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是木质的,相对而言不如钢筋水泥建造的教学楼结实, 也不像教学楼那样, 墙壁、地面、天花板都联结成坚硬的一体化整块。
是以几秒后,一二楼间用长条拼出的木板隔层中, 有一条咔嚓断裂, 正胀大的河童咆哮着冒头而出。
正一脸惊悚地看着土蜘蛛肢节扭转变大的楚潇一扭头,神情瞬间十分复杂, 继而急吼:“上校!!!”
这个词不止克雷尔明白,被人用中文叫了几天“宫川上校”的宫川晋对此也十分敏感,于是正专心研究墙壁上召唤土蜘蛛的符咒如何破解的宫川晋猛地回头, 乍然看见地面上一颗脑袋吓一跳。
“变变变变异了?!”宫川晋盯着那颗头面色煞白。
楚潇从土蜘蛛身上霍然窜出,上前将宫川晋往土蜘蛛那边一推:“辛苦你治它一下!”同时右手已握住宫川晋手上剑柄,拔剑只劈向河童的脑袋!
“哇——”河童没被劈开, 只头顶一片鳞被敲掉, 吃痛嘶吼。它的身体还在继续扩大, 顷刻间肩膀都已露到二楼。
楚潇心情不太好的牙关暗磨, 而旁边的宫川晋已经懵逼了——他的体力本来就不能跟上古神兽的人身化形比,根本无法靠蛮力压制土蜘蛛。眼下土蜘蛛已反扑两次, 他硬挥拳头扑回去, 它还是很快就能再度扑回来。
于是楚潇身后,一人一妖扭打着滚来扑去:“睚眦大人!!!”宫川晋撕心裂肺,“啊啊啊啊啊啊睚眦大人!!!”
“坚持一下。”楚潇蹲下身,发现河童停止变大了,若有所思地敲了敲它的头。
宫川晋崩溃地接连飞踹土蜘蛛几脚, 土蜘蛛后退几步后再度腾起扑来。
宫川晋:“#¥%@%¥……”
楚潇思索了一会儿,自语:“应该是那个阴阳师没充分考虑空间问题吧……看起来不像有诈?”
然后他运气抬手,一簇火苗在掌心砰然显形,又一分分扩大,逐渐化作一个直径近三十厘米的火球,悬在他掌心上方。
被卡在木板间动弹不得的河童望着火球陷入呆滞,楚潇微笑着站起身,缓缓将火球下压。
“哇——!!!哇!!!”河童象征死亡的嘶吼从二楼灌到一层,一层中正与另外两个变异河童打斗的几人乍然回身,一眼就看到那个运气不好长得过高的河童留在一层的四肢乱挥不知,火光从它颈边的地板裂缝里渗下。
“我擦这在干啥!”祝小拾手里的微型降妖杵往旁边近两米高的河童小腿上迅速一刺一拔。
旁边正吞云吐雾试图将另一河童逼退的狻猊抽抽鼻子:“好香,在做生烤河童脑吧。”
祝小拾:“……”
二楼,河童在楚潇掌下慢慢碳化,两点火星溅到木地板上时,楚潇一口冰雾喷出,有效杜绝了火患!
接着他注意到楼下叮咣不止的打斗声,抬头一看才发觉克雷尔和三弟都已经冲下去帮忙了,然后可算注意到了悲惨的宫川晋。
楚潇活动了一下脖子,耳边咯噔地响了一声,提步从容不迫地走向宫川晋。
土蜘蛛并没有像河童一样成倍数胀大,体型也就比刚才大个两成。他驻足看看,有些厌倦地吁了口气,上前揪住后颈把土蜘蛛一拎:“下去一起收拾。”
“……睚眦大人?!”宫川晋骤然松气,擦了把冷汗,和他一起下楼。
楚潇基本摸清土蜘蛛的底细了,心里很无奈。在没有帮手的前提下,这东西基本没本事伤他,但他也收拾不了它,只能干耗,比打不赢还令人懊恼。
到了一楼,楚潇把吱哇乱叫的土蜘蛛一扔,土蜘蛛凶神恶煞地扑上来,又被他一手掐住脖子。
他环顾一片混乱的四周,首先注意到了角落里往死里互掐的发鬼和白粉姥姥,眯眼辨认了一下确定哪个都不是自己人:“……那边怎么回事?”
