。
“干什么嘛!”万里绘吼叫着对加奈绘予以回击。
这一击似乎力量极大,只见加奈绘的身子“砰”的一声撞到了背后的墙。
“你到底想干什么嘛!”
小孩子吵架就此拉开了序幕。在目瞪口呆的我面前,两个已成年的女人开始你推我搡起来。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干什么嘛!”
我一边观战,一边在思考。
她俩年已二十,为何能如此天真烂漫?拥有羞花之貌的少女,为何会如此暴戾?是因为幼稚吗?
是的,万里绘和加奈绘并非稚嫩型美人。无须比喻,她俩就是一对美貌的幼女。
永远的少女……
父亲有马的死对她们来说恐怕没有任何意义。如此一想,我不禁悲从中来。并非为有马而泣,也不是为可怜这对双胞胎。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争吵逐步升级,发展到了互相扭打的地步,于是我也不能再呆呆地袖手旁观了。
然而,她俩有着孩童的心灵、大人的身体。向来以手无缚鸡之力著称的我,很难制止住她们。我刚想把两人拉开,手背就被狠狠地抓了一把。
就在这时——
“万里绘小姐!加奈绘小姐!”
从楼梯方向传来一声叱责。一刹那,双胞胎宛如中了捆身咒,骤然停止了厮打。
发出嘶哑喊声的是家政妇日纱。她迅速奔向双胞胎,揪住两人的手,身手之快与其年龄极不相称。万里绘和加奈绘垂头丧气,就像恶作剧被抓了现行的孩子,安分了许多,既没想着逃走,也不打算辩解什么。
相比我的拼命阻拦,日纱的这一声吼似乎效果要好得多。在两人面前站定后,她愤然喝道:“嘭!”
“你们两个真是的!现在必须给我老实地在屋子里待着!”
老家政妇训斥几句后,看了我一眼。或许是因为暴露了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她的神情显得捉摸不定,唯有目光锐利异常,像是在责怪我。虽说我把两姐妹迎进门并非出于己愿,但还是有些尴尬。
“真是失礼了。”日纱垂首道歉。
“哪里哪里。倒是这两位小姐……”我催促道。
“非常抱歉。”
家政妇轻施一礼,执起双胞胎的手,连拉带扯地把两人带走了。
她动作娴熟,想来是平日里做惯了的。
加奈绘和万里绘一直望着我,像是有话要说。莫非她们是想要一个玩伴?想象一下两人在昏暗、无声的屋子里终日无所事事的情景,她们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我不禁牵肠挂肚起来。
换完衣服后,我决定去庭院里逛逛。虽说我不是什么考生,但也需要透透气。总在室内憋着,脑子更要发霉了。更何况今天还是一个久违的晴天。
从铺设红地毯的楼梯下来时,迎面遇见了两幅画。昨天没能引起我的注意,现在一看,只见画被嵌在雕有百合花纹的框内,悬挂于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的墙上,把整个墙面都铺满了。
这是两幅肖像画,有十五号大小吧。约一人高的画布上分别画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似乎是出自名家之手,细小至一根毛发都被精心地绘制下来。人物尺寸自不必说,人物与背景的明暗调和以及两种色调的平衡也十分到位。
当然,最引入注目的是人物本身。
欧洲中世纪的画家在描摹模特儿方面,技艺已臻化境,他们能以照片等级的精度使对象再现于画布之中。然而另一方面,过于偏重技术的他们无法描绘出人物内心深处的性格。近代绘画艺术正是以此为起点的。而我眼前的这两幅画,既遵循正统,同时又能不使用表层技巧而将人物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男人的豪放、女人的高贵,跃然于布面之上。当是那位画师毕生之大作吧。
肖像的主人有些面熟。男人的相貌酷似畝傍,尤其是那锐利的眼神和结实的下巴。女人也与某人相像,感觉曾在这幢宅子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既视感就像前天吃过的菜现在还有点印象一样。
不过,根据画的陈旧程度推测,这两位多半已不在人世。用不着讨论油彩的状况,从模特儿的古老装束上就能窥知这一点。这很可能是苍鸦城建成前后——即明治末期至大正年间的作品。
画中的女人约摸二十来岁,身着晚礼服,手执秦扇,坐在安乐椅中。她姿容华美,与日本人殊异,但应该不是混血儿吧。即使画像有所夸张,模特儿也必是一个美人无疑。
男人则戴着眼镜,身穿燕尾服,打着蝴蝶领结,不禁令人怀念起往日的社交界。男人面容粗犷,一看就是那种颇具军士风范的人。拜其所赐一总觉得这身时髦的装扮与他格格不入,倒不如枯草色的军服来得合适。
“这是我的祖父和祖母。”
从上方传来了话语声。我抬头一看,一个女人正沿着楼梯往下走。黑色的礼服令人印象深刻。
一瞬间我陷入了错觉,仿佛这个女人是刚从那幅画中走出来的。
“你是……”
那应该是丧服吧。
“夕颜小姐?”
