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会议结束, 祝小拾将刚才电话中听说的情况告诉了楚潇,说自己要去厦门一趟。
楚潇的第一反应是:“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我先去看看再说,你抓紧安排腓腓们的事。”祝小拾道。
楚潇有些犹豫,但祝小拾认真强调了一番腓腓们实行诈骗的严重性,表示就算他能先行垫付亏欠的钱款, 也应该让腓腓们尽快投入工作、改过自新, 于是楚潇也只好作罢。
当日晚上,祝小拾独自一人抵达了鼓浪屿。此时并非鼓浪屿的旅游旺季, 到了晚上, 岛上显得有点凄清。在旺季时会人声鼎沸的几条街道,此时都没有什么动静。两家相邻的卖酥饼的店铺店员站在门口和气闲聊,店中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到铺着石砖的街道地面上,又一股旺季时感受不到的文艺气息。
祝小拾来前也没顾上先订个客栈,上了岛便拖着行李箱直接去了位于内厝澳路上的鼓浪屿派出所。值班民警客气地接待了她, 又打电话叫来了负责这件事的同事,领她直奔事发客栈。
那家客栈地处最受游人关注的龙头路上,附近是英国、德国领事馆遗址。客栈独门独院,位于主街上的前门处热闹得很,院子后墙那边则因处在没什么店铺可逛的小巷子上, 显得有些冷清。
邱凉所住的房间就在后墙那侧的三楼,办案民警领着祝小拾到墙下查看,果见一排铁钉歪歪扭扭地从墙根一直通道窗口。
“邱凉醒了吗?”祝小拾望着窗户问, “如果醒了,我想先见见她。”
人过中年的民警顶着俩象征着为人民服务的黑眼圈,叹气道:“还没有。而且出事之后就送到厦大第一附院了,天亮之后我们派人送您过去。”
祝小拾点点头,接着便凑近了查看那排钉子。眼前几枚看上去都只是再普通无比的模样,与居家常用的铁钉一般无二。
这非常奇怪。
鬼怪作恶借用工具的情况于祝小拾来说并不稀奇,很多咒语都需要工具的辅助——但那些工具无一例外,都是有另一特征的。大多形状或颜色诡异或者具有特殊的、象征性的纹饰,使其具有特殊能力。眼下这样普普通通的铁钉,祝小拾一时完全想不出能有什么用。
“国际妖务部怎么说?”她端详着面前的一颗铁钉随口问民警,民警笑笑:“他们说这是您的朋友,先让您来看看。如果您觉得需要帮助,再联系他们。”
“……”祝小拾对此有点意外,挑眉睃了民警一眼,民警口吻轻松地又解释说:“他们也够谨慎的,电话里一再强调坚决尊重我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我们领导还说呢,这事儿好像跟这些也没关系啊?国际组织顾虑就是多。”
祝小拾心里一声扑哧。
民警觉得奇怪很正常,但她知道内情,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妖务部这应该是因为楚潇事被有关部门严正警告后变得严谨了起来,生怕再捅娄子,被一票否决下一次拨款。
但楚潇的事其实另有隐情,目前综合考虑来说,她对妖务部的感观也还可以,不介意再次合作。
祝小拾吁着气掸了掸手,然后斟酌着说:“麻烦您以官方名义请一下妖务部吧。我这边联系一下我师父,咱尽快解决问题。”
初步安排做完,其他事夜深人静的也干不了。祝小拾就跟着民警又回了派出所,在人家值班室里凑合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她原打算一早就出岛,赶去厦大第一附院看望邱凉。但临上船前又让民警给叫了回来。
民警跟她说:“妖务部的人已经到了,您要不要先见见?”
“……这么快?!”祝小拾略感意外,之后自然要先见见。
一刻之后,她再度到了事发客栈,仍旧绕到楼后那片钉子所在的位置,一眼看到了踩在木梯上查看情况的人。
“上校。”祝小拾喊了一声,克雷尔偏头一看,马上下了梯子:“祝小姐。”
他应是连夜赶到厦门后半刻未歇就来事发地了,略微显得气色有点不好,黑眼圈也隐有一些。
但他烫熨得笔挺的军装依旧无比齐整,举手投足也仍旧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冷静。
祝小拾抬眼望了望木梯:“您有什么发现吗?”
克雷尔:“是水泥墙常用的挂物钉,单颗钉长八厘米,钉入墙面的部分在5.3厘米到6.2厘米之间不等。每两个钉子间的距离最大为7.1厘米,最小为4.4厘米;钉子共计96颗,其中32颗全新,19颗有明显磨损,20颗有锈迹。”
克雷尔如常有板有眼的画风和清晰的逻辑令祝小拾暗自咋舌。接着听到他又说:“我们在位于二楼窗边的第三颗钉子上发现了一些纤维组织,三楼窗下的第六颗钉子上有少量血迹,正在进行化验。”
祝小拾:“……”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大型机构还是有大型机构的优点的。反正她昨天来看的时候没想到要注意什么纤维组织什么血迹,遑论化验。
“化验结果要等多久?”她问道。
克雷尔看了眼表:“十一分钟之内。”
然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气地提了个邀请:“不如先去吃些东西?”