负屃:“白粉姥姥毁了发鬼的藏品,发鬼急了。”
楚潇:“……藏品?”
蒲牢在远处喊:“脸皮!!!”
楚潇:“……”
楚潇叹了口气投入战斗,掐着土蜘蛛奔过去帮祝小拾收拾河童。宫川晋再度拔剑冲向宫川凉,宫川凉挥剑挡开宫川晋又迎来克雷尔,目光环顾发觉己方已落下风,再劈向克雷尔时已是个假招式,趁其不备扭头冲出神社!
“站住!”宫川晋大喝,顾不得张牙舞爪扑来的比比,当即空翻追出。
楚潇眸光一凛,但此时已有些迟了,他又离门较远追不出去,暴怒间只能将打不死的土蜘蛛往地上咣咣咣狠摔几回泄愤,土蜘蛛嚎叫着吐丝喷他,楚潇猛将它一转举向河童,蛛丝顿时喷了河童满身!
“哎嘛厉害了!”祝小拾一击掌,“我刚才还在想这回没硫酸怎么办,看来还是能赢!”
这话其实很鼓舞斗志,但倏然间,一股念头突然激入他的脑海,令他悚然一惊。
“能赢,但不能继续打了。”他说着一搓火焰拍出,那蛛丝虽然虽然用一般兵刃劈不断,但也怕火。火势立刻嘭然烧起,河童嘶吼着放弃攻击,急冲冲拍火。
楚潇一拉祝小拾,向旁呼喝:“先撤!”兄弟几人听言立刻也放弃较量,找准空隙夺门而出。
打斗正酣突然停战,对所有人来说都怪怪的。
走在公路边,楚潇面色发沉,吁了口气:“那个宫川凉是想弄死我们,我们必须打是因为我们也想弄死他。现在他跑了,打死那些妖怪没意义。”
但蒲牢不赞同:“不是啊二哥,那些妖厉害得一逼,不打死以后免不了为非作歹。其实咱们本来能赢,干嘛不先收拾了?”
“宫川凉不傻,不会随意把我们扔在那里就跑的。”楚潇转身凝视那片夜色下的白色建筑,脚下倒退着继续走,“他迎战是有备在先,那么其他人会轻易被你吼晕,可能也是有备在先。既然这样,他突然逃跑……”
祝小拾恍悟:“说明他们快醒了!或者有援兵要来!”
楚潇:“嗯,这伙人怕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嗯?怎么回事。”
几人同时看去,讶然看到那方原已窜出火苗、被火光吞噬也只是时间问题的神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火焰。他们远远地望着,似乎连烧黑的痕迹都看不出,天地间安静祥和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应该是提前布了结界?”祝小拾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会不会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机密资料or稀世珍宝or武林秘籍,所以放一堆凶神恶煞的怪物保护,这个很符合常规剧情啊!古往今来多少故事都是基于这个路线编的,欧洲中世纪屠龙骑士的系列传说也是根据这个思路来的!
他们回到营地时是凌晨两点多,克雷尔立刻派人出去寻找宫川晋。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宫川晋自己回来了,身上多了几处伤,最吓人的一处好像是一剑贯穿肩头造成的,鲜血染红了一半狩衣。
于是对于之前的猜忌,众人(尤其是克雷尔)都觉得很愧疚。第二天,趁着午饭的时候,他们就鼓足勇气跟宫川晋道歉套近乎去了。
最愧疚的克雷尔悲催地被推到了最前,踱到宫川晋跟前,窘迫地咳嗽一声,边看旁边的翻译边说:“那个,宫川上校啊——”
坐在一块大石上的宫川晋抬眼一扫他,面无表情地拆开单兵作战口粮里的牛肉丸罐头,拿一次性叉子插了个丸子吃。
克雷尔在他面前军姿笔挺、神色郑重:“前几天的事我很抱歉,请宫川上校见谅。”
翻译立刻将这句话翻译给宫川晋听,宫川晋眉毛都没抬一下的,又吃了个丸子。
克雷尔悲愤地看向宫川晋身后几步外帐篷前的那群人,兄弟们把嘲风推了出去:“你不是说他帮你割的蛛丝?你去!”
