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精致奢华的日式风格的别墅里, 款待客人的上好香茶端上桌。优雅醇厚的茶香随着热气在屋子里飘荡开来, 令人心醉。
但宫川晋没什么心情喝, 他深缓了口气:“酒吞大人……”
“别急嘛。”酒吞童子兀自抿着茶, “尝尝, 西湖龙井。中国数一数二的好茶, 很难搞到的。”
同声传译员有条不紊地翻译着, 楚潇闻言揭开茶盏看了一眼,出于善良没告诉酒吞童子他八成让无良茶商给骗了……
不是西湖龙井,不过茶还是好茶。
楚潇喝了一口, 听到宫川晋又说:“请问您为何不肯出手呢?这是关乎全日本、乃至全世界和平的事, 您想施善积德洗清罪孽,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呢。”
“是吗?”酒吞童子歪在沙发上一笑,继而摘下别在和服要带上的随身携带的酒葫芦灌了两大口, “大天狗做了什么?杀人、杀妖、阴谋一统天下——目前为止就这些,还没有引起大的动荡,对不对?”
宫川晋浅锁眉心, 稍一点头。
“如果我出手, 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酒吞童子的拇指、食指、中指依次立起来, “我、玉藻前、大天狗并称日本三大妖。假若我们之间宣战,很可能会殃及全日本,到时生灵涂炭,你要怎么才能洗清这份罪孽呢?”
“可是……”
“别说了,我不会帮你们的。”酒吞童子摆了摆手, “现在回想起来,当恶妖以杀人为乐的日子太可怕,我不想再看到那些场面,玉藻前应该也同样不想。我们不介意在大天狗发动总攻引来人间浩劫的时候出面阻止它,在那之前,算了吧。”
屋子里陷入沉默,时间一点点地在众人之间淌着,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最后,是星熊童子打破了逐渐显现尴尬的沉默,礼貌地笑道:“各位可以先在这里住几天商量对策,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急嘛。”
“好,那么借住几天。”宫川晋立刻答应。从沉默中突然抽神开口令他的语气显得有点生硬,星熊童子略微一怔,旋即明白他多半是想借这几天的时间继续磨酒吞童子。
星熊童子于是平淡地笑笑,起身示意:“请随我来,先去房间休息吧。”
这三个大妖一起居住的别墅规模很大,一间间客房隐在小桥流水的庭院中,静谧而雅致。不知道是不是宫川晋交代了什么,星熊童子给楚潇和祝小拾安排的是一间小两居的套房,三面向阳的屋子的落地窗前有菡萏盛开的池塘,一股花好月圆的浪漫气息。
祝小拾边收拾行李箱边琢磨事情:“现在怎么办呢?”
楚潇站在窗前沉思着,没吭声。
“我觉得你肯定能打得过大天狗,但酒吞不帮忙咱们找不到他吧?”她一时想到能不能不让酒吞宣战,只让他提供大天狗的线索,随即又意识到,也不可能。
酒吞童子在意洗清罪孽的问题,那么如果他提供线索,继而间接导致一场大战下生灵涂炭,人命帐怎么也还是要给他记上一笔的。
祝小拾撇撇嘴,将一件长外套拿出来一抖打算收到柜子里,余光却注意到箱中原本被盖在外套下的东西:“貔貅!”
楚潇回过头,看到貔貅正在行李箱中睡得四仰八叉,嘴边的毛都被口水浸湿了。
祝小拾把它架起来:“谁让你跟过来的!不是让你好好在云南待着吗!”
貔貅迷迷糊糊地扯了个哈欠:“貅……”
“哈哈。”楚潇一笑,走上前揉揉貔貅的脑袋,向祝小拾道,“附近风景不错,我们出去走走,这些难题急不了一时。”
他们于是就一起出去了,正值夏时,别墅周围的风景呈现着满满的盛夏特有的繁荣感。大树上的枝叶茂盛到快挤不下,浓浓的绿色似乎随时都能顺着叶尖儿滴下来,草木的香气在呼吸间充盈鼻腔。
楚潇的视线从绿叶难寻的间隙中投过去,看到别墅檐角上用于镇宅的走兽——三弟嘲风的铜像。
他笑了一声,一跃上树从近处又看了看,确定无误,信手摘了颗果子,跳下树给貔貅看了看,然后扬臂将果子猛地扔向远处。
“貅——!”貔貅欢快地追着果子跑出去,在果子下落间跃身而起一口叼住,又欢快地奔回来将果子放回楚潇手心里。
祝小拾:“……”你怎么还有这汪星人的属性……
别墅中,一方休息室大门紧闭。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各自坐在沙发上吃薯片,边吃薯片边呆滞地看眼前踱来踱去酒吞。
“中国的上古神兽啊!”酒吞牙关紧咬,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激动的心情挡在齿间,“如果能跟他交个朋友……啊啊啊啊我一定是全日本唯一一个跟上古神兽交朋友的妖!”
“……”茨木和星熊对望了一眼,星熊一边伸手从茨木手里的薯片袋里摸了一片,一边望着酒吞道,“那、那个……酒吞君,我就提醒一下,文车妖妃应该已经认识他了,她连囚牛的特签都搞到了。”
酒吞童子:“……”
然后他一握拳:“不管!那我也是三大妖中唯一一个跟上古神兽交朋友的妖!”