没吃早餐的祝小拾欣然点头。
鼓浪屿这地方,什么都不多,就吃的多。而且因为整个景区走的都是小清新的路线,大多馆子修得都颇有情调。
祝小拾在岛上著名的网红店“张三疯”顺路买了杯奶茶,然后二人找了家规模不大的西式餐吧,随意地叫了些简餐来用。
祝小拾低头切着餐碟里的披萨,克雷尔喝了口咖啡,睇睇她,找话说:“祝小姐这位朋友也是捉妖人?”
“准确地说她专攻符咒,各种传统符咒还有近年来业界新创的符咒她都会,也有些自己研究的东西。”她说着吃了口披萨,觉得酱料的味道不太好吃,不禁皱了皱眉头。
克雷尔点了点头,弯起的笑容友好而带客套:“祝小姐家里是世代捉妖吗?”
“我是孤儿,但我师父确实是赫赫有名的捉妖人,上校见过的。他在业界的名号是‘北古先生’,和南边‘南邱道人’是世交。南邱先生是邱凉的伯父兼师父。”
她满心都在想邱凉的事,话题也带到了邱凉身上,下意识地期待自己提供的信息能对事情有些帮助。
但克雷尔的下一句话是:“怪不得祝小姐对这方面的专业水准如此之高。”
“……”祝小拾稍稍抬眸,他已低眼避开了她的目光,衔笑轻一理压在军装衣领下的领带,转而又抬起眼眸:“需要甜点吗?”
“不……”她拒绝的话刚出口,但他已将餐单递到了她面前,“我来的路上查了些资料,听说这家餐厅的提拉米苏和乳酪冰激凌不错。”
“想不到上校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啊!”祝小拾感到意外地笑起来,低头专心翻起了菜单。
对面稍静了几秒,她听到他不太自然地一咳:“和您这样一位灵秀的小姐一起出门,这是应该的。”
“?”祝小拾一怔,再度抬眼看向他。他刚才夸她专业水准高她还没觉得怎样,现在这句就让她觉得有点突兀了。
不过克雷尔再度垂眸将她的视线躲开,片刻后,走进餐厅的手下打破了餐桌上愈渐浓郁的微妙:“上校,出来了。”
克雷尔看过去,点头:“念。”
立在两步外的下士翻开文件夹:“位于事发地二楼窗边第三颗钉子上的纤维组织为涤纶、羊绒、氨纶、兔毛混合,其中大部分为羊绒,其次是涤纶,适用于制作较为御寒的衣物。三楼窗下第六颗钉子上的血迹为……”
下士的声音忽地一停,克雷尔蹙眉:“怎么?”
“经化验为人类血液,A型。”
克雷尔和祝小拾同时一愕。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抓鬼的,但听说有血液之后觉得还是妖,因为从未听过鬼魂有血。
——结果现在面对的竟是人类?!
“这不可能,邱凉怎么可能被人类吓成那个样子?!”她惊疑不定道。
克雷尔也满面不明,思忖须臾,平淡道:“只好去问问当事人本人了,她醒了吗?”
祝小拾:“医院没来电话,应该还没有。”
但即便邱凉没醒,二人还是先赶去了厦门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邱凉住在警方安排的监护室里,各类仪器都挂着的阵势颇有点唬人,不过护士说她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做了好几回噩梦。
下午时,邱凉终于醒了过来。
“邱凉?!”祝小拾听到动静立刻从窗前冲到床边,邱凉的神色有些发蒙,打了个寒噤之后,视线才在她身上聚焦:“小拾……”
邱凉的手紧紧攥住她,银牙紧咬着,嘶哑地哭出来:“小拾你来了……你不知道,好可怕!!!”
“我在我在!”祝小拾就势在床边坐下,反握住她给她安慰,又轻轻说,“你看见什么了?你告诉我,没事的。我来就是为帮你处理这些,妖务部的人也在,我师父迟些应该也会到。”
“好多……密密麻麻的!”邱凉的表示很混乱,继而又打了个更猛烈的寒噤,“密密麻麻的,太可怕了!满地、满床都是……跑来跑去,就在我眼前,说着奇怪的话……”
“邱、邱凉?”急于弄清状况的祝小拾不得不打断她,她注视着邱凉尽量平缓地问,“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邱凉第三次发抖,侧脸上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崩溃地抱住头说,“长得像人,但绝不是,都、都差不多一个指头大小,有成百上千个……太可怕了!!!”
祝小拾脑补着成百上千个小人儿满床满地密密麻麻的画面,也忍不住一阵战栗。
但这种东西,她一时完全想不到在哪本典籍里有过记载,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克雷尔。
“唔……长得像人,血样也和人类吻合。但只有一指大,还成群结队的出动。”克雷尔随意站在床边的样子依旧残存着笔挺军姿的味道,他神色微凝,忖度着问,“祝小姐看过Jonathan Swift的著作《格列佛游记》吗?”