嘲风吞了吞口水,脚下蹭蹭地,一步步磨过去:“那个,宫川上校啊,我是龙三子嘲风。”
翻译在旁边翻着,吃完牛肉丸的宫川晋开始拆鸡肉米饭的盒子。
“谢谢你昨天帮忙,先前几天的……咳,不周道,是我们狭隘了!”
宫川晋品了品鸡肉米饭,觉得口味太淡,又开始开肉酱盒。
嘲风:“……”
于是他身后,蒲牢开始推祝小拾:“你去!你是女士,他总得给点面子吧!”
“……”祝小拾硬着头皮走到宫川晋面前,跟克雷尔嘲风并排站着,“那个,宫川上校您好,我叫祝小拾,是个捉妖人,算起来跟你们阴阳师是同行……”
宫川晋很给面子地说了一句话:“我是军人。”
祝小拾:“……”
楚潇从几十公里外飞回,化人形落地后一走进营地就发现三个隔离服戳在那儿,跟堵墙似的。
“……小拾?”他迟疑着叫了一声,三人一转身他才从缝隙里注意到那边的宫川晋,“这干什么呢?”他边说边把买回来的新鲜外卖交给祝小拾,祝小拾再回过身,发现宫川晋竟然站起来了。
楚潇站在她旁边随口问宫川晋:“对了,你那把剑呢?”
那翻译不会中文,于是还得叫负屃过来翻译。负屃翻译之后,斯文·冷漠军人·宫川晋愣了愣:“睚眦大人要干什么?”
“帮你开个光,就当为之前几天的事陪不是了。”楚潇恳切道。
然后,祝小拾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宫川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口齿不清地懵然道:“那那那那个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能和睚眦大人并肩作战我万分荣幸,那天还多亏睚眦大人救我……”
没太明白状况的楚潇一拍他肩头:“别这么客气,以后还得合作呢,为了世界和平!”
“……”祝小拾清楚地看到,宫川晋一下子连呼吸都停了。
足足安静了十几秒,他才说:“睚、睚眦大人,请问您能不能……”
楚潇:“嗯?干什么?”
宫川晋垂在身侧的手在紧张中不由自主地攥紧:“能不能给……给我签个名?”
楚潇:“???”
迷弟真可怕,迷弟真特么可怕——接下来三天,整个营地的人都在暗地感慨这一点。
这位宫川上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部下恰好都不在身边的关系,这三天格外放得开。他天天到楚潇帐篷里求讲中国神话,其间端茶送水、扫地热饭,殷勤得就差直接在楚潇面前吼“我以后鞍前马后追随您”了。
这么一来,楚潇心情很复杂,主要是宫川晋总在他这儿扎着,弄得他想在祝小拾面前刷存在感就不太方便。可让他把宫川晋轰走也不太合适——俗话说得好,扬手不打笑脸人。
然后他心情更加复杂地发现,祝小拾似乎很看宫川晋刷存在感看得很乐,还拍着桌子笑“哈哈哈哈哈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一种红到海外的感觉?我看那小哥长得挺好看的,还能打,要不要考虑收为己用?”。
“……”楚潇懵了良久,又神色复杂地打量了她良久,从牙缝里蹦字,“小拾我取向正常且单一……”
祝小拾:“???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他这么能打,以后帮咱降妖除魔一定很好。”
楚潇:“那你提长得挺好看干啥?!”
