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衿呼出一口气,勾起唇角,柔声细语道:“嘉嘉,感觉怎么样?”
“衿矜,我哥他......一定会又开始讨厌我。”周舒嘉答非所问,喉咙溢出几声可怜的呜咽。
宋衿怕她口渴,走到饮水机给她接水,安慰道:“不会的。”
“我小时候都是在家里学习,爸妈给我请家教老师。那会儿哥哥一放学我就迎上去,每次他都瞥我一眼就走,当时我看不懂哥哥的眼神。
“后来慢慢长大,我终于感觉到哥哥对我的嫌恶。我难过很久,然后逐渐习惯。我知道哥哥是有理由的,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舒嘉的泪打湿了枕头,可能是因为生病不好受,她表现的要比平时娇弱,对宋衿一段话接一段话的倾诉。
“爸妈都在为我着想,我没资格说爸妈,区别对待太严重,我更没资格说哥哥。我拼命的想办法缓和我和哥哥的关系。”
“后来来到这里,我终于可以和哥哥一起上学了,加上我很长时间没有病发,和哥哥的关系才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这次......”
“嘉嘉……”宋衿打断周舒嘉,捏紧纸杯,热水溢出到她手上,“你们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
“初一的时候,医生说这里的环境适合我养病,我们全家就搬来这边了。”周舒嘉有点疑惑,还带着哽咽,“怎么了吗衿矜?”
“这样啊……没事。”宋衿垂眸,将纸杯搁在床头柜,“嘉嘉,别多想,好好休息。”
宋衿走出门,靠着瓷砖滑落在地。
她初中前失忆,一走一来,怎么可能是旧识,认错了。
宋衿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根本没有准备,只是无知者无畏。
空旷的走廊里,宋衿攥紧手。许久没被指甲嵌入的掌心再一次产生痛感。
她站起身,走进一个无人的房间,蜷缩在角落,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绷出青筋,显得格外狰狞。
......
方劣已经坐在谷崇的办公室听了一个小时的家庭伦理剧了。
周舒秦和他爸妈在门外争执,谷崇出去调和。
本来方劣是因为陈锋然太烦来躲清静,没想到这里更折磨人。
陈锋然好歹句句不重复,周舒秦他爸妈无限重播。
说到最后就只会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和妹妹好好的”。
谷崇至今未娶妻生子,哪会调和家庭矛盾,他比周舒秦还没话说。
门外陷入僵局,方劣心中叹服。他掏出手机,调到一个对话框,拉开门,斜倚在门边。
一道充满活力的女孩声音响起。
“哥!我过几天就找你去!最近他们都忙......”
没等语音播放完,方劣就收起手机,看向除谷崇外形色各异的三人,“我爸我妈对我和我妹一视同仁,以至我们的关系坚不可摧。”
说着,他朝周舒秦挑了挑眉,目露不解,“令尊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周父周母愣住了,方劣瞥了眼,没再多言。跟谷崇打声招呼就走了。
周舒秦一阵恍然,他多年未能出口的原因,方劣替他说了。
看着方劣走远的背影,他回过神,撂下一句“我回班收拾东西”就加快脚步跟上。
“你也有妹妹?”
周舒秦追上方劣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方劣理都不理,直接无视。
还是这副让他恨了四年的样子。周舒秦深呼吸了一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方劣这回有反应了,他嗤笑一声,“你不是很敢说吗?”
拿宋衿刺激他的时候可没刚才那缄口不言的样儿。
“不一样。”周舒秦听出他的潜台词,难得感觉羞愧,解释了一句,“我跟宋衿是朋友,我们家......我没法说。”
他说出来,就好像在乞讨父母的爱一样,他不说,父母又好像永远认识不到,只是没想到,最后帮他说出来的居然是方劣。
“朋友。”方劣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滚了滚,带着一股讽刺的意味。
“......”
周舒秦想不到辩解的理由,他换了个话题,“你和宋衿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劣停下脚步,须臾,他开口。
“周舒秦。”
“我不管你为什么认为我和宋衿有关系,看见什么或是听到什么。”
方劣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暗藏威胁。
“我只奉劝你一句,别乱问,别乱说。”
方劣的语气很平,几乎没有起伏,甚至目光还落在前方。
周舒秦却觉得可怖,他张了张口,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
方劣没再管他,继续往前走。
......