这个女人——夕颜轻轻点头致意,黑发随之在肩头微微晃动,黑色的花边帽十分惹眼。
仔细一瞧便发现,夕颜只是气质与画中人物相似,容貌则完全不同。应该说是典型的日本女子。在五官轮廓鲜明的今镜家,只有她一人散发着日式的古典之风,与肖像画中的女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是当然,因为夕颜是养女。她的养父今镜御诸是多侍摩的次子,排行在伊都与畝傍之间。三年前御诸逝世,而养母也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去世了。
“你是侦探香月先生吧?”
加上做笔录时和共进晚餐时,如今我已和夕颜见了三次面。不过,前两次大为露脸的不是木更津就是警部,所以对方能记住我的名字倒让我有些吃惊。
“不不,只有木更津是侦探。我就类似于他的跟班。”
我姑且这么一答,而夕颜似乎也理解了。
“你在看画吗?”
“是的,因为画得很出色。”
“听说为了这个画,特地从巴黎请来了画师。”
夕颜应该比我小三四岁,但说话老成、冷静,很适合用“知性美女”一词来形容。也许是戴着眼镜的缘故,在警部问话时她的回答显得精准而机械。
这和木更津一样,是我最怵的那种类型。
“这两位是?”
“我的养祖父母。”
原来是多侍摩和绢代。
今镜家遗传基因的原型就存在于这两幅画中。当然,这些特征是不会反映在夕颜身上的。
我再次观赏起画来。
“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是啊。不过她似乎不怎么在社交圈抛头露面。”夕颜答道。
“神秘的才是最美的吗?”
“好像是这样呢。”
夕颜不可能了解过去的绢代,留存她记忆之中的只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吧。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喃喃地说道。
两年前,绢代因心脏病先于多侍摩而去。
“听说生前她还被誉为女中豪杰。”
“从画里倒是看不出来呢。”我随声应和道。
世人尽言:多野都殁后,多侍摩能撑起今镜家,绢代居功至伟。
而且她并非充当“贤内助”的角色,而是在公司经营方面也展露了卓越的才能。换言之,经营之神实是夫妇二人的合体。
即使抛开街头巷尾那些夸大其词、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不提,这位夫人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都知道多侍摩与夫人于一九一八年在哈尔滨相识,但之前的经历则完全是一片空白。由于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孔,有人说她是马贼的女首领,也有人说她是俄罗斯落难贵族的女儿。不过,或许是因为今镜家自身的血统也不清不楚,所以结婚时并没出什么问题。
“确实非常高贵。”
“她就是玫瑰。”
明白“玫瑰”意味着什么是容易的,而理解它还将继续意味着什么也不困难。
“莱麦塔的黑玫瑰吗……说是能保持永久的美丽。”
“据说世上只有三朵。不过这全都是迷信。就算是漆黑色,也终有一天会退为紫色吧。”
夕颜透明的嘴唇里吐出了看破红尘似的话语,然而她的嘴角却浮出浅笑。
“很没有梦想啊。不过,相比黑玫瑰,我倒是更想见识一下苍白的玫瑰。”
“只有在梦里,黑色才代表永恒的黑暗。连雪之女王塞莱斯塔也是从无光的世界中找到了平安喜乐。”
“这是你个人的观点吗?”
“是的。”
苍鸦城的鸦拥有深藏青色的羽翼,夜夜现身以求稚子一一今镜家也是一群被囚禁在黑暗中的人吗?
“夜晚的黑可是混杂着深青色的。”
“所以才令人忧伤。”看来这就是她的答案。
夕颜似乎正望着大厅。那两尊背对着我们的甲胄就伫立在那里。
“为什么呢?”
