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时,宋衿被谷崇叫到办公室。
“小宋,进度跟得上吗?”
还没到供暖的时候,谷崇的办公室却莫名暖和。
宋衿答道:“跟得上。”
她的眼睛在不自主寻找热源,谷崇弯下腰,往外搬了个东西,乐呵呵道:“年纪大了,怕冷,自主供暖要做到位。”
一个小太阳对准宋衿,她的身上披上暖光。
“马上要月考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谷崇接着说,“那些竞赛都不敢兴趣吗?”
宋衿抿抿唇,“我......先跟进度吧。”
“月考前有秋季运动会,月考后有文艺晚会。偶尔放松放松。”
谷崇说这话时的语气反倒更像一位长辈,一位不愿小辈一心扑在学习上的长辈。
“我会参加运动会,但是文艺晚会......”宋衿犹豫,不知道怎么说。
说来也怪,自上次谷崇和她提过跳舞的事儿,就再没有过。
难道是方劣说了什么?
“想玩就玩,不想就不去了。”谷崇摆摆手,打断宋衿乱想。
也是一位纵容小辈的长辈。
宋衿浅笑,应了一下。
谷崇又和她聊了会儿别的,就让她走了。但走之前托她回去把方劣叫来。
宋衿边上楼边思考对策,步子几乎是一下一下地挪,但即便如此,走到后门外的时候,她依然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算起来,她已经忽视方劣半个月了。
开始还好,方劣挺识趣,不提起那晚上的事,也不像刚开学那会儿有事没事刺她一句。后来......相安无事的状况截止到三天前。
因为快月考的缘故,宋衿起的很早,在家背完单词,就会来学校做数学题。
那天她摁开灯,以为照往常一样,自己是来的最早的。
铺开题册后,后门轻响两声,她控制不住回头去看。
男生在校服外裹了一件黑色冲锋衣,懒洋洋看她一眼,头发还炸着几根,整个人的攻击力仿佛被拔到制高点。
“早啊。”
还有张力。
他声音掺着几分哑意,两个字在舌齿间揉碎才放出来,偏偏带着那种很容易让人脸红的缱绻。
宋衿差点应出声。
窗外的月亮还没完全消失,太阳已经迫不及待爬上山坡。
宋衿虚握在手里的笔好像是感觉到她的不专心,晃了下,掉在桌上。
“啪嗒”一声,宋衿回过神,迅速回头,快出残影。
方劣闷笑一声,没再说话。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总会格外在意另一个人的动作。
方劣拉开椅子与地面发出的“呲啦”声,脱外套时面料的摩擦声,甚至他将双腿交叠在桌下时,嫌空间太小,那声不耐烦的“啧”,通通都传到宋衿耳朵里。
但或许是前些日子方劣表示的太无害,宋衿只是耳朵烫了阵,很快就进入状态。
看起来很像,有恃无恐。
所以她没能发现方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从发旋滑落到后颈,在马尾没能遮掩住的白皙肌肤上打转,然后喝了口水,向她走近。
“这儿错了。”
指骨突出的手突然出现在题册上,宋衿着实被吓了一跳。
“没错。”她强迫自己冷静,翻开答案,“是对的。”
方劣:“对了啊——”
尾音拖的很长,有点可惜似的。
“题的答案你都给出了。”方劣倚在周舒秦桌子边上,稍一低头,“什么时候给我答案呢?”
最后几个字他放得很轻,像是在和宋衿说悄悄话,语气又是单纯的疑惑。
“什么答案?”宋衿尽力让自己像对待普通同学一样,“你的成绩比我好,不需要问我。”
“什么答案?”方劣弯起嘴角,“那天晚上我问你......”
你想让我听话吗?
宋衿浑身一僵,不用他说完,这句话就自觉浮现在她脑中。
她起身回过头,与身后的男生对视。
“方劣。”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挚。
“你别再惹我了。”
方劣两手撑着桌面,正好与她齐平。
“我不是你小时候碰到的那种揪揪头发,欺负一下也懒得管你的女孩,你再这么下去......”
宋衿还没说完,方劣就跳下桌,收起所有表情,转身走了。还携着股凉意。
什么毛病?
宋衿皱起眉,坐回去。
她是真心在劝方劣。
但她发现她是真的摸不透方劣。
就像......她摸不透自己一样。
回忆到这,宋衿盯着没动静的后门,被徐霞挑刺时方劣那句“怂不怂”又出现耳边。
半晌,她往前走,头也不回。
我就是怂。
......