祝小拾:“长得好看在哪儿都是优点啊!”
这场交谈之后,楚潇复杂的心情直接转成了郁闷,于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往帐篷门口立了个欲盖弥彰的牌子:思考作战计划,闲人勿扰。
中日英三语的,看起来不针对任何人。
可是当晚,宫川晋还是来了:“睚眦大人!!!”
一声不无欢乐的喊声荡入帐篷,楚潇一阵眼晕。
几秒后,两眼充满星星的宫川晋拉着负屃撩帘闯进:“睚眦大人!”
“……宫川上校啊。”楚潇坐在行军床上,食指使劲按眉心,“我这几天会比较忙,你看能不能……”
“睚眦大人!我知道怎么收拾那些人了!”宫川晋语气中充斥着兴奋。
同为上古神兽却显然没跟二哥享受同等尊敬的负屃没精打采地翻译:“他说他知道怎么收拾那些人了。”
“怎么?”楚潇脱口而出,又赶紧整肃神色,“让克雷尔上校开个会,大家一起说吧。”
二十分钟后,一场讨论在专门用作会议室的帐篷里展开。宫川晋在别人面前,就又是一脸高冷的军官模样了,一本正经地摊开笔记本:“我在睚眦大人的指点下,详细对比了中日神话相通部分的不同之处,得出了以下结论。”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假装自己真不知道他这几日的脑残粉行径,端肃地认真听。
“中日文化同宗同源,但千百年来经过各自的发展,层层衍化之后产生了许多不同。比如日本的妖对各位中国的上古神兽没什么……敬畏心,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微停,又说,“所以我想在天敌和等级高低方面,日本妖应该也已经衍化出了自己的体系。我顺着这个思路联系了两位日本著名大妖,得到了一些好消息。”
众人听罢翻译,若有所思地点头,负屃又示意他继续说。
“第一位是个著名鬼王,他坦言说土蜘蛛曾是他的手下败将。但他最近刚刚新得了一种好酒,想宅在家里专心喝酒,懒得出门,就又给我推荐了另一位大妖。”
鬼王?爱喝酒?
蒲牢打断他说:“酒吞童子啊?”
宫川晋明显意外:“哎你知道他啊?”
蒲牢大大咧咧:“我觉得茨木童子更好使!SSR里我最喜欢茨木了!”
嘲风回头咣地给了他一拳,冷漠脸转回头:“上校您继续。”
“这位大妖是在我们宫川家的帮助下解除千年怨恨、得以在现代社会正常生活的。又听说事关世界和平,非常愿意提供帮助,大概一会儿就到。”
宫川晋说完又继续说其他分析,包括那个导致河童和土蜘蛛变异的六边形小盒子的原理,还顺带说了说自己和亲弟弟宫川凉的往日纠葛。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妖务部驻地周围忽然狂风大作,原本晴朗的上空一下子乌云密布,继而盘旋起来,在天际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但事实证明,妖务部的兵哥哥们,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听克雷尔说话说是己方请来的盟友,一帮在外站岗的兵哥哥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云涡盘旋了将近五分钟,走到帐外观望的众人依稀看见几个小妖从高空落下。落地时咿咿呀呀的,似乎都还是幼年期的妖。
“咋还带孩子?姑获鸟啊?”蒲牢又傻呵呵地开了口,被前头的季朗一记肘击怼闭嘴。
终于,那个大妖从乌云中落下,用料讲究的和服上绣纹精美,浓淡得宜的妆容将她的五官勾勒得极为妖艳。
落地后,她以日式折扇半遮面,步态款款地向他们走来。
宫川晋连忙迎上前去,欠身致意。堪称风华绝代的女妖淡淡地向他伸出手,他热情而不失礼貌地握了一下:“这边请,容我来介绍一下。”
女妖跟着他走到众人面前,启唇竟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请问……哪位是中国的上古神兽,囚牛大人?”
一排目光齐刷刷地扫向季朗,季朗哑了哑:“请问阁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