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一种不太正常的静谧里对视了一会儿, 医生突然冲向紧闭的房门,咣地撞入门去!
大天狗一悚, 闪身将他拦住,一记肘击把他撞回门外,继而反手把人一拎,狠狠按到墙上:“干什么的!说!”
他周身逼出的大妖的气息令对方满脸冷汗森然而下, 那人滞了滞, 勉强调整着呼吸:“她敢对位列三大妖的大天狗大人下手,我……”
大天狗背后的黑翅唰然显形,犹如死神的羽翼般令他手里的小妖双目圆瞪:“大大大大……”
“我的事还用不着你们管。”大天狗冷冷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们不少妖间都有联络,去告诉全日本的妖, 谁敢插手这件事, 我亲手送他去见我父亲。”他说着手上一松,“滚!”
那装成医生的小妖连滚带爬地跑了,跑到楼梯口的时候, 左脚已在克制不住的惊吓中现了原型, 几缕根须从裤管里伸出, 看样子是个树妖。
大天狗站在原地缓了几口气, 转身去关松月樱妖的房门, 无意中目光一抬, 不禁滞住——她醒着。
他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向病床。床上的松月樱妖不安地躲闪起来,片刻后蓦然回神, 一把抓向呼叫铃。
但大天狗的身形如梦魇般急速压来,先她一步将呼叫铃握在了手里。
松月樱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血色一丝丝地被恐惧抽走,很快变得煞白如雪:“玉藻前……”
大天狗微微一怔。
“我跟玉藻前大人很熟……”她的声音和她的目光一样在猛烈颤抖,“玉藻前大人早就知道我的怨恨,她没有管,说明她并不想杀我。”
大天狗略作沉吟,继而轻摇了摇头:“但我如果要杀你,她也不会来救你的。”
“我没想求你放了我。”松月樱冷然一笑,被绝望覆盖着的脸上竟然浮现了明显的不屑。大天狗想,她大概是在不屑他方才的想法吧。
然后她说:“让我死得痛快点儿吧。”
大天狗微凛,接着,看到一枚直径三五厘米的、水晶球一样的东西穿透医院的被子,从松月樱的胸口浮出,静静地悬在了半空处。
是她的元丹。
妖的种类很多,生理结构各不相同,但在东亚文化圈内,大多数由动植物修炼而成的妖都是有元丹的。元丹里凝结着妖全部的修为,元丹销毁,妖就死了。
其中,因为原本物种不同的关系,有元丹的妖中,各自的元丹也都有所不同。眼前松月樱妖的这颗元丹是淡粉色,内部流转着颜色稍深一点的粉色气雾,几缕玫红的细丝飘荡在气雾中,像是鲜花的花蕊。
大天狗欣赏了元丹一会儿,将手伸了过去。
松月樱闭上了眼睛。
他将元丹握住,她周身一紧。但一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更没有死亡的感受逼近。
松月樱妖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他说:“对不起。”
她微微一愣,狐疑地睁眼看过去。
“我猜是我害死了你的原身,才让你成的妖。”他的气息定了一会儿,颓然一松,“但我从前的杀戮太多,主要是对人……无意中也伤过很多其他生灵。你是哪一个、是什么时候遇的害……我不太清楚。”
他顿了顿,嗫嚅着又道:“总之,对不起。”
这实在是很无力也很可笑的道歉。几百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无辜者那么多,他根本没有机会道歉。会向松月樱妖道歉,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理解为是因为她“找上门了”,这道歉怎么听都觉得并不真诚。
于是大天狗道完歉后,自己也觉得非常没有底气。他后悔自己没有像酒吞童子和玉藻前一样,在人类步入现代文明后就早早地归入正道,行善积德洗刷罪孽,以致于连现在的愧疚听起来都像是笑话。
大天狗因此而局促了会儿,体内气息一转,托在手上的樱粉色元丹被吸收入体,消失遁形。
松月樱妖后脊一冷:“你……”
“像刚才那个树妖一样来‘主持正义’的,难免还会有,你不一定打得过。元丹我帮你收着,比较安全。”
他说着礼节性地颔了颔首,转身便向外去。
“喂你……你等等???”松月樱从错愕中强行抽神叫住他。
大天狗失落地停住脚:“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不是……”松月樱撑身坐起来,“你把我的元丹拿走,我就必须每天跟你见面才能维持气力了啊!”
大天狗恍然大悟,自言自语了声“原来元丹是这样的啊”,又转身走回床边。
松月樱妖向他伸手,示意他把元丹还回来,但他弯腰一拽旁边的凳子,就坐下了:“那我可以留下照顾你。”
“???”松月樱妖吓得鬓边樱花的花瓣都掉了。
大天狗诚恳解释道:“我近几十年体验过各种生活,打饭、打扫卫生、和医生描述病情、陪病人做检查,我都大概清楚的。”
“……”松月樱妖的呼吸滞了一会儿,“你还是把元丹还我吧。”
大天狗:“我不。”
松月樱妖:“……”
当天夜里,守在松月樱妖病房里的大天狗又打跑了一波来找事儿的麻雀妖。第二天早上,收拾了几个鸽子妖。
鸽子妖冲破纱窗落荒而逃的时候,咕噜噜的惨叫响了一串,不远处的另一间病房里,楚潇吃着祝小拾喂过来的粥,听着外面的动静皱眉:“大天狗太暴力了,这么陪床扰民啊。”
祝小拾耸肩:“为搏美人欢心不择手段,男人都这样,适应一下就好。”说着又闷头舀粥。
等下一勺粥往前喂的时候,她才发觉楚潇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她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话,轻咳:“不包括你。”
“?”楚潇眉心一锁,“凭什么不包括我?”