一中的秋季运动会总是大张旗鼓的,因为跟国庆节连着,所以场景布置,奖品敲定都下足了功夫,等一切准备的差不多,又开始陆续给家长发放邀请贴。
陈锋然因为是体委,一个人包了好几个项目。
这几天是雨季,很容易感冒。周舒秦不幸中招,只能象征性地报个跳远。
宋衿分走一个女子八百。
周舒嘉本来也跃跃欲试,还没等开口就被她哥的眼神吓回去了。
宋衿没劝,一个月下来她发现周舒嘉的身体确实偏弱,慢慢也差不多摸清她的底线在哪,这次的运动会绝对不适合她。
陈锋然安慰地拍拍周舒嘉的肩,让她等到最后把他扛回班就行。
方劣被陈锋然追着磨了几天,实在被烦的没办法,甩给陈锋然一句随便报。
陈锋然也不敢给方劣多报,寻思着自己把小头都拿了,让方劣拿个大头。
大手一挥,男子一千五:方劣。
然后他又为班里同学忙前忙后地服务了有一周。还是剩个女子一千没人报。
宋衿看不下去陈锋然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拿过报名表就要在上面签字。
陈锋然紧抢慢抢给拦下了,后怕的一直念叨“衿姐要是出事儿可怎么办啊”,“衿姐糊涂啊”。
到最后一天陈锋然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已经决定改名陈粉冉,买个假发自己上了。
周舒嘉正在纠正他前后鼻音的时候,一个鼻梁架着黑框眼镜,脸上有些许雀斑的女生来报名了。
“李婕,是吗?”陈锋然兴冲冲地拿出报名表,下笔的那一刻却迟疑了。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生,看起来是属于天天坐在书桌台灯下奋笔疾书的那种。
做人需要有良知。
陈锋然唾弃了自己一会儿,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同学,“这项目不适合你,跑完真的会喘不上气,出点什么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时周舒秦正好回来,他看见那女生顿了一下,“李婕?”
“班长你认识啊,快劝劝,这小身板要跑一千。”
周舒秦打了个哑谜,“你知道我为什么认识她吗?”
陈锋然当然不知道。
周舒秦坐回座位,轻飘飘道,“她初中长跑第一,我颁的奖。”
“靠!”陈锋然赶紧把李婕名字填上,“同学,你会是全班的希望。”
陈锋然目送李婕走远,转过头盯着周舒秦,语气幽怨,“有这种人才你不早说,班长,不地道啊。哥们差点变性了。”
周舒秦失笑,“我就跟她见过一面,刚才看见才突然想起来。”
一面吗?
宋衿看着女生坐回座位,同桌兴高采烈地开口,眼神止不住往他们这边瞟的样子。
开学第一天那两个女生?
想到她们当时的对话,宋衿含笑冲两个女生点点头。
恋爱啊。
她从未想过。
也配不上。
在宋衿的认知中,恋爱是美好的,但她......不美好,连完整都称不上。
......
乌云遮天,昏暗不堪。
窗户的玻璃被不停画上斜斜的细痕。
梅县已经持续多天的阴雨连绵了。
宋衿在楼梯拐角站定,背靠阻挡狂风细雨的窗。
“衿衿,妈妈明天白天有事儿,晚上去看你好不好?”
出门时柳青青斟酌好一会儿才出口的话在宋衿耳边重放。
可是她是在下午比赛啊。
宋衿没办法不感到低落。
她过去几年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参加过任何活动。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比赛。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八百米。
看着柳青青给她收拾东西的身影,她实在说不出任性的话。
“宋,宋衿同,同学。”
一道好像在哪听过的声音唤回宋衿乱飞的思绪。
宋衿抬眼,是一个......很难形容的男生。
垂着头,身材瘦小,浑身掺杂着懦弱和畏惧的气息。
“怎么了?你别紧张。”宋衿安抚道。
“我想,想和你说件事。”男生依旧是那副摸样。
想起来了。
宋衿不由眯起了眼,第一天被方劣威胁那个男生,好像就是这种声音。
所以现在,是来求助吗?
宋衿温声道:“你慢慢说,我不着急。”
男生深呼吸了一下,鼓足勇气,不带磕绊地说完一长段话,“宋衿同学你可能对方哥有什么误解,第一天方哥只是跟我说了一些事儿,怕我乱说话才安顿我一下,他是个好人,你别误会。”
要不是话的内容不太中听,宋衿都想给他比个大拇指。
宋衿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儿,“他逼你来的?”
男生瞬间又慌了,“不,不不是。”
你觉得自己像是不是的样儿吗?
宋衿没接话,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男生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我找过方哥,他不让我来。”
他偷瞟一眼宋衿,发现她还在耐心听着,安心了些,“宋衿,衿,同学也是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你们因,因为我产生误,误会。”
男生不似作伪,宋衿勾起的唇角重新染上暖意。
“我知道了,谢谢你。”
替方劣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