“怎么说呢……香月先生是理解不了的吧。我也是。”她轻轻摇头,长发也随之摆动,“只是感伤罢了。”
“玫瑰不会在苍鸦城中盛开,夕颜小姐!不管是红的、黄的还是青的……就连黑的也是。”
光抵达不到的地方不可能绽放出花朵。那里只会滋生出白化病。
“形势一如既往的话,恐怕就连白鸦也会消失吧。”
夕颜出人意料的话语,突然将时序的概念引入了这场关于平面世界的讨论。
“你是说现在的这个案子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由得支吾起来。越过花边帽檐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难解其意的笑容。
“白鸦已不是鸦。仅此而已。”
不必借用叔本华的话,也能轻易否定这种自以为是的言论。然而,夕颜与我说话时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因为有黑,所以才会有白的存在,不是吗?”
简直就像在玩猜谜游戏。可她不是说过黑是会退色的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夕颜则平静地打量着我的脸,欲结束话题似的低声说道:“还是别想太多的好吧。”
冰冷的语声。这是要我别蹚浑水吗?相比畝傍和木更津的话,夕颜此言犹如一声女高音,在我心里激起了更大的反响。
夕颜回身再次向二楼走去。脚步安静、平缓,姿态宛若绢代夫人。
黑羽之鸦腾空去。
盘旋而上九重天。
这是木更津告诉过我的《苍鸦之夜》中的一节。
我感觉这时,夕颜似乎回头轻声说了一句:“因为这座宅子已经疯了。”
雾绘坐在中庭的长凳上。
中庭其实是一个小小的植物园,栽培着数种花草。雾绘似乎正在亭子的背阴处读书,亭子位于庭院的中央,四周缠绕着黄绿色的常青藤。
远远望去,周围的环境与姑娘素气的装束互相融合,几乎让人辨识不出她的存在。然而,与其说是因为衣着朴素、不引人注目,倒不如说雾绘娴静的气质与树木摇曳时的“沙沙”声化为了一体。
想来雾绘读书读得入神,竟没有发现我正向她走来。
“雾绘小姐。”
我的一声招呼,令这位裹着纯白连衣裙的女子惊讶地抬起了头,手中的平装本也“啪”的一声被合上了。
“……香月先生?”
“嗯。”
看来今镜家知道我名字的人要比我想象得多。倒是不少已混得脸熟的警方人员都没能被记住……也许是我来得过于唐突,雾绘多少显出了吃惊的模样。她瞪大了眼睛,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自从来到今镜家,只有别人让我吃惊的份儿,能吓到别人这还是第一次。
“对不起,我好像吓着你了。”
“不……”
与有马的双生女及夕颜不同,雾绘多半是个怕生的人。只见她立刻就低下了头。既然是那位菅彦先生的女儿,倒也不难理解。
“你是怎么了,穿成这个样子?”
雾绘穿着半袖服。虽说今天是个小阳春式的日子,可在十二月初露着两只白嫩的胳膊出门在外,也未免太“动人”了。而且,时不时地还会有山风吹来。
“我很在意,所以就过来了。”
“谢谢你……”雾绘低声致谢。
“这有什么。”
“因为屋里太闷了。”
“太闷了……”
话从雾绘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真实。那煞白的脸色几乎让人以为她是一个病人。
“是的。”雾绘细细打量着我的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很可怕。”
“杀人狂吗?”
“可能是吧……”
话没说完,雾绘就像虾似的弓起身子,“吭吭”地咳个不停,样子十分痛苦,苗条的身体如弹簧一般激烈地上下起伏。
“不要紧吧?”
我刚一伸手,雾绘便突然害怕似的身子一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想叫个人过来时,她语声含混地拦住了我。“没关系的。”
正如雾绘所言,片刻后她的咳嗽就止住了。
见我仍是神色不安,她的脸上浮起了乏力的笑容:“每到季节转换的时候,我的身体状况就会变差……”
“……”
“香月先生不那么想吗?”
“嗯?是说刚才的那些话吗?”
“是的。”
“我没什么感觉。可能是我这个人本来就迟钝的缘故。”
苍鸦城中确实存在一种压迫感。不过我觉得那并非雾绘所说的“可怕”,想必是某种外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是吗?”