祝小拾连忙改口:“哦对,也包括你。”
“凭什么包括我?”他往前凑凑吃了粥,“我只为你一个美人不择手段过,这个要明确一下。”
祝小拾挑眉咂嘴,又喂过去一勺,突然注意到窗下传来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她带着警惕趴过去看,只见楼下几人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的鸽子头还没变成人头,但期待得到三大妖撕逼事件新进展的记者们连害怕都忘了,非常急切地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直接导致,当祝小拾他们准备回国时,日本境内的风向已经完全扭转,三大妖撕逼的传闻踪迹难寻,人人都认为那日咖啡馆的打斗源于“情侣斗嘴”。
大家一致认为大天狗和松月樱妖早就在一起了,那天只是因为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动了手。于是松月樱妖气急之下伤了大天狗,转身跑出咖啡馆,然后不幸被车撞伤。
所以,后续有人来为大天狗“讨公道”搞得大天狗非常不高兴。对他来说这就是个很正常的小矛盾,引来全日本妖界的关注自然令他非常窝火。
——这逻辑竟然很顺。酒吞童子是在机场的快餐店读到的这个始末,他噗地一声就笑了,口气缓缓地跟玉藻前念叨:“松月樱看到这个得气死吧?”
坐在对面的玉藻前眼皮一抬:“来了。”
酒吞童子扭头一看,下巴差点砸到地上——松月樱妖竟然真是跟大天狗一起来的?!
而且看起来还是刚购物完,大天狗手里拎了两大袋的东西。
酒吞童子傻愣在那儿,被玉藻前一拧肩头,才匆忙回神,站起来打招呼:“啊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觉得该来送送几位中国朋友。”大天狗说着提了提手上的袋子,“小樱提出可以去福利院做义工洗刷罪孽,去你名下的福利院可以吗?这是给小朋友买的吃的。”
“小、小樱……?”酒吞童子目瞪口呆,玉藻前翻着白眼又一掐他后腰,他又一次匆忙回神,边闷头摸手机边道,“可以,当然可以。那个,嗯,院长是文车妖妃,我提前帮你联系一下。”
接着,几个妖间因为无话可说和八卦气息萦绕而尴尬了一会儿,好在祝小拾他们很快就到了。
九子当然都要一起回国,大天狗扭头一看到他们就欢快地扑了过去,犹如一只脱缰的哈士奇:“各位大人!!!求帮忙长个毛!!!”
“……”楚潇嫌弃地把他推开,上下瞅瞅,“这几天忙着追妹子没化形吧?”
大天狗:“啊?”
楚潇:“我们早就施过法了,长完毛了。”
“哦……”大天狗委屈地低头,松月樱则注意到宫川凉:“哎,你还要去中国?”
“啊……是啊。”宫川凉突然脸红,咳了一声,“祝小姐的朋友说好要带我去吃北京烤鸭,还没来得及吃我就来帮忙了。所以,嗯……”
祝小拾无语地瞟了他一眼。
鬼才信他是为了烤鸭。
众人在当天晚上返回了北京,经历了云南蛊妖的事情,又去日本解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从首都国际机场下飞机时,他们都有种“阔别已久”的感觉。
而直到走出机场,他们才知道克雷尔已经直接转机折往英国了。
“……就这么走了吗?!”众人都觉得措手不及,代为传话的迪恩哑声笑笑:“他说他不善于表达感情,就不道别了。而且应该那边欧阳上校失踪已久,妖务部急需他去料理,所以……”
祝小拾哑了半晌没说话。
她设想过几次和克雷尔道别的场景。怎么说,虽然他们之间并不曾真正达成过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但大半年相处下来,至少还算朋友,于是道别的画面怎么想都挺伤感的。现在克雷尔干脆利落地省掉了这个环节,按理来说挺好,可不知怎么,竟然让人更伤感了。
楚潇搂在她肩头的手拍了拍:“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祝小拾点点头,摸出手机,沉然绕开了这个话题:“我叫个车。”
十二小时后,英国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
新任上司走下舷梯时,等候已久的一片军人军礼齐整。克雷尔象征性地还了个军礼,和走上前来的中校握手打了个招呼,话题就直接转到了工作上:“欧阳上校失踪事件的全部资料,明早之前送到我的办公室里。”
“……”中校下意识地扫了眼他的肩章,确定他已恢复军衔后才开口,“上校,欧阳上校的相关情况被上级定为最高级机密,如果您要看……”
“为什么会是最高级机密?”克雷尔的手顿住,他的敏感令一些不安在空气中散开,中校局促地滞了会儿,压音说:“稍后会有欧洲区总负责人直接与您联系。”
“OK,good。”克雷尔点头表示接受,提步走向不远处的专车。
黑暗处,几双眼睛凌然注视着刚走下飞机的来客,片刻后闪身离开,在夜色中犹如一道微风般不起眼,却有一股分明的杀气像涟漪般一圈圈荡开。
他们的身影掠过机场附近的员工住宅区,惊恐的犬吠声一叠声的响起。如同昭示厮杀袭来的号角,一声声在伦敦的月色下奏响。
接着,打起了雷,又下起了雨,雨水将街巷覆上了一层阴森森的雾气。
汽车的轮胎轧过被雨水浇出的泥泞,泥点溅在旁边的墙壁上,被幽黄的路灯一照,好像陈旧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