和所有救赎文的开头一样,六岁的方劣初来乍到,被小学的孩子王追着欺负。
然后宋衿出现了,一把拉过正在拼命逃跑的他,躲进了水泥管。
她做着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听外面的动静。
等到小孩儿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宋衿率先钻出水泥管,拍拍身上的土,看见方劣还愣着,眼睛眯成月牙,冲他笑着安慰道:“你别怕,他们都走了。”
后来还发生很多很多的事,他们理所应当地成为青梅竹马。
在宋衿的陪伴下,方劣越成长,越阳光,爽朗,还直率。
方劣一度以为他们会像每本治愈小说一样,陪对方从始到终。
直到灾难发生,他直面噩耗,方劣只希望宋衿能彻底忘记那件事,最后宋衿真的失忆了,她走了。
“让你别回来,你非要回来。”方劣无奈地叹了口气,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刺得他眼睛酸痛,“让你别记得我,你倒好,直接认错了人。”
方劣在校门口看见宋衿的第一眼,清晰地感觉到她把自己框住了。
小时候的宋衿乖巧善良,现在的宋衿依然温柔知礼。可她在约束自己。
方劣不知道宋衿这样多长时间了,她看起来不会颓废,不会崩溃,不会有负面情绪。
方劣不知道宋衿把这些情绪藏哪儿去了,他只能一步步探究,直到他看见宋衿眼底布满血丝的偏执,看见宋衿深埋心底的压抑。
她把枯萎的自己丢在看不见的地方,彻底遗忘。方劣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狠下心,逼着她直视那些疯狂。他同样知道,宋衿很难接受自己不再温暖,可那是正常的,换个人失忆五年还什么都想不到,精神早就坍塌了。
宋衿从来都很坚韧。
她鲜活的凋零,再枯萎也依然是宋衿。
宋衿不满意的自己,方劣视为珍宝。宋衿不愿意接受的情绪,方劣愿意全盘接收。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宋衿宣泄的机会,可宋衿在躲着他,也在躲她自己。
他知道急不得,方劣并不希望宋衿变回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就会有什么样的活法。他只是想让她随性自由一点。
别再厌恶自己,别再掩埋自己,哪怕仅仅只对他。
树枝拍在玻璃上的声响唤回方劣的思绪,他带点苦中作乐,低声自语道:“从青梅竹马变成欢喜冤家,多重体验也挺好。”
……
期中考试后的第一个晚自习,谷崇在上课铃响前几分钟进班,打开投影仪放了个电影,就又赶去医务室了。
宋衿进班的时候前排的灯都已经灭了,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电影,只有陈锋然在黑暗中一脸焦急。
“衿姐!”宋衿还没坐下,陈锋然就双眼放光的看着她,“你终于回来了,嘉嘉怎么样?”
宋衿习惯性笑了一下,嘴角带着勉强,“嘉嘉已经醒了,是旧疾。今天晚上请假了,可能明天就回来。”
灯光昏暗,陈锋然没看出宋衿的不对劲,他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陈锋然憋了一肚子的话,张嘴想说,看见宋衿坐下背对他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衿姐心情不好吗?
陈锋然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揪揪宋衿的衣服:“衿姐,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累。”宋衿没回头,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温和。
陈锋然愣了一下就被内疚淹没,他把衿姐忙了一天给忘了。
“......”
他张了张嘴,感觉说什么也不对,最后蔫蔫儿地趴在了桌子上。
......
七班的暖气还未通,夜晚越来越低的气温让宋衿有点发抖,她环顾一圈,发现好像只有她觉得冷。
别是感冒了。
宋衿轻叹了口气,拿起水杯准备去接点热水,电影正到高潮,同学都在目不转睛的看,她不好从前面走,只能从后门出。
“起来。”宋衿轻踹了下方劣的椅子,他这人真的霸道得很,明明可以往前坐,非要横在门前,惹人厌。
方劣没反应,拿起本书装模做样地看。
宋衿心里烦闷,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保持平静,开口道:“方劣,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招我。”
“招你?”方劣低笑了一声,“我招不招你,你不都拿我撒气吗?还不如逗逗你,我也不吃亏。”
这话说的太暧昧了。
宋衿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逆着毛薅的兔子,浑身不自在。
后排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搬着椅子坐前面看电影去了,没人能注意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