雾绘一脸遗憾,神情中的阴霾更深了一层。与此同时她的内心似乎也被封闭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不再看我,而是望向了遥远的某处。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我认为木更津不久后就会为你除掉这个‘可怕’之物。”
“木更津先生吗?”
“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微笑着给她鼓劲。虽说这属于随便替他人许诺的不良行为,但现在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
“就像神一样呢。”
雾绘受我的影响,也笑了起来。那表情像极了水仙的微笑。
“他就是神啦,至少在现阶段是。”
“你很信任他啊。”
“那是自然。”
说完这句话,我才注意到她寂寥的表情。
“你也可以信任。”我略微加强了语气。
“信任木更津先生吗?”
“木更津也好,神也好,都可以。凡事唯有信任才会有救赎出现。”
“信者得救”的论调未免陈腐,但也基本属实。至于是否当真存在这样的说法,早已不是问题。
“我也信神。只是……”
“只是?”
“啊,没什么。”
雾绘做出笨拙的笑脸,似乎在拒绝我进一步的“侵入”。
“那我告辞了。”
我把长袍披上她的肩头,返身离去。
到底能不能把她拯救出来呢……
她的思想与殉道者无异。
“干得不错嘛!”
不知何时木更津已站在了中庭的人口处。我刚走到他的跟前,他就“嘭”的一声拍了拍我的肩头。
“很有绅士风度嘛。”
木更津露出一脸低俗的坏笑,想是刚才的那一幕全被他看在了眼里。他大概没有嘲弄我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很害臊。
“情况不容乐观啊。总觉得她快要死了。”
俗话说“病由心起”,的确是事实。自律神经最终也会向意志力屈服。
“也许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木更津居然表示了认同,随后他眯起眼睛望向雾绘。雾绘似乎又埋头看起了书。曾与我对话过的世界再度归为一幅画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些内在的原因。很久以前……嗯,应该说从出生时起就已经存在了。”
木更津故意兜着圈子说话,使我在期待下文的同时,又感到非常焦躁。
“她是菅彦的私生女啦。”
“私生……”我的视线再次投向了雾绘,“这……是怎么回事?”
“今镜家最近刚刚认领了雾绘,还不满半年。就是很常见的那种事——二十年前菅彦有个差点儿发展到私奔的对象,恋情遭到反对自然是因为老一套的‘门第不合’了。”
看看如今的菅彦真是难以想象,原来他也曾经有过热情如火的一面。
“没成吗?”
“是啊。最后菅彦没能扛住压力。不过,当时对方已经怀孕了。”
“孩子就是雾绘……”
“甭管菅彦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总之雾绘的母亲一死菅彦就认领了她。身边的人自然是大加反对,但都被他压下去了。很有为二十年前赎罪的意思。”
可是,这也太迟了吧。如果木更津说得没错,那么雾绘显然还未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在我看来,如今的雾绘就有如行将破碎的常青藤叶,令人感到无限的悲哀。
“她若是抱有复仇之念也是很正常的事。”
木更津的低语令人感到恐惧。我不清楚他是否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也许只是不经意间漏出的话。
不过,我并没有尝试反驳,而是转移话题问道:“好了,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哪怕只跟我打个招呼也是好的吧!”“不不,我看你好像做梦做得很开心,所以不忍心把你吵醒”
木更津信口胡诌了几句,看来压根儿就没打算认真辩解。也罢,他一贯如此。
“那你有收获了吗?”
“你好像不太信服啊。”木更津还在坚持自己的说辞。
“无所谓了。”
一阵风吹过,一顶蓝色的帽子从我俩眼前飘过。海一样的蓝色。
莫非是紊乱的气流所致?这顶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麦秆帽在中庭里不停地辗转翻滚。
“这是谁的帽子?”