茨木和星熊:“……”
茨木咳了一声:“我也就提醒一下,你刚才把宫川晋拒绝得那么死,我觉得睚眦大人现在应该很不想跟你做朋友。要不你挽回一下?帮他们找找大天狗?”
“就是,你还比大天狗大二百多岁呢!玉藻前算起来还是他庶母,哈哈哈哈哈!”星熊接口道。
然后被烦躁的酒吞砸了一酒葫芦。
与之相隔百米的小山后,祝小拾和楚潇席地而坐,祝小拾赔貔貅玩着扔球捡球的游戏,楚潇在旁冷静地跟季朗打着电话:“对对,你们都来,我把定位发给你,到得越早越好。”
“我会提前在附近给你们盘个院子住,你们轻易别露脸。”
“什么茶叶啊、漆器啊、好酒啊、古籍啊、上好的墨锭啊都弄一些来,辛苦六弟了!”
“宋词?哦你是说瓷器!这个就不用了,数量少还易碎,送给他不如上交给国家。”
片刻后他挂了电话,悠悠吁气,显然心情不错。
“这糖衣大炮弹。”祝小拾把跑得有点喘的貔貅搂进怀里挠肚子,貔貅舒服得发出一连串的“貅貅貅貅”,她又问,“能管用吗?万一人家不吃你这套怎么办?”
“试试再说。”楚潇口气轻松,风轻云淡地将自己注意到的细节依次说给她听,“他走廊里挂的几幅画是张大千和齐白石的——虽然都是仿品,但仿得非常讲究;客厅多宝架上有个雍正胭脂红的碗;茶几上装纸巾的盒子上印着唐代的团花。檐角上镇着三弟的铜像、对名茶不算精通但有研究,还有你看到廊下剑架上那把剑了吗?那不是日本剑的制式,我觉得眼熟多看了两眼,应该是某次入世见哪位将军用过。”
“……”祝小拾凝视着他,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送上了充满佩服的掌声。
这些细节反正她是一个都没注意。
楚潇啧了声嘴,将手枕到脑后,直接躺到草地上:“妖活得年头长,没事干了很容易痴迷于外国文化。这是种精神寄托,类似于你们人类的追星,这个你比我懂吧?”
他们要赌酒吞童子是中国文化的粉,而且最好是“狂热粉”。
当天晚上,酒吞童子设宴款待贵客们。
几百年来一直在他麾下听命的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十分热情地一直招呼大家喝酒,餐桌上除了祝小拾和邱凉两个姑娘用橙汁代替了酒外,其他人基本都没少喝。
好在日本清酒度数低。
突然间,楚潇手机的闹钟响了起来,席间为此稍稍一静。他赶忙关了闹钟,含歉站起身:“对不住,我先离开一下,一会儿回来。”
祝小拾配合地做出诧异:“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楚潇尴尬地笑笑,睇了眼同声传译员,向众人解释,“我的兄弟们想来日本玩,已经到了,我领他们去住处。”
“这样啊!那你带貔貅一起去呗,貔貅有一阵子没见它的其他哥哥们啦!”祝小拾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佯作完全没察觉到酒桌上的气氛随着三个日本大妖的神色变化而沉默下来。
楚潇向在旁边闷头吃金豆的貔貅打了个响指:“貔貅。”
“貅!”貔貅蹦跶着跑过来,楚潇弯腰抱起他往外走。
“等等——!”酒吞童子突然开口。
他生平嗜酒,席间也是他喝得最多。此时他虽然没醉,但也被酒精刺激得有些兴奋了,借着酒劲儿站起身走向楚潇:“睚眦君,方便……方便引见一下吗?”
他的口舌有点不利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激动。
楚潇蹙眉睇了睇他,继而抱歉地笑道:“对不住,我们上古神兽轻易不见凡类。如果不是给妖务部帮忙,我也不会来的。”
他这番话说得,堪称失礼了。一时间,席间的人类后脊都一僵,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反倒没什么不快的反应,甚至下意识地带着恭敬低了一下头。
这一刻他们的相处模式不能用人类的“地主之谊”来理解。在他们的每一根神经里涌动的,是妖界清晰的等级划分,那是浸入他们骨髓的物种本能。
“先告辞了。”楚潇淡泊颔首,没再多看酒吞,探手取下衣架上的西服外套,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睚……”酒吞童子下意识开口,又下意识将声音咬住。
他最终也没把话说出来,一种微妙的委屈感在这个大妖心里一寸一寸浸开。
——“凡类”?!他是日本三大妖之一啊!谁说他是凡类!
——T_T偏偏是上古神兽说的。
酒席在近一个小时后散去,微醺的宾客们与三个大妖寒暄了一阵作为道别,便各自回屋歇息了。
过了十分钟,一个人影悄悄地摸出来,立在院中轻轻地念了句什么咒语,托在手中的酒葫芦砰然变大。
他踏上葫芦一运力,葫芦腾空而起,在夜色下向远处飞去。
几米外的石桥后,祝小拾抿着笑给楚潇发了个微信:“您的目标【酒吞童子】正在派送途中,请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