“……我怎么知道。”
不久,蓝色隐人了梧桐之绿。
“难道不是你的吗?这颜色跟你玩挑绷子的红线很般配啊。”
“苍鸦城的基调色可是红色、黑色以及灰色啦。”木更津笑道。
“灰色”一词被注入了重音。仔细一想才发现,今镜家的人们全都呈现出灰色的样貌——并非欠缺生气的灰,而是一种近乎妖艳的银色之灰。
据说银餐具能分辨毒物,然而今镜的“银”中却含有剧毒的水银。只可惜我不知道它被掺人了何人体内。这便是木更津口中所说的“灰色”。
“还有啊,阿里阿德涅也拥有红色的毛线球。”
晌午过后,为了详细调查是否存在逃脱通道,警部一行再次搜查了“地狱之门”,似乎是打算来一次动真格的大扫荡。
如苍鸦城一般的古风建筑,拥有一两个暗室或密道并不稀奇。
不过,我和木更津一样也没抱太大的期望,只是站在大理石门背后充当旁观者,看警部等人拼命地干着近乎于意气用事的搜查工作。
木更津则念念有词地刺激警部说“都是白费工夫啦”,好似在观看一场蹩脚的将棋比赛。
“别说通道了,就连进得去一只老鼠的地方都没有。”
西方的天空渐渐被染为朱色之时,一个虎背熊腰、蓄着胡子的刑警无可奈何、多少带着点儿表演性质地做出了上述结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倚靠在断头台旁的过村表示他已经尽了全力。“地狱之门”是密室没关系,情况与木更津所说的如出一辙才更让他懊恼吧。
趁心情恶劣的警部还没来得及拿人撒气,我俩迅速撤回了自己的房间。
“辻村警部对那个房间非常执着啊。”在三楼的房间歇了口气后,我开口道。
“我认为执着并没有错,只是他的把握角度有问题。”木更津哼了哼鼻子。
“是这样吗?可是,光是一个密室就……”
“你观察出来的东西好像比辻村警部还少嘛。伊都可是每晚都会出入那里的。你觉得有人会长期泡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吗?警部在找的是另一间屋子。”
“原来是这样啊。”
我有一种受到了启蒙教育的感觉。一切事物似乎总会在某个不为我所知的地方,被我擅自主张地加以理解。
“但这么一来,情况岂不是越来越混沌了。”
“不,这里是有关键点的。”
出入意料的是,木更津否定了我的看法。他坐进沙发后,继续说道:“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虽然它只拥有一面性。”
“是解开密室的关键吗?”
我一问之下,就见木更津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既然你说了这样的话,就说明你也没看出来吧。”
“此话怎讲?”
这好像已经不是在质疑我的能力了。我总有一种被木更津恶意贬损的感觉,贬损对象没到“人性”的高度,但也差不了多少。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木更津,这一点让我有些恼火。
“密室是怎么做成的、为什么要砍下头和脚……你和辻村警部想的都是这些,对不对?”
“是啊,这些不都是重大问题吗?”我反驳道。
“都是细枝末节啦!诚然,表面上它们也许显示了事件的全貌。然而,这些毕竟只是表层现象。光靠这些绝无可能抓住隐藏在深处的凶手。”
木更津一向以理服人,这话真不像是他说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苍鸦城。”
危险的是,他的话居然拥有奇妙的说服力。似乎只此一言便可解释一切。
“可是,光来这么一句我怎么搞得懂?”
“不存在具体论。因为这里的氛围就是瓶颈,就是‘关键’。”
“那么,过村警部是抓不到凶手的啰?”
木更津点头道:“作为近代文明的产物,他的能力太弱了。”
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句话。同时,这也意味着木更津将与所有的一切展开对决。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用眼睛看,然后思考。”
木更津就像一个诡辩家,说话含糊不清。
“你的话也太抽象了。”
“是吗?那我就说点能让你听明白的。”
“那就太谢谢了。”
木更津望着半空,目光飘忽不定。
“比如说,‘地狱之门’的门扉上不是雕着背负十字架的亡者耶稣吗?但其实,那个雕画指的不是背负人类灾难的救世主基督,而是因痛苦而扭曲的人。”
“人?”
“正是扛不住神的重负,抛弃了一切的耶稣。以前我也说过,那画指的就是对信仰的否定。不,说成对正道的否定更妥当吧。世间的很多说法都倾向于支持这个观点。”
“不过,那房间打着‘地狱之门’的名号,说明人家承认这一点啊。”
“别忘了地狱也是神的领地。其实,问题出在另一个事象上。就是那个被刻在房间中央,由‘看不见的神手’写下的救世之言。身处绝境的人民时刻盼望着救世主的到来,而那段文字便是神的回应。纯粹的对神的期待等同于信仰。也就是说,同一间屋子的内与外,思想却是对立的。我完全搞不懂这个二律背反有何意义,目的为何?”
“哪一边才是凶手意图之所在呢?”
“当然是涅槃之彼岸了。”
我并非对此间的狂乱氛围没有知觉,也能理解木更津想说而未说出口的话。然而,这可是对事象的忤逆啊。
“可是,凶手既然是人,其思维就该极为符合人性才对啊。”
“不,也许凶手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
“难道伊都是在那个一无所有的屋子里进行拜火教仪式之类的东西?在那个圆的中心?”
“没准真是恶灵把他咒死的。”
木更津似乎是认真的。
菅彦来我们的房间是不久之后的事。
“咦,是菅彦先生啊。”前后判若两人的木更津恢复了常态,把菅彦迎进了门。先前的阴影已荡然无存。
菅彦应该是第二次来这里,可态度还是显得很拘谨。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觉得:你好歹也是委托人,拿出更对等的姿态来不好吗……至于木更津那边,多半是有意要保持这样的状况。我感觉得出来,他正乐在其中。情绪转换是他的拿手好戏。
和昨天一样,菅彦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迟迟不表明来意,于是一脸焦躁的木更津突然直指核心:“也就是说,你在担心你家小姐对吧?”
菅彦霍然抬头,就像抹大拉的玛利亚遇见复活的耶稣时那样……这么说虽然夸张,但他所受的冲击似乎与之相去不远。他凝视着木更津,仿佛在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之前两人均未提过一句关于雾绘的事,也难怪他会吃惊。
木更津则像往常一样,只是咧着嘴笑,没做任何解释。
“我说得对吗?”
“嗯。”
木更津开始信马由缰地展开话题。他貌似恭敬实则傲慢,总之言谈举止中透出的,更多是冲劲而不是温柔。不知不觉中,菅彦也说出了心里话——亦即此行的目的。
“我想你已经做过调查,雾绘是私生子。雾绘的母亲在怀孕期间就离我而去了……然后,直到半年前我都对此一无所知。”
他神色淡然地开始了讲述。内容与方才我在中庭入口听到的一模一样。司空见惯的情感悲剧。
菅彦双手合拢于身前诉说着自己的故事,犹如在神父面前忏悔一般。
“我打算认领雾绘时,她母亲已经去世了。听说她为了抚养雾绘吃尽了苦头。大概是这个原因吧,雾绘从没向我打开过心扉。”
菅彦歇了一口气。或许是情绪上涌的缘故,他的话音紊乱了。
“反对你们结婚是因为门第不合吗?”
“今镜家的来历也很奇怪啊,比那个博尔吉亚家族还要可疑呢。”
菅彦自嘲式地笑道,“所以说,如果只是门第不合,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也就是说,问题出在对方身上?”
菅彦犹豫片刻后,说道:“你没调查过雾绘母亲的姓名吗?”
“还没进行到那个地步。”木更津耸了耸肩,摇头道。
“……玛利亚。玛利亚·库彻拉——这就是她的名字。我们是在美国相识的。”
“原来如此。”木更津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对摆脱不了贵族意识的今镜家来说,和外国人结婚无异于叛逆行为。我能够想象畝傍与多侍摩激烈反对的一幕。
“原来雾绘小姐是混血儿啊。”
然而,也许是雾绘更多地继承了菅彦的血统,她长着一张远比加奈绘姐妹更接近日本人的脸孔。雾绘不自然的口音曾令我有些在意,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原因。
“这一点可能很重要。”
“嗯,她无法原谅抛弃自己二十年的父亲,这份心情我非常理解口我原先也打算不急不躁,慢慢等待时机的到来。”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现在的案子。”
菅彦“呼”地叹了口气:“是的。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今镜家的人都很排外。而且,我父亲畝傍也是反对我认领雾绘的。”
木更津大力点头,随即问道:“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保护雾绘。我是不成了。”
菅彦的话几近哀求。他对女儿的关心恐怕是真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木更津装出了沉思的模样。说“装”是因为我觉得他想好下一句措辞根本不需要一秒钟。
“明白了……不过,我认为香月是个不错的人选。我呢,为了查案免不了要东奔西走。”
菅彦回头看着我,眼里满是乞求之色。
“好,如果你们觉得我行的话。”
我无奈地答应了。说是“无奈”,其实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木更津的独断专行让我很不满意。
“拜托了!”
短短一句话表露了菅彦心中的所有情感。他深施一礼后,弓着背离开了房间。
那背影与普世间的父亲并无二致。
“这可是个好差事啊。”
看来木更津没打算对强加任务于我一事表示歉意,反倒呵呵地笑得很欢。
一直站着也累,于是我坐倒在菅彦刚才坐过的沙发上。
“你倒是随随便便就帮我决定了。”
“反正你也闲着没事。”
木更津爱理不理地打发了我,顺手拧开了扩音器的开关。悲伤的音乐从喇叭扩散到了整个房间。
是《死神与少女》。
“是那张碟吗?”
“嗯,”木更津点头道,“是我问菅彦借来的。没准能从中获得什么灵感也说不定。”
“能吗?”我表示怀疑。
“你有活干了,这不是正好吗?”
“保护她可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
“我去的话,我想她会对我有戒心。”
雾绘的确会对身为侦探的木更津抱有更大的抗拒心理。只是,看她先前的表现,我也不觉得她会对我打开心扉。
“而且你又属于那种能让对方感到安心的类型。”
他总是这么画蛇添足。
“你是想说我予人无害吗?”
“哪儿的话。”不知何时木更津已经取出挑绷子线,单手做出了一个三齿钉耙的形状,“这可是一种才华,很多能干的推销员都有。”
他总是拿这个举例子。可这么一来,我就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夸我了。
“要不要把她养老的积蓄全部卷走?”
“这就要看你的良心了。”
继钉耙之后,木更津又做成了一只龟。随后他双手“啪”的一松,长约二十厘米的赤龟便随着小提琴的曲调飞上了天。
“没必要去开启她的心灵,光守护就行了。”
“这个我当然明白!”
见菅彦那样,我已经无法拒绝了。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我不满的是木更津成了我的代理人。
“菅彦心里想的凶手是谁呢?”
菅彦应该对这个感觉将威胁到雾绘的人有过猜想,否则他不可能委托木更津来办事。虽然他本人说毫无头绪,但其实应该有一定的眉目了。
“假想的凶手。我敢肯定,就算问他,他也不会告诉我们。”
“那你呢?你有没有在推理谁是凶手?”
木更津眉峰一挑说:“推理啊。推理这玩意儿不过是一种对直感的信仰,关系到身为教主的侦探能获得多少信徒。‘真实’的定义无非就是‘普遍性’。换言之,就是神谕。看来你对此的信仰是无条件的。”
“少废话,我想听听你的这个神谕。”
“很不巧,到目前为止出现的都是瘟神。”木更津装完傻,又硬是把话题扯到了我的身上,“在这段时间里,你将一直守护着雾绘。现在终于要演变成一部浪漫的青春剧啦。”
“我好像正游离于事件的主线之外啊。”
我怄气似的嘟哝了一句。而木更津则双手一摊:“哪儿的话,那位赫尔克里·波洛不也说过吗——编织支线故事的人是非常重要的。”
“书里真有这么凑趣的台词吗?”
“你很多疑啊。一找就能找到的啦。”
被他这么一说,悲哀的黑斯廷斯就只能无奈地退下了。
“菅彦不结婚恐怕就是为了这个。”
木更津重归原先的话题。难得这次“修正路线”的人是他。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任务。
“这样他就可以借口需要继承人,认领雾绘了?”
“忘不了玛利亚小姐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木更津说得就像证实过似的。
“这么说菅彦知道怀孕的事?知道了还不管不顾?”
“应该是无法违逆家长的意愿吧。他确实也不可能反抗成功。”
“抛弃她们倒是做到了。”
一切都是我不负责任的想象,但可信度很高。纵观菅彦的性格,也让人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不过,为了认领雾绘,菅彦一直左右为难、烦恼不已也是事实。当然在雾绘看来,那都是他自讨苦吃吧。
“菅彦的内心活动和这件案子是没有关系的。我是说直接关系。不过,如果雾绘清楚他的想法……事态也许会变得很严峻。”
“什么意思?”
木更津将手指从赤线中脱开,压低声音说道:“意思就是,凶手可能是雾绘。”
这时,日纱敲门通知我们现在已是晚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